今日一早, 趙西風就央人來喊趙蠻去前院上臺表演,今日正好有一出《蕙娘》,趙西風曾經在裡面扮演主角李蕙的年輕樣子, 此刻的李蕙, 父親是一方商賈, 家財萬貫, 還有個前途無量的未婚夫段郎, 但父親一朝得罪權貴後被下獄,仙蕙的人生也從雲端跌落崖底。
後面就是英三娘反串,扮演仙蕙女扮男裝的戲份, 英三娘一出來,全場的氣氛就熱烈起來, 觀衆跟着英三娘一起歷盡艱辛爲父親討回公道, 同時巧懲負心漢, 整一個大快人心。
顧未然給趙西風換完藥,趙西風活動被包紮整齊的右腿, 感覺已無大礙,就嚷着要去前面看戲。
“未然,我的腿是不是得多曬點太陽,才能好的更快?”她翹着腿戳在顧未然面前。
顧未然順勢抱住她的腿,塞進薄被裡, “趙姑娘還是安心養傷吧, 你要是出去加重了傷勢, 我就再不幫你換藥了。”
這幾日相處下來, 顧未然算是摸透了趙西風的性子, 大事還是靠譜的,小事的話, 全憑心情,像是秋風,說起就起。
趙西風撇撇嘴,妥協,但很快,她又反悔,“不行,我今天一定要去前院看看趙蠻的表演,她是替我演的,不能給我演毀了。”
於是沒轍,顧未然就陪着她來到了這。
聽聞趙西風又要胡鬧,殷曉特地前來,準備說服她,可惜她這次鐵了心要來。
殷曉鄭重問顧未然:“西風的傷勢可以下牀嗎?”
顧未然也很頭疼,這要是出事了,豈不是得自己這個臨時醫師擔責?
看趙西風那個不可理喻的模樣,顧未然妥協:“趙姑娘的傷最多半月就可痊癒,現在的話,只要不用右腿使力,就無大礙。”
於是殷曉着人去搬了個竹椅,將傷殘人士趙西風姑娘用竹椅搬到了前院,還是很靠近戲臺的地方,那個架勢,不知道的還以爲公主千歲親駕。
“至此一次!”殷曉將她放下就去招呼客人了。
趙西風真正來到這後,反而不開心了,大張旗鼓的到這,還被殷曉這麼說,她委屈的低着頭,覺得罪魁禍首還是趙蠻。
但看到臺上被裝扮的花枝招展像個提線木偶的趙蠻,趙蠻第一次被這麼多人圍觀,臉上還畫了濃墨重彩的妝容,她僵硬的在臺上哼唱了幾句,就下臺了。
趙西風看到趙蠻狼狽下臺的模樣,鬱悶的心情被一掃而光,今天出來這一趟還是值得的。
英三孃的表演太棒了,女扮男裝的她英姿颯爽,面向那個昔日含情脈脈而今鐵石心腸的薄情郎,當場割袍斷義,沒有一絲留念,她最後看向段郎那一眼,如同在看螻蟻,決絕蔑視。
將一個堅強勇敢,永不服輸的女子那股堅韌的勁表現了出來,即便還沒看到後面她營救父親的片段,但能知道這樣的女子不被一直被人踩在腳下。
最後看到蕙娘歷經艱險將父親從獄中接出來,還和當朝的太師成爲忘年好友,父親得以繼續行商。兩人站在想象中的山崖之巔,看當初那些對自己落井下石的人,露出微笑,一出好戲結束。
當演員走進帷幕後,現場響起經久不衰的掌聲,有些人情難自已,又是常來捧場的鄉民,高喊着:“好!”“好戲!”
還有人這是英三孃的忠實擁壘:“在連語社聽英三孃的戲,真是不虛此行。”
直到下一場開始,還有人在細細品味這齣戲。
顧未然被《蕙娘》的戲打動到了,她在看到蕙娘將父親從獄中接出來的時候,好像奔到臺上親自將那個匍匐在地的中年人拉起。
可惜她永遠也沒有這個機會了。
她用袖口擋住自己的下半邊臉,掩飾自己啜泣的模樣。
趙西風很少這麼光明正大的在臺下看戲,她一向都是作爲工作人員左右穿插招待客人,這次因禍得福,才發現,英三娘在連語社的口碑,那真是名不虛傳。
她跟着蕙娘從貴小姐落魄,父親入獄開始揪心,到蕙娘運用智慧果敢一步步崛起,最後父女團聚時的喜極而泣。
趙西風沒有跟着落淚,但臉上欣慰的笑容止不住,看完戲後,她覺得自己也可以想蕙娘一樣,一往直前。
比如讓殷曉早日娶自己,順便找一下可能已經不在世的姐姐,事在人爲,我趙西風可以的!
“未然,你去喊班主他們,我要回去了。”她有些激動,決定回去就好好養傷,爲幹一份大事業做準備。
“哎,好!”顧未然的聲音沙啞,帶着哭腔。
趙西風不解的看向顧未然,不懂她爲何看個戲都能落淚。
這時趙蠻換回常服都側門出來,就看到趙西風擡着手臂看向顧未然,而顧未然臉上留有淚痕,正是剛剛哭過的樣子。
“西風姑娘,做人不要太過分。”趙蠻拉過顧未然藏在身後,面向趙西風,一副護短的架勢。
趙西風舉着手,僵在那,很是無語。
“我……”她剛想說話。
“你什麼?我被你安排過來做苦力,你還把我徒弟氣哭。”趙蠻咄咄逼人,她一定要抓住這個機會,讓趙西風毫無還手之力。
身後一隻纖細的手搭上她的後背,聲音嗡嗡道:“師傅,你誤會了。”
趙蠻氣得立即甩開她的手,她雙手抱頭,臉上表情猙獰,稍稍平復後,她問:“那你哭什麼?”
“對啊,你哭什麼?”趙西風也好奇。
看着對面兩雙苦惱探究的眼神,顧未然低聲說:“看到蕙娘救夫成功,我既羨慕又遺憾,感同身受後,我很傷心。”
趙蠻理解她,在她後肩拍了兩下以示安慰。
趙西風一臉懵逼,但她今天脾氣很好,突然被人無端問罪,她竟然沒有以此爲把柄痛擊趙蠻。
她小心問顧未然:“你的父親也被下獄了?”
顧未然臉上的表情更爲悽苦,她的五官皺在一起,鼻子紅紅的,“恩!”她不想再展示自己的軟弱,她想學蕙娘那樣堅強的露出笑容,可是太難了,傷心的時候,一個笑容比出賣靈魂還要難。
“唉,行了,你別笑了,還是痛痛快快的哭吧。”趙西風倚在在竹椅上,“人生在世,誰還沒有幾件傷心事啊!”她捋着自己的頭髮,作爲早以釋懷雲淡風輕的樣子。
周知玉在看到顧未然時,就決定繼續呆在這,雖然自己現在目標比較大,但對這個女子,他總覺似曾相識,他身上的謎團讓總覺很難拒絕。
英三娘出來後,全場觀衆的視線都被吸引到了臺上,周知玉左右觀望,確定自己在場下走動也不會有影響時,他就偷偷移動到了顧未然他們身後,正好一邊聽戲,一邊看這神秘女子。
不想臺上戲一結束,臺下戲也開始了。
乍聽到“未然”這個名字,他覺得難以置信,他盯着顧未然的背影,企圖看到她的面容,直到她哭泣時,周知玉終於確定,這就是自己在尋找的人。但他的內心很傷感,想象中的激動並沒有那麼強烈。
“顧家,真的只剩下顧未然了……”他想到當初那個和自己一起打架的顧子易,那個看到自己被欺負,就勇敢的衝上去和自己一起捱打的好兄弟,真的再也不在了。
他看着哭泣的姑娘,心裡也在默默流淚,終於找到了一個,也確認另一個真的不在了?
他平復心情,想到顧未然這一路上也是歷經艱難,他開始考慮怎麼和麪前的姑娘相認,時隔多年,她還記得自己嗎?
聽到那兩人想回後面,他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他站起身,對竹椅上的趙西風說:“你們二位是想回後院?”
趙西風和顧未然突然聽到陌生男人說話,不約而同的看向他。
“我乃豐樂鎮下官侍衛周玉,今日得閒前來聽戲,看二位姑娘,好像需要幫助。”即使周知玉長相英俊,周身氣質更是一派正氣,然而他貿然上來自報家門提供非必需的幫助,於是得到了趙西風和顧未然兩張懵逼無措的臉。
“謝謝大人的好意,我去找社裡的幫手就可以。”顧未然婉言拒絕,她去找殷曉和孟濤他們,不想,殷曉帶着幾個勞動力都出去了,此刻社裡都是老弱婦孺和弱質女流。
最後無法,杏姑和周知玉一起,將趙西風和竹椅搬到了後院。
杏姑沏了香茶招待周知玉,周知玉捧着茶邊和杏姑客套,邊偷偷觀察顧未然,顧未然爲表謝意,在旁邊招待他。
還是和小時候一樣杏眼桃腮,面冠似玉,可是看得出來,她過得不夠好,眉間總是籠罩着淡淡愁容,即使現在在招待貴客,臉上的笑容也像是沒有暈開的墨,不夠真切。
顧未然感受到坐着的周知玉的目光,臉上表情更加不自在,她暗自想:莫非自己作爲罪人家眷的事暴露了?
她看向周知玉,正好和他探詢的目光對視,顧未然的心理還不夠強大,“周大人,您細細品茶,今日謝謝您的幫助。”她給周知玉續完杯子,就準備溜。
這位周大人長得眉目端正,一本正經,但那若有所思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如坐鍼氈。
周知玉剛舉起手,準備謙讓說:“小事……”
顧未然拎着水壺往外走:“水壺沒水了,我再去添點。”
看着她有些狼狽的身影,周知玉才醒悟,自己剛剛那個樣子嚇到她了,他往下茶杯,陷入了沉思。
正想象自己一介年輕有爲青年才俊可能被小姑娘誤認爲魯莽癡漢,自己的半世英名就要毀於一旦了,而且,這還是顧未然?不,就是因爲她是顧未然,自己才這樣表現的,不行,必須說清楚。
他想現在就追上顧未然說清楚。
他剛踏出門檻,殷曉帶着一個護衛回來了。
“看來周大人對我們連語社很敢興趣啊?都親自來我們後院學習來了。”殷曉笑語晏晏,臉上的笑容溫和親切。
然而周知玉在他的眼神中感受到一股威懾力,那雙眼睛突然和遠在京城中的那位高度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