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破舊的客棧,一條破舊的道路,彷彿這個世界也是破舊的。事實上有什麼東西不會破舊呢?
雁鳴飄蕩在空中,彷彿在告訴人們這裡的空曠,這裡的寂寥。有聲是否比無聲更顯寂寥呢?
地面的黃沙被風吹起,然後旋轉,旋轉,旋轉到路的盡頭。路的盡頭有什麼?彷彿是天邊,天邊又連着無盡的黃沙。人彷彿就來自天邊。
他笑過,也哭過,很多次的流淚,在夜深人靜時。所以人們認爲他不會流淚,事實上只是他們未曾看見而已。直到那天,依然沒有人看見他流淚,也沒有人再看到他。
雨夜狂奔時它的淚彷彿比那來自遠方的雨還要多,還要猛烈。他不知道爲什麼自己會流那麼多淚,爲了逍遙子的死去?還是爲了自己的迷茫?也或許僅僅是因爲他是個人,一個有感情,一個會哭會笑的人。
他現在只想逃避,逃避那個美麗的身影。逍遙子說得不錯,自己的確配不上她。除了身世就是武功自己好像什麼都比不上她。
他也在逃避自己,所以他想醉,可惜他還是醒了,被人用腳踢醒的,一個剛纔還恭恭敬敬的店小二。
好像不是剛纔,是三天前?五天前?亦或是月餘前?月餘前我好像不是這樣。那是怎樣的?
頭疼,劇烈的疼痛讓他又清醒了幾分。
應該再多喝幾杯的。他這樣想。
可惜那樣還會醒,等你再度回想爲何醉的時候只會更痛苦。
有一個人騎着一匹馬捲起漫天黃沙,任憑因前進造就的狂風席捲着黃沙打在他的臉上也毫不在乎。
風沙是因爲前進而帶來的,如果他不曾前進呢?如果不曾前進又怎能看到遠方更美麗的風景呢?
於是那人繼續奔馳,好像已經看見遠方的什麼再向他招手。是什麼呢?
他來不及多想就聽見一陣車轅的聲音,然後就看見一哨人馬帶着五輛上面放着三個朱漆箱子的車子,最前面的車子上插着一杆大旗,上面寫着“鎮遠鏢局”。四個金漆大字在黑的發亮的旗面上格外顯眼,硃紅的鑲邊在風中舞動,彷彿一團燃燒的火焰。
這個名字就顯示出這個鏢局的普通,他們不是第一個叫這個名字的,想來也不是最後一個。但是他們載的貨卻足夠重,每個車前面的四匹馬兒都累的垂頭長吁,汗水順着後背滴到地上溼潤了乾燥的地面。
這些馬不是汗血寶馬,事實上因爲汗血寶馬只能跑而不能馱重物早已被廢棄,只有塞外還保留着幾匹。而這些馬雖然不是好馬但勝在健壯被廣泛運用,如此健壯的馬馱着這些東西竟如此費勁,那裡面究竟有什麼?
先頭騎馬趕來的少年早已甩蹬離鞍進到客棧裡面,再出來時對着最前頭鏢車的一個大漢說道:“父親,客棧裡的幾間客房我已租下。”大漢點頭下車還未等進到客棧裡面就看見一道身影斜插進去大喝道:“老闆來兩間上好的客房。”然後傳來一個蒼老,略微有些顫抖的聲音道:“這裡的客房已經被外面那隊鏢隊全部訂下了,你若想要客房需要跟他們談談。”
一個身着青袍的中年人走出來,纖弱的手指讓人懷疑他能否拔出腰間的劍。纖細的腰讓人聯想到二月的垂柳。臉更是瘦的嚇人,彷彿就是在一個骷髏上貼了一張紙——一張歷經風雨快要破碎的昏黃色的紙。
中年人道:“就是你們包下來的這間客棧。”
大漢道:“正是。”
中年人冷笑的聲音讓人彷彿覺得半夜裡經過一個墳墓時聽見了夜貓子,或是樹枝被風吹動的聲音。那些聲音平時沒有什麼可怕的,但是你的思想卻將它變成的總恐怖的聲音,你不敢細想卻又偏要去想,本來確定的事情變成了不確定,然後你被嚇跑了。
還好現在是白天,還好中年人的笑聲停了下來。“你們趕緊把房子騰出來,我饒你們不死!”
大漢還好,那少年正值年輕氣盛,聽了這話自然火了。
“你這人蠻不講理,我們租下這些客房就是我們的,你若好言相詢我們說不定還會給你一間客房,你倒好,如此出言不遜!”
“小娃娃脾氣還挺衝!我就讓你們讓出這裡你又能如何?”
少年拔劍,然後他就看着手中的劍柄發呆了。豆大的冷汗順着臉頰落下。
劍已斷,就在劍柄下一寸的地方。誰也沒看見中年人如何出手的,但他已然出手。
大漢趕忙把少年拉到一邊向中年人賠禮道:“小兒年幼,冒犯了這位英雄還望海涵。英雄不正要間客房嗎?請隨意挑選,在下絕不說一個不字。”
中年人眯着眼道:“還是你這個老江湖懂得規矩。”他正要離開卻聽見有個清脆的聲音響起,一個穿着翠綠色衣服的女子走來對大漢說道:“爹爹,發生什麼了?”
翠綠的衣服讓人想到了春天,一個生命的季節,在這個荒漠之中綠色的確足夠顯眼。
他看到了,中年人也看到了。
中年人眼中露出了貪婪而又邪惡的目光道:“沒想到你那麼粗拙的人竟然能生出如此嬌嫩的女兒,真是奇怪。讓我好好研究下。”說罷伸手去摸那女子,然後大漢抓住了他的手怒道:“閣下請自重!”
中年人冷哼一聲單臂一震,大漢紋絲不動。中年人另一隻手拍向大漢的胸口,大漢隨手攔住。中年人棲身而上,大漢把他扔了出去。中年人借力躍起雙腳踢向大漢,大漢護住胸口,中年人卻腳尖一點飛身而起,拔劍,一道白光閃過大漢的胳膊上就多了一道傷口。中年人轉眼間又變了兩種身形,攻出了十三招。大漢身上多了三道傷口。
他一直在旁邊看着,看着中年人,看着大漢,看着那兄妹倆。
他看到那兄妹倆焦急而憂慮的眼神突然想到了某人,他也曾有過這種眼神,他雖然沒有看見過自己的眼神但是他明白那種眼神的含義。他在想那是什麼時候?那又是爲了什麼?
不知道,但他知道如果現在不出手就再也沒有必要出手了。於是他帶着一絲不知名的滋味,一種莫名的情緒出手了,三根手指捏住了輕薄的劍身。
中年人縱橫江湖數十載還沒有人如此大膽的捏着自己的劍,於是他大驚道:“你是誰?來這裡作甚?”
“我是誰我也想知道,我來這裡作甚我也想知道,可惜沒有人告訴過我。”
“你自己的事別人怎麼會知道呢,你爲什麼來這裡別人又怎麼清楚,你自己要做什麼別人怎麼可能告訴你呢?”中年人頓了頓道:“你莫非是個白癡?”
他嘆道:“或許吧。”
中年人道:“你還是讓開吧,免得被傷到!”
“我可以讓開,你也可以走。”
“如果我不走呢?”
“我也不讓開。”
中年人抽出劍來刺去,他不躲也不閃,等到劍身卡在他的肋骨裡時他終於出拳了,一拳把中年人的鼻子打歪了。如果你不在現場你是無法明白人的鼻子竟然能扭曲到這種程度,但它就是扭曲到了這種程度。隨之扭曲的還有中年人的臉。中年人拔出劍來捂着自己的鼻子邊走邊罵道:“這人不但是個白癡還是個瘋子,真是晦氣。”
大漢撕下衣袖包裹住他那血流不止的傷口道:“此番多謝少俠相助,不在少俠姓甚名誰?”
他空洞的眼神望着遠方,一個只有他自己才能看到的遠方道:“我叫熊......凋,凋零的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