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藥師沉吟了一陣道:“看來你和解之意很誠。”
俞白風道:“咱們多年兄弟,就算有難解恩怨,在咱們這一代最好結算,不用牽扯到下一代了。”
譚藥師沉吟不語。
俞白風接道:“譚兄弟,咱們都一把年紀了,仙道無憑,還能活多久,就算你主盟武林,天下雌伏,又能威風幾年?咱們兄弟就算互有不滿,也不用鬧得非要你死我活不可。”
譚藥師道;“俞兄這話,爲何不肯早說上幾年呢?”
俞白風道:“我們都還活着,現在說猶未晚。”
譚藥師又沉吟了一陣,道:“我想問你幾件事,你如能據實而言,我就放他們離開。”
俞白風道:“好,你問吧!”
譚藥師道:“娟兒的母親,是不是你親手把她殺死的?”
俞白風搖搖頭,道:“不是。”
譚藥師道:“那是何人乾的?”
突然之間,情勢大變,李寒秋、雷飛和娟兒都聽得呆在當地。
其中尤娟兒,更是心情激動,莫名所以,望着俞白風,道:“爺爺,這是怎麼回事?”
譚藥師緩緩說道:“這件事放在老夫心中十幾年了,我一直未說給別人聽過,今日情勢,老夫不得不說個明白了。”
娟兒道:“你和爺爺是朋友,怎麼一下子扯到我故去的母親身上?”
譚藥師冷冷說道:“你爺爺既然沒有告訴過你,你最好在旁邊用心地聽着。”
娟兒怔了一怔,果然不再多言。
這時,不但李寒秋和娟兒心中疑竇重重,就是那見多識廣的雷飛,也是滿臉困惑,不明所以。
原來,雷飛暗中察看那俞白鳳的臉色,只見他神情沉重,若似有難言之隱。
顯然,譚藥師的話,並非是無的放矢。
但聞譚藥師冷冷說道:“你怎麼不回答呢?”
俞白風輕輕嘆息一聲,道:“我已經替她報了仇。”
譚藥師道:“那是說,你已然知道是什麼人殺了她啦!”
俞白風道:“不錯。”
譚藥師道:“究竟是什麼人,你爲什麼不說出來?”
俞白風道:“這是我們俞家的事,和兄弟無關。”
娟兒突然接道:“爺爺爲什麼不說,難道我娘之死,還有什麼隱秘不成?”
俞白風面色慘白,嘆道:“娟兒,這都是我們俞家的事,和旁人無關。”
他這幾句話,更觸動了娟兒心中之疑,忍不住說道:“爺爺,你好像有着難言的苦衷?”
俞白風道:“唉!我早該告訴你的……”
娟兒接道:“但爺爺一直沒有告訴過我。”
俞白風道:“那是因爲我不願讓你的心靈上受到創痛,所以,三思之後,覺得還是不告訴你的好。”
娟兒道:“你不敢說是麼?”
俞白風道:“娟兒,這是你對爺爺說的話麼?”
一向對待俞白風溫順的娟兒,突然間變得十分倔強,冷冷說道:“爺爺不說明白,我心中對你……”
突然住口,掩面輕啼起來。
譚藥師突然縱聲大笑,迴音震盪,響徹耳際。
娟兒一腔怒火,化作悲啼,聽得譚藥師大笑,心情更是激動,縱身而起,大喝一聲,直身那譚藥師劈出一掌。
譚藥師右手一揮,擋開娟兒一擊,道:“你不敢問你爺爺,卻把一腔怒火,發在老夫身上?”
娟兒道:“你知道我母親怎麼死的麼?”
譚藥師道:“老夫自然知道。”
娟兒道:“可不可以告訴我?”
譚藥師道:“便因老夫所知不多,只知她死得很慘,至於詳細情形,那要問你爺爺了。”
雷飛突然接口說道:“俞老前輩,這是你們家務事,在下局外人,本來不該插口多言,但目下情形,已陷混亂,老前輩又爲何不肯說明內情呢?”
俞白風道:“唉!這個,老夫平生未說過一句謊言,要說,必須得據實而言了。”
雷飛道:“老前輩應該據實說出纔好,目下情形,對老前輩而言,實已不便再作隱瞞了。”
俞白風道:“好吧!”目光一掠雷飛和李寒秋,道:“你們小心譚藥師,不要突起發難,或是借我們心神旁顧之際,衝出室去。”
雷飛、李寒秋交換了一個眼色,兩人同時移動身子,分佈呼應的防守之勢。
俞白風目光轉到娟兒身上,輕輕嘆息一聲,道:“我不願上一代的創痕,傷到你。我要你過得快快樂樂,才把此事瞞起來,未告訴你。只是爺爺一生中不善說謊,譚藥師又深知我的性格,才這般用話逼我,以致引起了你的懷疑。”
娟兒拭去臉上的淚痕,道:“我知道,爺爺請把真正內情說出來吧,我相信爺爺的話。”
俞白風道:“你母親死在你爹爹手中。”
這句話又是大出娟兒意料之外,驚異猶似多過悲傷,呆了良久,道:“爹爹爲什麼要殺死母親呢?”
俞白風臉色沉重地說道:“因爲你母親太美了,美貌賈禍,那也是沒有法子的事。”
娟兒道:“這就是爹爹的不對了,母親天生美麗,豈是她之錯,爹爹爲何殺她?”
俞白風道:“孩子,你母親天生麗質,再加上她喜愛的在江湖走動,因此,江湖對她佈滿了陷阱,風言風語,傳入了你爹爹的耳中,他又如何能夠忍愛呢?”娟兒似是有些明白,但似是又有些不瞭解,陷入了沉思之中。
俞白風待娟兒想過了一陣,接道:“你爹爹在極大的忍耐之後,終於爆發了,那是個無月之夜,你母親和你爹爹,一番口角之後,造成了衝動,終至動手相搏,我無法說出你爹爹是有心還是無意,激鬥中殺死了你的母親。”
娟兒啊了一聲,道:“爹爹好狠的心啊!”
俞白風接道:“我對他們兩人爭吵的事,早已司空見慣,是以他們爭吵時,我並未過問。後來,我覺得不對,趕往察看,爲時已晚。”
娟兒道:“爺爺趕去時,我娘已經氣絕了麼?”
俞白風道:“還有一口氣在。”
娟兒道:“我那狠心的爹爹呢?”
俞白風道:“他執劍站在一側,望着你母親出神。”
娟兒道:“他爲什麼不動手搶救呢?”
俞白風道:“一則,你母親傷得太重,搶救也未必有效。再者,你爹爹失手傷了他心中最喜愛的人,也有些茫然失措。”
娟兒道:“我母親可對你說過遺言?”
俞白風道:“說了一句,不過並來說得完整,但爺爺已知道她的意思了。”
娟兒道:“可以說給娟兒聽聽麼?”
俞白風道:“她說她錯了,心中並不恨你爹爹。”
娟兒驟然垂下頭去,道:“我相信爺爺的話。”
譚藥師冷冷說道:“第二天我剛好趕到,你母親雖已氣絕屍寒,但她雙目不閉,心中似是充滿着悲忿。”
娟兒一怔,道:“爺爺,這話當真麼?”
俞白風道:“你母親說完兩句話,就氣絕而逝,但睜目未閉,也是實情。我當時也被此事氣怒,恨你爹爹下手太毒,打了你爹爹一記,急怒間出手,打得你爹爹翻了兩個跟斗,栽到門外。”
雷飛和李寒秋聽他們一下子談到家務事上,自是無法插口,只有聽的份兒。
娟兒拭一下瞼上的淚痕,強忍着內心中的悲痛、激動,儘量使語氣平和地說道:“以後呢?”
俞白風道:“你爹爹被我一耳光打落了兩顆大牙,爬起來奔到你母親身側,看她已氣絕而逝,也不禁流下淚來。”
娟兒道:“那是說爹爹和母親還有情意了?”
俞白風苦笑一下,道:“你母親太美了,當你爹爹決心娶你娘時,我就覺着你爹爹有些不配。她明豔照人,有如當空皓月,只是你爹爹當時對你娘迷戀極深,就算爺爺我從中阻攔,也未必能有用,只能鄭重警告你爹爹,如若定要娶你母親,以後必得要對她遷就才成。當時,你爹爹用情正癡,想也未想就答應了爺爺,想不到,他們婚後不足三年,你還不足兩歲,就鬧出了慘局。”
娟兒道:“爺爺,爲人子女,本不該多問父母之過,但此刻情勢不同,娟兒很想知曉內情。”
俞白鳳道:“爺爺既然說給你聽了,也希望能說一個明白,你心中有什麼疑問,儘管問吧!”
娟兒道:“爹爹和母親爲什麼鬧出這一番自相殘殺的悲劇呢?”
俞白風長長嘆息一聲,沉吟不語。
娟兒接道:“聽爺爺之言,我爹爹對母親愛護極深,如非忍無可忍,爹爹絕不會拔劍相向了?”
俞白風嘆道:“孩子,箇中的詳細情形,爺爺確也不太清楚,不過,總不外你母親太過美豔,又經常外出不歸,引起的糾紛爭執。”
娟兒沉吟了一陣,道:“母親經常外出,娟兒由何人帶大呢?”
俞白風道:“你母親未死之前,都由你爹爹照顧,但你爹爹在你母親死後一月,也自絕而亡,以後,你都由爺爺照顧了。”
娟兒道:“爹爹爲何自絕呢?”
譚藥師冷冷接道:“因爲他發覺錯殺了你的母親,悔恨交集,尋死以求解脫。”
娟兒目光轉到俞白風的臉上,道:“這話當真麼?”
俞白風道:“就爺爺所知,並非如此。”
娟兒道:“那原因何在呢?”
俞白風道:“葬了你母親之後,你爹爹就有些神智失常,在憂鬱和哀傷中,過了一個月左右,終於自絕而死。”
譚藥師道:“娟兒,你相信你爺爺的話麼?”
娟兒道:“我相信。”
譚藥師道:“哼!他明明在騙你,你怎能輕易相信呢?看來你很聰明,頗有你孃的遺風,想不到竟如此容易受騙。”
俞白風似是有意地縱容藥師從中挑撥,也不出言阻止。
果然,娟兒爲譚藥師言詞所惑,忍不住問道:“那我爹爲何自絕而死呢?”
譚藥師冷冷說道:“你母親死後的第二天,我就趕到,唉!說起來,不無遺恨之處,如是老夫早到四個時辰,你母親傷勢雖重,但也不至於非死不可了。”
娟兒心中暗道;“奇怪呀!這譚藥師對我母親遺憾甚深,似對我母親之死,特別關切,不知爲了何故?”
但聞譚藥師接道:“老夫雖有妙手回春的醫道,但卻無法使死人重生。”
他似是有所警覺,擡起目光,望了娟兒一眼,接道:“至於你爹爹的死,完全是衡疚所致。”
娟兒接道:“我爹爹自絕死亡之時,老前輩是否還在山上?”
譚藥師道:“當時老夫不在。”
娟兒道:“你既然不在,何以知曉我爹爹是慚疚過深而死?”
譚藥師道:“老夫在江湖上聽聞所得。”
娟兒道:“聽聞什麼?”
譚藥師道:“你母親才慧過人,極得武林同道敬重情形之下,你爹爹就爲人所輕賤了。”
娟兒道:“我母親既爲人所敬重,我爹爹應該代她高興纔是,爲何要殺了我母親呢?”
譚藥師道:“你爹孃行經之處,光輝盡爲你母親掩遮,你爹爹心中自然是忌妒她了。”
娟兒柳眉聳動,臉上神色變化不定。顯然,娟兒已爲譚藥師言詞所動。
雷飛只瞧得心中大爲奇怪,暗道:“譚藥師明明在挑撥他們祖孫的情感,不知何故,俞白風卻不肯出言反駁,娟姑娘在心情激動之下,最易爲流言所乘,默不作辯,實非善策啊!”
想到焦急之處,不覺擡頭望了俞白風一眼。只見他端然正坐,若似已胸有成竹。
娟兒沉吟了良久,才緩緩說道:“藥師認識我母親麼?”
譚藥師道:“她是老夫義女,豈有不識之理。”
娟兒啊了一聲,道:“原來如此。”
雷飛突然插口說道:“在下有一言請教藥師。”
譚藥師回顧了雷飛一眼,道:“什麼事?”
雷飛道:“自然和娟姑娘的事有關了。”
譚藥師道:“這是人家的家務事,閣下局外人,最好不要多管。”
雷飛道:“但你譚藥師也不姓俞啊!爲何插口於別人家務事中?”
譚藥師道:“老夫有些不同。”
雷飛道:“哪裡不同了?”
譚藥師道:“此事經過,老夫一直是目睹之人,何況那田秀珍又是老夫義女。”
雷飛聞得那田秀珍的名字,幾乎要失聲而叫,但他終於忍了下去。
譚藥師似是自知失言,說出了田秀珍的名字,再看那雷飛並無特殊表示,才放下心中一塊石頭。
只聽娟兒說道:“老前輩,那田秀珍可是我母親的姓名麼?”
譚藥師咳了兩聲,道:“怎麼了,你爺爺沒有告訴過你?”
娟兒道:“沒有,爺爺連我爹爹的名字地沒有告訴過我。”
雷飛又插口說道:“藥師收那田秀珍爲義女,是她婚前呢?還是婚後?”
譚藥師怔了一怔,道:“她婚前就和老夫相識,認她作爲義女,卻是在她婚後。”
雷飛道:“你認義女一事,俞老前輩也在場了?”
俞白風道:“老夫在場。”
雷飛目光又轉到譚藥師的臉上,道:“她已是出閣之人,藥師怎會認人家的媳婦作爲義女呢?”
譚藥師道:“認她作爲義女一事,並非是出自老夫的心意。”
娟兒道:“這麼說來,是我母親要認你作爲義父了?”
譚藥師搖搖頭,道:“那也不是。”
娟兒道:“那是什麼人?”
譚藥師望望俞白風道:“是你爺爺的主意。”
娟兒目光轉到俞白風的臉上,道:“爺爺,這話當真麼?”
俞白風點點頭,道:“不錯,是爺爺的主意。”
娟兒一皺眉頭,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啊?簡直把我聽暈頭了。”
俞白風滿臉痛苦之色,道:“爺爺……爺爺……”
娟兒道:“爺爺,事已至此,你還有什麼話不能說呢?”
俞白風道:“這個,這個……”
雷飛輕輕咳了一聲,道:“老前輩,在下如若猜得不錯,老前輩實有難言苦衷。”
俞白風道:“老夫不忍出口。”
雷飛道:“如若老前輩不說,令孫女內心之中,必然有着重重懷疑,對你的誤會,只怕是很難再行諒解了。”
俞白風嘆息一聲,道:“我問心無愧,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