娟兒坐下之後,兩隻靈活的眼珠兒,一直盯在俞白風臉上瞧着。
只見爺爺滿臉紅光,精神奕奕,比起自己記憶中幾年前更好一些,心中大爲奇怪,忍不住叫道:“爺爺,你氣色很好嘛!一點不像生過病的樣子。”
俞白風點點頭,道:“孩子,爺爺四年多沒見你啦!你也沒見過兩年前爺爺的形貌,氣色,唉!如非你譚二爺醫術迴天,哪裡還有爺爺的老命活在人間……”
譚藥師道:“那是不治之傷,俞兄能夠從死亡中掙扎回來,全靠俞兄的精深內功和強烈的意志力量,小弟何能,怎敢居功?”
俞白風哈哈一笑,道:“兄弟不用客氣。三年前你對我施用鍼灸之術,二十四個時辰,滴水來進,也未離開這石室一步,那次,通我穴道,放我體內劇毒,正是我生死的關鍵。”
譚藥師道:“當時能否療好俞兄的傷勢,兄弟心中實無把握。”望了娟兒一眼,接道:“幸好是俞兄得脫劫難,如是不幸有了差錯,我這位賢孫侄女,一輩子也無法解開對我的誤會了。”
娟兒臉一紅,道:“二爺,我給你叩過頭了,你還不能原諒我!”
譚藥師哈哈一笑,道:“你爹爹在世之日,認我作爲義父,你生下之後,老夫用藥物爲你洗練了兩年筋骨,孩子啊!咱爺孫倆的關係,說起來是淵深流長。你爹孃死去之後,世間最關心你的是你爺爺,這第二個麼,就是老夫我了。”
娟兒黯然嘆道:“娟兒不知內情,適才在山峰上,言語得罪您老……”
譚藥師一揮手,接道:“老夫只是告訴你這件事情,哪裡還會與你這女娃兒生氣不成。”
這時,娟兒只覺得思潮洶涌,千萬事端,紛至沓來,有着不知從何問起之感。”
她理一下紛亂的思緒,舉手整了整鬢邊秀髮,道:“爺爺,你受了什麼傷,怎會在這裡一住數年?把我一個人丟在那山峰之上,讓我對一個不相干的老人,克盡心力,照顧了他數年之久?”
俞白風伸出手去,輕輕拍了拍娟兒,道:“孩子,我知道委曲你啦!你從小沒多沒孃的,爺爺應該好好照顧你,但爺爺卻沒有,讓你一個小女娃,和人爭鬥江湖,自力求存。唉!這雖然對你是一種磨練,但爺爺沒有善盡照顧之責,心中總有一份深深的愧疚。”
長長吁一口氣,接道:“這幾年,我在此療傷,是我一生中最清靜的日子,也使我想了很多事,這一次,我能得慶生還。除了你譚二爺的精湛醫道力量之外,第二個力量,就是孩子你了……”
娟兒奇道:“我!我有什麼能力,治好爺爺的病呢?”
俞白風道:“因爲我心中一直惦念着你,所以不能死。”
娟兒啊了一聲,道:“原來如此。”
俞白風哈哈笑,道;“孩子,現在一切都成過去,爺爺不但傷勢已好,而且更爲健旺,大約還能活他幾十年。”
娟兒道:“爺爺究竟是傷在何人手中,何處受傷?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呢?”
俞白風道:“此事說來話長,以後,我再告訴你。”
目光轉到李寒秋和雷飛的臉上,道:“這兩位都是你結交的朋友麼?”
雷飛一抱拳,道;“在下雷飛,對老前輩仰慕已久,今日有幸拜見。”
俞白鳳含笑點頭道:“大大有名的俠偷,老夫也很仰慕於你。”
雷飛笑道:“好說,好說,一個人被人稱爲偷,不論是神偷,俠偷也好,總是不大光榮的事。”
俞白鳳目光轉到李寒秋的臉上,道:“這一位是……”
李寒秋道:“晚輩李寒秋。”
譚藥師接道:“太極劍李清塵的公子,七絕魔劍的傳人。”
俞白風頷首笑道:“原來是七絕魔劍的傳人,老夫失敬了。”
李寒秋道:“不敢當,還望老前輩多多指教。”
娟兒道:“爺爺,雷兄和李兄幫了我很多忙。”
譚藥師笑道:“你和老夫作對。”
娟兒道:“你爲什麼不早給我說明真相呢?”
譚藥師道:“你爺爺在此養傷的事,必須要絕對隱秘才成。你如知曉此事,如何能夠忍耐得住?萬一泄露了出去,對爺爺的損害太大了,說不得只好瞞着你。”
娟兒道:“現在,爺爺的傷勢已好,不用再隱瞞了吧!”
俞白鳳道:“最好是先別傳出去。”
娟兒接道:“爺爺,咱們沒有地住了。”
俞白鳳道:“爲什麼?”
娟兒道:“我把房子放火燒了。”
俞白鳳沉吟了一陣,目光轉到譚藥師身上,道:“譚兄弟,你的處境如何?”
譚藥師道:“他們似是也已對我動疑,但卻忍住未和我正式翻臉。”
俞白風道:“唉!這些年來,也苦了你啦!”
譚藥師淡淡一笑,道:“不要緊,他們心中雖然對我生疑,但一時之間,還不至於對我下手。但如你隱於此地的消息一旦他們探得,那就不同了。”
俞白風長長吁一口氣,道:“目下我自信,已能對付他們……”
譚藥師搖搖頭,接道:“不成,你個人武功再強,也無法和他們抗拒。”
俞白鳳道:“還有你啊!”
譚藥師苦笑一下,道:“目前我還不能和他們叫明瞭幹。”
俞白風道:“爲什麼?”
譚藥師道:“你弟婦的性命,還掌握在他們的手中……”
俞白鳳心中一動,道:“有這等事,兄弟怎麼一直沒有和小兄談過?”
譚藥師道:“你在養傷期間,我如和你談起此事,只怕要影響你的復元時間了。不過,小弟也對他們動了手腳,目下是個雙方僵持之局,他們固然可以取你弟婦之命,但我如不給他解毒藥物,他亦無法活過半年。因此,小弟每隔半年,可和你弟婦會一次面,相半月……”
娟兒接道:“二爺每隔半年,能和二奶奶會一次面,爲什麼不想法救她老人家出來呢?”
譚藥師微微一笑,道:“孩子,你說得好輕鬆,救她出來,談何容易,那地方險關重重,且有第一流的高手把守,二爺我還沒有這份力量。”
娟兒怔了一怔,道:“你說的是什麼人,這樣厲害?”
譚藥師道:“北峽山的六指逸士。”
娟兒道:“六指逸士,從來沒有聽人說過啊!”
譚藥師輕輕嘆息一聲,道:“是的,很多人都不知世上有他這個人,他也一向不喜在江湖上走動。但目下整個江湖武林的局勢,已爲他控制了大部,他唯一忌憚的人,就是你爺爺了。你爺爺受他暗算之後,世上再無他畏懼的人,猙獰的面目,也就逐漸地顯露出來。”
俞白風笑道:“兄弟客氣了。他如只顧忌我一人,我已病隱數年,卻使小弟對其人多上幾分有明顯的舉動呢?”
譚藥師搖搖頭,道:“小弟近數年來,和六指逸士作過幾次長談卻使小弟對其人多上幾分畏俱。”
俞白鳳道:“爲什麼?”
譚藥師道:“他的深沉心機和超人的智略,無處不使人敬畏。二十年前,他已在下功夫,在武林各大門中安排了內應,而且培養他們的地位,使其權位日重。最重要的是,那身受其培養的人,並不知曉他自己的身份。”
娟兒道:“如若那人知他培養之恩,日後又怎能爲他所用呢?”
譚藥師道:“這就是使人不明之處了,但他卻不會浪費心血,必有制他之策。唉!試想一個人自己爲人所用,連他自己都不明白,還有什麼精明人物,能夠查出他是奸細呢?”
俞白風沉吟了一陣,道:“這都是他自行講給你聽麼?”
譚藥師道:“不錯,我知他的用心,他是希望能使我對他生出敬畏之心,和他合作,所以,故意透露出一些內情。處此情勢,小弟只有裝作糊塗,不明他的用心,唯唯諾諾地應付過去。”
俞白風道:“聽兄弟的口氣,似乎那六指逸士的用心,還未在江湖之上暴露。”
譚藥師道:“不錯,還未在江湖上暴露,可怕的也就在此了。”
娟兒道:“二爺既然知曉此事,爲什麼不肯把內情公諸於世呢?”
譚藥師道:“一則是空口白話,說了也未必有人會相信,再者,你二奶奶的性命,仍然捏在那六指逸士掌握之中,又怕他心中動了懷疑,追查你爺爺的病情。侄孫女,你能看出可疑,那六指逸士,自然也有這份能耐了。”
娟兒道:“但我這幾年時光,都在糊糊塗塗中度過啊!”
譚藥師道:“那是因爲你很信任我,才造成一個錯覺,不知那病人是假冒的了。”
娟兒點點頭,道:“二爺說的是,我一直沒有對你動過懷疑,也未想到病人還會有人僞裝。”
譚藥師微微一笑,道:“我常常替你出了很多難題,讓你身受磨練,用心之一,也就是不讓你常在山中,發覺了你爺爺的病裡替身。”
娟兒道:“難道我盜取那些東西,都是無用之物?”
譚藥師道:“有用,每一件東西,都有大用……”
望了俞白風一眼,接道:“你費心耗力,盜取的大部分東西,都是用在你爺爺的身上,才使他提前了復元的時間。”
娟兒似是突然想到了件十分重要的事,急急說道:“糟了,糟了。”
室中之人,都被她叫的吃了一驚,目光齊齊投注在娟兒身上。
俞白風徽微一笑,道:“娟兒,什麼事這般驚惶?”
娟兒道:“我燒了房子,豈不要泄露了爺爺病裡替身的隱秘?”
俞白風沉吟了一陣,道:“爺爺身體已然完全復元,就算被他們發覺了,也不要緊。不過,你譚二奶奶落在六指逸士之手……”
譚藥師接道:“照我的看法,那六指逸士還無法思慮及此。這幾年拖下來,他已相信你已無藥可救,就請我全力施爲,也無法使你那位替身完全復元。”
俞白鳳道:“那六指逸士,怎會如此相信你,倒叫小兄有有些奇怪。”
譚藥師道:“起初之時,他曾遣人和我同來,看我所下之毒,完全是和他所談的許諾相同,以後,只在暗中派人監視。好在那是替身,我用藥之時,心中顧慮較少,就算有人暗中監視,也不易瞧出破綻了。”
娟兒道:“譚二爺,我還想請教你老人家一事。”
俞白風道:“什麼事?”
娟兒道:“丁佩呢?不是你擄走了麼?”
譚藥師呆了一呆道;“丁佩,被我擄走了?”
娟兒道:“小月親口說的自然是不會錯了。”
遇事沉着的譚藥師,臉色突然一變,道:“小月呢?”
娟兒道:“跟咱們一起來啦!”
突然想到,下這山谷的時候,就未見到過小月。
李寒秋一皺眉頭,道:“她留在那山崖上沒有下來。”娟兒一跺腳道:“小丫頭,騙了我。”
雷飛搖搖頭,道:“慚槐,慚愧,咱們這樣大的人了,竟被一個小丫頭耍了。”
娟兒道:“這不能怪到雷兄和李兄的頭上,她是個小姑娘家,兩位就是留心到她沒有下來,也不問我啊!”
俞白風也警覺到事態嚴重,回顧了譚藥師一眼,道:“兄弟,那小月可是已被六指逸士收買了去?”
譚藥師道:“目下還無法確定,不過,她留在崖上不下來,必有內情。”
娟兒突然站起身子,道:“我去找她,如若真有問題,我就把她宰了。”舉頭向前進去。
俞白風急急叫道:“娟兒,快些停下。”
娟兒停下腳步,回頭說道:“爺爺,我待她情同姊妹,這丫頭怎的如此沒有心肝?”
譚藥師道:“此刻她暴露了身份,爲害尚小,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如是還把她留在身邊,永爲心腹之患。那豈不是更糟?凡是正反都想一想,也可以心平氣和一些了。”
果然,這幾句話,發生了很大的力量,娟兒滿腔怒火,立時消滅下來。
譚藥師舉手一招,道:“娟兒,這谷中奇陣很惡毒,縱然他們知曉我們在此,也不易闖上門來。”
娟兒顯然已爲譚藥師說服,緩緩走了回來,仍在俞白鳳身側坐下。
俞白風輕輕撫着用兒長髮,淡淡一笑,道:“孩子,現在你總可明白,你譚二爺爲什麼不肯把我居住此地的事告訴你了。”
娟兒點點頭道:“我明白了。”
俞白風緩緩籲一口氣,道:“六指逸士不能在我養傷期間,找到我斬草除根,錯過了殺我的機會,事情還有可爲,問題是如何設法聯絡武林同道,早把此劫消弭於無形之中。”
譚藥師搖搖頭,道:“不太容易。”
俞白風道:“爲什麼?”
譚藥師道:“六指逸士是何許人物,武林中大都不知,咱們要說他有什麼謀霸江湖,造成大劫的事,豈不是要爲人譏笑麼?”
雷飛輕輕咳了一聲,道:“藥師說的是,在下自信對武林中事,知曉甚多,但對六指逸士其人,卻是未曾聽過。”
俞白風道:“如果不能聯合武林中力量,但憑咱們幾人對付那六指逸士,只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譚藥師道:“兄弟這些年來,和他接觸較多,對他也多了一些瞭解。他的勢力,已然遍佈江湖,但除了極少的人外,雖然聽命於他的屬下,也還不知其人。”
俞白風接道:“茅山紫薇宮的宮主,是否也已爲六指逸士收服了?”
譚藥師道:“不錯,就在下觀察所得,紫薇宮已爲六指逸士效力了。”
俞白風沉吟了一陣,道:“譚兄弟,如能讓他藥發而死,那就可免去江湖上一大劫難了。”
娟兒道:“但潭二奶奶的性命還握在六指逸士的手中啊!”
俞白風突然一掀白髯,道:“這是爺爺我的事了。”
娟兒道:“爺爺的事?”
俞白風道:“是的,我們設法救出你譚二奶奶。”
譚藥師搖搖頭,笑道:“不容易。”
俞白風道:“你認爲愚兄當真老朽了,是麼?”
譚藥師道:“我看你神充氣足,不但身體已好,而且神功盡復,不過……”
俞白風道:“不過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