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的遊船上歌舞昇平, 絲竹聲悠悠傳來。
“司言，你爲什麼對我這麼好？”顧未然悄悄靠近周知玉。
周知玉將紙袋裡的糕點遞給她，溫和的看着她, “看到你, 想到了故人的妹妹。”
顧未然一直微笑恬淡的臉在聽到他的話後消散, 她認真的盯着周知玉看, “司言, 你的全名叫周玉？”她那雙黑珍珠一樣的眼睛開始迷惑，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在腦海裡盤旋。
“不，我真實的名字叫周知玉。”周知玉狡黠一笑。
這個傻丫頭終於想到了, 他剋制住自己的激動。
“未然，好久不見。”他直直盯着顧未然淺笑, 掩蓋眼底的憂傷。
顧未然的雙眼已經模糊, 她覺得自己太傻了, 一直尋找的人就在眼前，竟然從沒有懷疑過。
她一直以爲以周知玉的身份肯定在京城那種地方, 沒想到，命運讓她們這麼早就相遇。
“這，這個——”她將零食扔到船上，從荷包裡拿出那個青玉鏤空馬。“這是哥哥留給我的。”她將青玉馬拿給周知玉，拿着玉的手微微顫抖, “哥哥他, 是爲了保護我, 受傷的。”
第一次和熟知親人的人說起那段慘烈的往事, 顧未然淚盈於睫。
周知玉接過光滑的青玉鏤空馬, 拿出自己的那一個，兩個一樣的青玉馬, 一樣的光滑圓潤，“子易，來世我們做親兄弟吧。”他將腰間的酒壺解開，揚起壺口，對着河裡傾倒起來。
酒水“嘩嘩”落進河中，吸引了船叟的目光，但他只看了一眼，就繼續抽自己的旱菸。
“敬你！子易兄。”周知玉說完，自己將剩下的酒一飲而盡。
還未喝完，顧未然將剩下的搶過去。她先喝了一口，又將剩下的倒入河中，“哥，我去京城給你們報仇！”
顧未然收回了哭泣的神色，喝完酒的她眼神堅毅，完全變了一個人。這是周知玉第二次在她身上看到類似的神情，上一次是她和趙西風對峙的時候。
他看着那雙璨如星子的雙眸，迷惑心疼，也覺得欣慰。
他將顧未然拉坐下來，“我回來的時候調查過，但顧伯父這個案子線索直接指向他貪污了聖上下發的賑災款，證據簡單粗暴。”
“可以說，虛假的很明顯，但這是聖上親自審訊得出的結果。”周知玉一口氣說完，場面很安靜。
顧未然被這個現實砸的暈頭轉向，畢竟她的第一想法就是翻案，爲父親洗刷冤屈。
許久，遠處的歌舞漸歇，連語社的戲班子上場開始新的表演，顧未然纔出聲，“所以我父親的冤屈通過翻案洗刷不了？”
“很難！”周知玉也無奈，他捧着已經涼掉的糕點默默陪着顧未然。
“駱從安是誰？”顧未然回想起還在牢獄時，父親提過的名字。“周太傅底下的段仲山先生，你是否認識？”
“駱從安，是我曾經的姑父。但去年，他又惹事，已經和我姑姑合離，此刻他身上沒有任何爵位和官銜。”
顧未然點頭，內心已經將駱從安作爲一個目標，爹爹當初不會無緣無故提這個人的名字的。
“至於段仲山，我只聽說過，從未見過，他應該是我爺爺的謀士。”
“你能見到他嗎？”顧未然問，她堅毅着一張臉，滿臉嚴肅，和剛開始的小女兒姿態反差巨大。
“因爲我和周府裡的人關係不是很親近。”周知玉望向遠處的星空，有些躲閃，掩蓋內心的無奈和遺憾。
“不過，只要我和爺爺開口，他會向我引見段仲山先生的。”他又露出笑容，對顧未然笑着說。
“嗯，先不急。”顧未然坐在船舷邊，紅色燈光下，她的倒影映在河面上，她湊近，仔細看自己的臉。
剛剛哭泣的淚痕還在，但那雙眼已經從軟弱被憤怒之火燃燒變得堅毅狠厲，她想，自己要成爲第二個“妖女”趙蠻。將害死自己父母哥哥的惡人都送進地獄。
周知玉以爲顧未然被現實衆創，想不開，一把將她拉到懷裡，“你幹什麼，不許做傻事！”
顧未然嗤的發出笑聲，聲音越來越大，銀鈴般的脆笑在暗夜裡，像蠱人心神的女妖。她埋在周知玉懷裡，越回味笑聲越停不下來。
“司言，你真可愛！”顧未然伸直了手去捏周知玉的臉。
周知玉躲閃，但臉上又露出淡淡笑意。顧未然舉着手有些尷尬，她從周知玉懷裡掙脫，揹着手低聲說：“司言，沒報完仇之前，我是不會死的，真想死了，你也別救我，直接將我踹下去，讓我和他們團聚。”
周知玉的心潮跟着顧未然起伏，她笑得時候，他也開心的露出笑容，她冷酷的說話時，他就沉默的聽着，只是臉色越發暗沉。
“子易救你，不是想你這麼活着。”許久，他吐出一句話。
遠處的遊船上發出喝彩聲，一時間，各種樂器齊鳴，周邊的小船開始靠岸，原來燈會即將尾聲。
船尾的船叟將旱菸在船上嗑了兩下，轉頭對周知玉兩人喊道：“準備回岸！”
“好！”周知玉禮貌回覆。
顧未然還坐在船舷邊，周知玉擔心船行不穩，將她拉到自己身邊。顧未然靠在他身側，兩人倚肩而立。
船在河面上快速前行，晚風吹過，顧未然的紗裙被吹起來，在一陣帶着涼意的河風吹過，顧未然瑟縮。
周知玉就將顧未然攏在自己懷裡，“晚上還挺冷的，是我沒考慮周到。”
周身被溫暖的成年男性的味道包裹，淡淡的陽光味道，夾雜着河水的水汽。顧未然將脖子以下都縮在裡面，享受的眯起眼。擡起眼，對上週知玉棱角分明的下巴和側臉。
周知玉也在低頭看她。
“你也在找我？”顧未然問？
“不僅是你，我還想找到子易，顧伯父，顧伯母。”
快要靠岸，河面上的燈光更加豐富，周知玉看着河裡的倒影出神。
良久在顧未然以爲他不再說話的時候，他又出聲：“見不到你們的屍體，我就會當做你們一直活着。”
“我也一直覺得爹孃和哥哥還在這世上的某個角落活着，只不過我再也見不到他們了。”顧未然隔着袍子握住周知玉的手。
小船快到靠岸，岸上的人熙熙攘攘，嘈雜起來，船叟看要靠岸了，對着兩人喊道：“準備上岸！”
顧未然離開周知玉的懷抱，鬆開手的同時，她傷心的說：“可惜，他們是我看着倒下的。”
“你親手將他們埋入土中的嗎？”周知玉隔着袍子牽她的手，將她接上案。
顧未然單手拿着紙袋，緊跟着周知玉，“不，我沒有親手，但那裡面確實埋着爹孃和哥哥，是千山居的師兄幫我爹孃他們下葬的。”
“你親眼見到了？”周知玉追問。
“沒……沒有。”顧未然對於沒有親手將父母下葬這件事很少內疚，她有些心虛羞愧。
周知玉看到顧未然的窘迫，就沒有繼續追問，但他還是凝眉思索的樣子。
“我還會在豐樂鎮呆半月之久，到時我們一起去京城吧。”周知玉對顧未然發出邀請。
和周知玉同行去京城，顧未然還未考慮過這情形，手邊的糕點還在，眼前這個男人對自己像對妹妹一樣，肯定是周全呵護。
但自己是要去爲父洗冤，順便報仇，這種會讓自己龜縮的溫情還是少點好了。
“我近日可能就會離開，以後的路我也得一個人走。”顧未然婉言拒絕。
周知玉不想顧未然會拒絕自己，但他也沒有露出尷尬的神色，反而是憐惜的看着顧未然，那雙眼睛柔情萬丈。
“未然，到了京城，要記得找我，我會陪着你。”
“好，司言。”
“嗯。”周知玉露出開心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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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密決定帶着還有些虛弱的趙蠻回千山居。他的原話是：“你快些回你的搖鈴竹園吧，再不回，我們苗剎要被你的徒子徒孫佔領了。”
“徒子徒孫？”趙蠻不解。
“就你那些青蛇啊，上個月生了好多蛋，我不知道該怎麼孵蛋，安排了四個弟子每天照料。”
趙蠻聽到久違的青蛇們的消息，病弱的臉上沁出淡紅。
“它們被你照顧的很好啊！”她在周密肩上輕輕錘一下，表示讚許。
周密被錘，反而變得受寵若驚，他捂着被錘的地方，“是啊，你快些好，得有力氣捶我和嶽關。”
“他在山裡也很想你。”
“也？”趙蠻抓住一個點，追着周密問：“還有誰啊？”臉上不懷好意。
“就你那些徒子徒孫，還有我苗剎的弟子。”周密一臉正色的說：“幫你照料青蛇，又不能練蠱，照顧的弟子都怨聲載道，天天想你回去呢。”
“哦——好吧。”趙蠻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不開心，她撇撇嘴，躺回牀上，將被子拉上頭頂，漏出一條縫，偷眼瞄周密。
“好啦好啦！”周密無奈，將被子拉下來，“還有我！”他妥協，“這麼熱的天，還矇頭。”他將趙蠻拉起來，半抱在懷裡，鄭重的說：“還有我！”
“你不在千山居的日子，我很想你。”
趙蠻開心的裂開嘴，傻笑。
看着眼前這個抱着自己的男人，趙蠻想：“你們苗剎馴蠱算什麼，這個和老孃一直互相討厭的男人，被老孃馴服啦。”
正好顧未然回來，趙蠻就開心的告訴她，自己要回千山居的事。
顧未然得知這件事的時候，很鎮定淡然，還露出開心的笑容：“好啊，師傅，你回去吧，等我從京城平安歸來，再去看你。”那表情，彷彿趙蠻纔是一直拖後腿的那個。
趙蠻拉過顧未然，“未然，你和我說說，你是不是找到別的師傅了？”她有些委屈，雙眼可憐巴巴，“怎麼一點都沒有捨不得？”趙蠻低着頭，神情失落。
“噗……”顧未然沒忍住，“師傅，周掌門都特地來，當然不止將你治好啊，而且這次你傷得太重了，我不忍心你繼續受傷。”顧未然抱緊她，“你也是我的親人，我希望你們都好好的。”
“回去幫我給月柔報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