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到了這一天,是永琪和知畫大喜的日子。
在慈寧宮,幾乎所有的嬪妃都趕來道喜。知畫在晌午時分,就開始盛裝打扮,穿着一身新娘的紅衣,她端坐在椅子裡,讓一羣嬪妃圍着她,給她梳妝穿戴。到了晚上,屋裡的人越來越多,川流不息的宮女嬪妃們,忙裡忙外,吉祥物,喜帕,蘋果……一一捧來。
晴兒也在侍候着,卻完全心神不寧,帶着一臉的擔心和焦灼,眼神不時飄向屋外。知畫馬上就要嫁進景陽宮了,小燕子最痛楚的時刻也要到了,怎麼太后還沒釋放簫劍呢?太后會不會達到了目的,再向簫劍下手呢?不會吧!太后是帝心仁厚的,是吃齋唸佛的,不會做這麼殘忍的事!她想東想西,坐立不安。
太后在嬪妃簇擁下笑吟吟的走向知畫,打量着她。見她一身火似的紅,像朵盛開的牡丹花,真是顧盼生姿,風華絕代。這樣的一個“可人兒”,放在永琪身邊,就算他是鐵打的,也會動心吧!太后想着,就親手把一條吉祥如意鎖,戴在知畫脖子上,寵愛的說:
“知畫!你太漂亮了,這樣一打扮,更是美得不得了!這個吉祥如意鎖,是我當年陪嫁的吉祥物,給你了!預祝你有一天,也像我這樣,子孫滿堂!”
知畫凝視太后,感動得一塌糊塗,想起身行禮:
“謝老佛爺!知畫怎麼擔當得起!”
“別起來別起來!別把衣裳弄亂了!”太后一把按住她,回頭喊,“桂嬤嬤!珍兒!翠兒!”
桂嬤嬤也衣飾光鮮,帶着兩個宮女上前行禮。
“喳!奴婢在!”
“你們三個,從今晚起,就派給知畫姑娘了……”太嚴重的吩咐,“這以後,可得改稱呼,叫‘福晉’們到了景陽宮,好好的侍候知畫姑娘!不要讓她缺這個缺那個,也不要讓她受委屈!知道了嗎?如果她有什麼不如意,我可不饒你們!”
“奴婢知道了!”桂嬤嬤帶着珍兒、翠兒大聲答應。
“晴兒!”太后又喊。
晴兒正在門口張望,魂不守舍,根本沒聽見。
“晴兒!”太后又大喊。
晴兒這才聽見,慌忙上前。
“老佛爺!”
太后見晴兒神色,心知肚明,不太愉快的說:
“你快把那尊‘送子觀音’捧來,讓桂嬤嬤一路捧進新房裡去!”
“是!”晴兒找到送子觀音,捧來,交給桂嬤嬤。
這時,外面傳來太監大聲的通報:
“皇上駕到!”
一屋子的人趕緊肅立,行禮喊道:
“皇上吉祥!”
乾隆已經帶着太監,大步走進大廳,笑着對太后說:
“兒子特地趕來,跟老佛爺道個喜!這知畫成親,好像老佛爺嫁格格一樣!總算讓老佛爺心想事成了,可喜可賀!”
“還不是皇帝的玉成!”太后喜滋滋。
知畫急忙起立,嬪妃們趕緊扶住,知畫就羞澀而謙卑的低聲說:
“皇上!知畫給您磕頭!”說着,就要跪下去。
“扶起來,扶起來!現在磕什麼頭?到景陽宮再磕吧!”乾隆喊。
“這個頭遲早是要磕的!拜過堂,就要改口叫皇阿瑪了!”太后對乾隆笑着,“皇帝,你不在景陽宮等着他們行禮,還來回跑!”
“老佛爺還不是得來回跑!邦直來不及趕來,這孃家婆家都是咱們,朕就忙一點吧!”乾隆看着知畫,忽然笑不出來了,對知畫鄭重的說,“知畫是陳家的閨女,知書識禮,不是一般小家小戶的女兒……到了景陽宮,要知道‘和爲貴’!小燕子好歹先進門,雖然老佛爺說,你算正室,但是……你們也別分什麼大小,你喊她一聲姐姐吧!她的脾氣犟,你讓着點兒!”
太后這才明白,乾隆特地來一趟,是要在知畫進景陽宮以前,先給她幾句下馬威!這麼千方百計護着小燕子,他如果知道,這個小燕子,根本是個叛黨餘孽,該當如何?太后眼神一暗,心裡十分不快,此時此刻,不便表現。
知畫卻斂眉屏息,誠惶誠恐的回答:
“皇上的教訓,知畫謹記在心!”
“那麼,朕先走一步!景陽宮見!”
乾隆帶着太監們,在大家的恭送聲中,先離開了慈寧宮。
這時,院子裡的吹吹打打之聲喧囂的響起。桂嬤嬤上前,對太后說道:
“老佛爺!吉時快到了!”
“快!帽子霞帔,戴起來!要上花轎了!
帽子戴上,霞帔蓋下,蘋果握住……一屋子響起恭賀之聲。
“老佛爺大喜了!知畫姑娘大喜了!”
就有十二個喜娘上前,攙扶起知畫。桂嬤嬤捧着送子觀音,珍兒、翠兒捧着吉祥物,一行人浩浩蕩蕩出門去。
晴兒眼看知畫已經上了花轎,心裡更急。“可憐的小燕子,可憐的永琪,可憐的簫劍,可憐的我……”她想着。聽着外面鞭炮聲劈里啪啦的響起,看到院子裡煙霧騰騰,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倉促的奔向太后。太后正往門口走,被她一撞,差點站不穩,幸好宮女急忙扶住。
“晴兒,你幹嗎?”太后皺眉問。
“老佛爺……”晴兒急急的,哀求的說,“知畫已經上了花轎,簫劍是不是可以放了?以後,我會跟在老佛爺身邊,永遠孝敬您!可是……現在,能不能允許我送簫劍到神武門?我答應這是我見他的最後一面!”
“別擋着我,我還要趕去景陽宮!”太后板着臉,知道晴兒要親眼看到簫劍脫險才放心。
“老佛爺!求求您……”晴兒急切的說,什麼教養害羞都顧不得了。
幾個嬤嬤過來,催促太后動身。晴兒不斷哀求:
“老佛爺……老佛爺……求求您!”
“你會斷得乾乾淨淨嗎?”太后沒時間跟她磨,不耐的問。“我發過重誓了,不是嗎?”晴兒苦澀的、哀懇的看着太后。
太后凝視晴兒,這個從小跟在她身邊,侍候了她許多年的格格!在這一剎那,她心裡涌起一股惻然的情緒,當初,誤了晴兒嫁爾康的機會,才造成今天這許多故事。她心中一嘆,最後一面?料她不敢違誓。以自己的身份,也不能言而無信,那個簫劍,只好放了!放簫劍,是經過她千思萬想後的決定。她知道簫劍把小燕子和晴兒,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還重。現在,宮裡押着他最在乎的兩個人,爲了保護這兩個女子,他再也不敢輕舉妄動了!太后看到晴兒這樣急迫,正好示好給他們,讓小燕子和永琪感恩,給知畫的未來奠下基礎。於是,太后網開一面,簡單的說了:
“去去去!高庸!陪她一起去!”
“喳!奴才遵命!”
晴兒悲喜交集,匆匆屈膝,說了一句:
“謝老佛爺的恩典!”
晴兒就轉身,在高庸和衆多侍衛的押解下,到了密室。簫劍正肅立在門內,等待着。吹吹打打的聲音傳來,鞭炮聲不絕於耳。簫劍不知道宮裡有什麼喜慶?他只怕小燕子的消息不正確,怎樣也無法相信,自己已經進了這個牢籠,還有機會脫身?正在心煩意亂,房門一響,只見他朝思暮想的晴兒,衝進了房門,在她身後,高庸帶着侍衛,全副武裝,攔門而立。
“簫劍!”晴兒喊着,淚在眼眶。
簫劍目不轉睛的看着晴兒。她含淚看高庸:
“給我一點點時間,讓我和簫大俠說兩句話!”
高庸對這位晴格格,是深深敬愛的。她在老佛爺身邊多年,待人寬厚,從來不曾作威作福。他同情的頷首,帶着侍衛退出門外,關上房門。
簫劍看到沒人了,就把晴兒拉進懷中,死死的凝視她。兩人熱烈對看,簫劍就俯頭,炙熱的吻住她。晴兒心碎腸斷,恨不得把自己全部的愛,都化在這一吻裡。
一吻既終,晴兒擡頭,心痛如絞的看着簫劍,啞聲說:
“老佛爺答應我送你到宮門口,爾康在那兒等你!這個皇宮,銅牆鐵壁,所有的人,勾心鬥角,實在不是你可以適應的地方!從此,你就好好的去吧!不要再記掛我!如果有緣,我想,天上人間,我們都會再相遇的!”
“你在和我訣別嗎?”簫劍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她,在她耳邊飛快的說,“我不管你答應了什麼條件,到了宮門口,你跟我一起上車!知道嗎?”
晴兒踉蹌一退。
“不行!你千萬千萬不要冒險!不爲了你,也要爲小燕子、紫薇、爾康着想!爲了讓你脫困,我們每個人都付出了代價,付出最多的,是小燕子!你……不要再讓她爲難了!難道,你想害死她嗎?”
簫劍神情一痛,着急的問:
“小燕子付出了什麼代價?”
晴兒驚覺說溜了嘴,搖了搖頭。
“你別管了,五阿哥會好好待她的,我留在宮裡也好,可以照應着她!走吧!這個皇宮,早點脫身爲妙!”
簫劍的眼光,不捨的看着她,鄭重的,堅決的說:
“晴兒,我長話短說!要我從此放棄你,那是我根本做不到的事!目前,爲了脫困,我只好什麼都聽你們的!但是,那絕不表示我同意和你分手!你等着我,我去安排,我們一定會在最短的時間裡團聚!今天,我聽你,到時候,你得聽我!”晴兒拼命點頭,也不分辯。
高庸開門進來,說:
“簫大俠!是時候了!走吧!”
“老佛爺讓我送簫大俠一程!”
高庸不語,帶着侍衛,全副武裝的押着兩人出門去。
簫劍和晴兒走到御花園,就碰到了喜樂的隊伍。只見兩排宮女手持燈籠,迤邐前行。儀仗隊高舉着各式華蓋,亭亭如傘。樂隊奏着喜樂,帶着宮廷舞蹈隊,跳着“花月良宵”舞,簇擁着花轎向前走,許多嬪妃命婦、宮女太監,都圍着看熱鬧。
簫劍驚奇的看了看那個隊伍。高庸帶着侍衛,緊跟着簫劍。
“晴格格,簫大俠!我們走這邊!”高庸避開了大婚的隊伍,往另外一條路走。
“宮裡在辦喜事?”簫劍困惑的問。
“咱們快走!”晴兒加快了步子,走進那條花木扶疏的小徑。
簫劍對宮裡的喜事也沒興趣,一心要離開這個皇宮,大踏步走去。
轉眼間,到了宮門口。一輛馬車停在那兒,等候多時的爾康,立刻迎了過來。
“簫劍!”爾康興奮的喊。
簫劍和爾康,兩人的手,重重的一握。高庸急忙對爾康行禮:
“額駙大人,簫大俠交給你了!老佛爺說,剩下的事,額駙知道該怎麼辦,不要讓皇上和福大人爲難!”
“高公公!我知道了!”爾康回答。
“晴格格!”高庸看晴兒,“奴才護送你回去!”
晴兒看簫劍,依依不捨,柔腸寸斷,就急忙從懷中掏出一張摺疊的小紙箋,塞進了簫劍的手裡,強忍着淚,匆匆說:“我不能不回去了!你上車吧!爲我,保重你自己!”簫劍凝視晴兒,一甩頭。
“你也是!記着我的話!”
晴兒拼命點頭。
簫劍就跟着爾康,跳上了馬車。車伕一拉馬繮,馬車立刻激活了。簫劍從車窗伸出頭來,依依不捨的凝視着晴兒。
她佇立在那兒,像一座石像,雙眼定定的看着他,直到那輛馬車,越走越遠,越走越遠,越走越遠……終於絕塵而去。
看不到晴兒,看不到宮門,看不到那個禁錮着小燕子和晴兒的紫禁城……簫劍收回了視線,坐進馬車裡。爾康深深看了他一眼,就把長劍往他手中一塞:
“這是你的劍!”再拿起一件件行李說,“這個包袱是紫薇幫你準備的行李,她在宮裡陪着小燕子,不能送你了!這是一些乾糧,路上吃!這是盤纏,夠你一路用了……”把東西分別往他身上塞的塞,背的背。
簫劍一擡頭,眼神銳利的看他,問:
“什麼意思?難道,你們要我真的走?”
“什麼意思?”爾康睜大眼睛說,“難道,你還想在北京耗下去?這兒,你還沒待夠?”
“你明明知道,不帶着晴兒,我哪兒都不去!”
“你不要傻了!”爾康正色的說,“晴兒不是今天明天的事,甚至不是今年明年的事,你能夠逃掉一死,是上蒼有好生之德,你就好好的珍惜這條生命吧!晴兒對你的心,你是知道的!只要她不變,又豈在朝朝暮暮?你先走,等到老佛爺不再戒備了,對小燕子也放了心,我負責把晴兒送到你身邊!”
簫劍瞪着爾康,爾康也瞪着他,壓低聲音再說:
“暫時別去大理!我怕老佛爺明着放人,暗中捉人!去西藏找爾泰,明年,我會去西藏看爾泰,到時候,我帶晴兒來!君子一諾!我欠晴兒很多很多,她的幸福,是我和紫薇的責任!我會幫你照顧她!”他有力的拍拍他,“信任我!”
“我從來沒有陷在這樣兩難的局面裡,這樣走,我太不甘心!”簫劍忽然嚴重的問,“小燕子付出了什麼代價?”
爾康凝視他,知道宮裡這樣盛大的辦喜事,北京城總會傳言紛紛,這件事怎樣也瞞不住,就坦率的說了:
“今晚,五阿哥娶了知畫!此時此刻,正在和知畫拜堂!”簫劍大震,眼前,閃過那壯觀的結婚隊伍。
“什麼?宮裡張燈結綵,原來爲了這個!”
“你知道小燕子的個性,這個犧牲,比要她的命還嚴重!”爾康死死的盯着他,“她要我告訴你一句話,方家只剩下你這一脈香菸,爲了方家的香火,要你保重!如果你再婆婆媽媽’你還不如小燕子勇敢果斷!你別輸給你的妹妹,爲了方伯父,爲了方伯母,留下你這條寶貴的生命!”
簫劍呆着,完全震住了。
爾康拍拍他的肩,指指暗夜的前方,低語:
“我在那個路口,準備了一匹快馬,柳青在那兒等你……我想,老佛爺應該言而有信,遵守承諾放了你。但是,我寧可多此一舉,還是要防備一下!這輛馬車,不知道有沒有被監視?到了路口,馬車不停,你跳車出去……我駕着馬車在南走,你騎上馬往北走!一路上多多小心,謹防刺客!咱們後會有期!”
簫劍從震驚中醒悟過來,理智和鎮定一起恢復。如今虎落平陽,三十六計,走爲上計!他看爾康,鄭重的託付:
“爾康!不只晴兒,還有小燕子……”
“她們兩個,都包在我身上了!”爾康定定的看了簫劍一眼,“別爲小燕子太擔心,她福大命大,每次都能化險爲夷!我已經派人去
找靜慧師太,放心!我會打點好!知畫的事,也沒什麼可擔心的!五阿哥情有獨鍾,你還怕什麼?”
“我明白了!”簫劍一點頭。
車子已到路口,爾康打開車門,簫劍一翻身,輕巧的跳出車去。
“駕!駕!駕……”車伕嚷着。
車子繼續在路上飛馳。
簫劍的身影,沒人了黑暗裡。
同一時間,在景陽宮,新娘的花轎已經進了院子。
院子裡,真是熱鬧非凡。樂隊吹奏着迎親喜樂,許多紅衣的宮女,在院中跳着迎親舞。永琪一身吉服,身上掛着大紅綵球,站在大廳門口等候着。有個太監捧着紅布,上面放着扎着紅結的弓箭,站在永琪身邊。嬪妃、親王、阿哥、格格、宮女、太監……黑壓壓的站了一院子,嘻嘻哈哈的觀看着。在院子一隅,小燕子和紫薇,也站在迴廊下觀望。小燕子情不自禁的看向永琪,只見他像個被擺設的玩偶,帶着滿臉的無奈,眼神空洞的看着前方,面無表情的佇立着。
舞蹈告一段落,花轎在燈籠隊和喜娘的引導下站定,司儀高唱:
“鳳凰三點頭!新娘收心!”
轎伕就將花轎連着顛了三次。轎中,紅帕矇頭的知畫差點滾下坐位,趕緊坐穩。轎子停了,放在地上。太監捧上弓箭給永琪,司儀再度高唱:
“新郎三射箭,驅除紅煞!”
永琪面無表情的搭弓,射箭,三支箭都射在轎門前。司儀再唱:
“新娘下轎!”
知畫被喜娘攙扶下來。司儀再唱:
“新娘跨馬鞍,事事平安!”
早有太監將馬鞍放在門檻前,喜娘就扶着新娘跨過馬鞍。這才把新娘身上的紅綢帶交給永琪,永琪掉頭,牽着知畫進門去。
鞭炮劈里啪啦的響起,衆人鼓掌聲、恭喜聲不斷,喜樂囂張的響着。
小燕子神情落寞,看看紫薇,低聲說:
“當初我們結婚的時候,怎麼不記得有這些花樣?”紫薇代小燕子痛楚着,勉強一笑:
“那晚,我們緊張都來不及,轎子又弄錯了,一團混亂,哪兒還記得有些什麼禮節?”
小燕子回想到那晚的情形,想笑,笑容在脣邊一閃而過,根本沒辦法成型。紫薇同情的看看她,一拉她的手。
“我們進房去吧!”
紫薇和小燕子進了臥室。外面,司儀的高唱聲還是不斷的傳來,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她們聽着高唱聲,想像着乾隆接受一對新人行禮的樣子,兩人都情緒低落。小燕子在房裡走來走去,整顆心都像燒火般的痛楚着。怎麼會這樣呢?怎麼會有這樣一天?她必須接受永琪的另一個新娘?她跺跺腳,懊喪的說:
“早知道,當初在南陽,就應該死也不要回宮,什麼免死金牌,什麼宮中小點心……把我們感動得稀里嘩啦,這,就是稀里嘩啦的結果!”她看着紫薇,眼眶紅紅的,“你說,人生最大的美德,是饒恕!我說,人生最軟弱的行爲,是饒恕!”紫薇難過的吸吸鼻子,還試圖安慰她:
“我們回宮,並沒有錯!饒恕也沒有錯,一步步走來,變成今天這樣,實在沒有想到!小燕子……已經是這樣了,你一定要勇敢,要相信永琪!”
小燕子心中一抽,說不出有多痛。她無助的說:
“我不知道我還能相信什麼。我老實告訴你,我心也痛,胃也痛,頭也痛……到處都痛!”她走到窗前,看窗外,“戌時已經過了吧?”
明月、彩霞匆匆進門來。
“格格!格格!小鄧子說,簫大俠已經平安出宮了!”小燕子和紫薇都呼出一口氣來。紫薇就一把拉住小燕子的手,激動的說:
“小燕子!你沒有白白犧牲,你很偉大,救了簫劍,救了我們大家!你放心,簫劍只要出了宮門,就是生龍活虎,什麼都難不倒他了!你們方家的一脈香菸,總算保住了!”
這時,門外傳來司儀的高唱:
“禮成……送進洞房!”
喜樂聲再度喧囂的響起,鞭炮聲也不絕於耳,恭喜聲,笑鬧聲不斷,人聲鼎沸。
小燕子臉色一慘。
明月、彩霞悲哀而不平,兩個宮女就捧了點心和熱茶過來。
“這兒有一口酥,還有棗泥核桃糕……格格,你一天都沒吃東西了!”
小燕子擡眼,哀哀欲絕的看了明月、彩霞一眼。
“我還有什麼胃口吃東西?他們進洞房了!”她轉眼看紫薇,“今晚的知畫,一定美得像天仙吧!永琪現在正在挑喜帕吧?他們也要吃什麼紅棗花生桂圓蓮子吧……紫薇,你不去道喜嗎?你不去新房裡看熱鬧嗎?”
紫薇把她的手,緊緊一握。
“我來陪你的,我不是來道喜的!你不要想東想西了,永琪不會負你的,我保證!既然嫁到皇室,就要有這種準備,遲早,會有這一天!”
“如果今晚是爾康再娶,你會怎樣?”小燕子問。
如果是爾康再娶?紫薇不敢想這個問題,事實上,爾康也是名門望族,三妻四妾是很自然的事,說不定也有這樣一天吧?紫薇這個念頭才掠過,心臟就像被針扎到一樣,痛得痙攣起來。愛是什麼東西?讓人如此無法拋舍?愛是什麼東西?讓人時而甜進心底,時而痛入骨髓?她吸口氣,難過的說:
“我不知道!假若是爲了救人,我也會這樣做!但是……”她看着拼命在忍淚的小燕子,突然熱情奔放,心痛的喊,“小燕子!如果你想哭,就抱着我哭吧!因爲,我已經想哭了……”紫薇說着,眼淚情不自禁的落下來。
小燕子咬着嘴脣,沉重的呼吸,倔強的說:
“我不哭!我不哭!我不會被打倒,我是小燕子嘛!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燕子嘛!刀擱在脖子上,我也不會投降,怎麼會怕知畫呢?我不哭……”她挺直背脊,啞聲喊,“紫薇!我都不哭,你哭什麼?”
紫薇的眼淚拼命掉,明月、彩霞跟着哭。
小燕子沒有哭,她拼命忍住淚,咬着嘴脣。眼睛瞪得大大的,圓圓的,眼珠像浸在水霧裡的星星,閃亮深邃,深不見底,裡面盛滿對永琪的熱愛。
小燕子在房裡強忍淚珠,在新房裡的永琪和知畫也不好受。
知畫蓋着紅頭巾,端端正正的坐在牀沿。她垂着睫毛,不安的等待着。
六個喜娘分站兩旁,六個紅衣宮女,捧着喜秤、交杯酒、紅棗、花生、桂圓、蓮子等喜盤站立於側。桂嬤嬤站在最後面,一聲不響的觀看着。
永琪站在牀前,呆呆的看着蓋着喜帕的知畫。
喜娘把喜秤送到永琪面前,恭恭敬敬的說:
“請新郎用喜秤挑起喜帕,從此稱心如意!”
永琪看看喜秤,看看知畫,眼前,忽然浮起小燕子當新娘的樣子。他心中一痛,頓時踉蹌一退。他這一退,竟然把喜秤撞翻,喜秤落地,發出一陣欽欽哐哐的響聲。整隊捧交杯酒、紅棗、蓮子等的宮女,都慌忙後退,保護手裡的東西。喜娘弄翻了喜秤,大不吉利,嚇得要死,一迭連聲說:
“哎喲!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喜娘猛的發現新房中說死字,又是大不吉利,更加害怕。就啪的一聲,給了自己一耳光,惶恐的說:“掌嘴!說話沒個忌諱……掌嘴……”
知畫蒙着喜帕,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聽着一連串的聲音,喜帕沒人挑,她動也不敢動,心臟怦怦的跳着,又是害怕又是心慌。
喜娘趕緊拾起喜秤,再度捧到永琪面前。重新說一遍:“請新郎用喜秤挑起喜帕,從此稱心如意!”
永琪無可奈何,只得拿起喜秤。他覺得,手中那把秤,好像有千斤重。他握着喜秤的手,竟微微顫抖着。無法逃避,他還是挑起了喜帕,喜帕飄然落地,露出知畫美麗絕倫的臉龐。
知畫垂着頭,不敢擡眼看永琪,臉上有股怯生生的表情。喜娘捧上交杯酒。
“請新郎和新娘喝交杯酒,從此長長久久!”
又有喜娘,把永琪扶到牀沿,側身和知畫對坐。兩杯酒,分別送進知畫和永琪手裡。兩人手腕相交,永琪瞪着那酒杯,卻遲遲沒有喝酒。知畫被動的坐在那兒,也不敢喝酒。衆宮女、喜娘面面相覷,急得不得了。喜娘只得再說一遍:
“請新郎和新娘喝交杯酒,從此長長久久!”
永琪呆呆的坐着,就是無法喝下那杯酒。
桂嬤嬤急得暗中跺腳。喜娘悄悄催促:
“五阿哥!五阿哥……喝呀!”
知畫再也忍不住,飛快的擡眼,看了永琪一眼。只見他眉頭深鎖,一臉的愴惻之情,他的心,顯然飄蕩在別人的身邊。他的這個表情,打倒了她。她眼睛一眨,一顆大大的淚珠,奪眶而出。
永琪正好擡眼,一眼看到了知畫的淚。他的心一跳,有個聲音在心底響起:
“我在做什麼?知畫也是被動的啊!我們都是老佛爺的棋子,知畫也是!如果這場婚禮,是我和小燕子的悲劇,那也是知畫的悲劇啊!”
永琪這樣想着,不敢再讓知畫難過,急急的低頭去喝交杯酒。
知畫也趕緊含淚去喝交杯酒,淚珠滑落面頰,跌碎在酒杯裡。
桂嬤嬤見禮節結束,悄悄的出門去了。
新房和小燕子的臥房,只隔着一條走廊。永琪就在對門的房間裡,和知畫“洞房”,小燕子情何以堪!她站在窗前,癡癡的看着窗子外的月亮,想像着洞房裡的情況,喃喃的說:“紫薇,你說,他們現在在洞房裡幹什麼?”
明月、彩霞在鋪牀。紫薇過去幫忙拉平牀單,不願回答小燕子的問題,顧左右而言他:
“小燕子,我今晚不回學士府,我們和以前一樣,睡在一張牀上講悄悄話……好久沒有跟你一起睡了,你還記得大雜院裡,那個‘擡頭見老鼠,低頭見蟑螂’的房間嗎?”
小燕子回身,看着紫薇,不禁出神了。
“大雜院!那好像是幾百年前的事了!好像是我們的上輩子!”她走過來,拉着紫薇的手,不禁悲從中來,“我好想念以前的日子,那時候,雖然很窮,可是很快樂!現在呢?穿的吃的戴的都這麼好,住在皇宮裡,怎麼活得這麼累呢?紫薇……我好沒用,我連一個孩子都保不住,如果肚子裡有個孩子,我現在也會高興一點,偏偏孩子也沒了!”
紫薇同情極了,安慰的說:
“孩子的事,慢慢來,只要會懷孕,就會有!下次有了,千萬不要再打架,跳上跳下練武功!這次也是湊巧,在慈寧宮一場大鬧,又給老佛爺下了藥,說不定會影響孩子,掉了也算了!”
“可是……我連小名都想好了,南兒!不管男孩女孩都可以用!我還想,萬一是女兒,我就把她許給你的東兒,讓我們兩家的情分,再延續下去!”
“那……我們就一言爲定!”紫薇笑着說,急於找個題目來打亂小燕子的思想,“如果你生了女兒,一定要給東兒!我們現在,就結下兒女親家吧!”她湊近小燕子,臉紅紅的低聲說,“假若你生了兒子,我一定努力,生個女兒許給你!”
小燕子果然笑了,歡聲說:
“不許賴喲!你要努力喲……”她話沒說完,笑容驀然一收,眼淚涌上,“我怎麼會有兒子女兒呢?永琪……在和別的女人‘洞房’,我還做什麼夢?”
紫薇呆了,看樣子,怎樣也無法把她的思想轉到別的方向。
這時,有人敲門,小鄧子、小卓子開門進來,急急的說:“明月、彩霞!桂嬤嬤在叫人!要我們趕快去新房!”
紫薇和小燕子一怔。紫薇驚愕的問:
“新房裡發生什麼事情了?”
“回格格,沒發生什麼事情!”小卓子不情不願的說,“禮節結束了,桂嬤嬤說,要我們景陽宮的奴才,全部到新房裡去拜見‘福晉’,少一個都不行!”
小燕子一震,這是給景陽宮的下馬威!也是給小燕子的下馬威!明白在告訴大家,從今以後,知畫纔是“福晉”,小燕子的“主子”地位,再也不保!她已經憋了一整天,這時,快要爆炸了。她深吸了一口氣,掉頭就往外跑,嘴裡嚷着:
“我也去‘拜見’這位‘福晉’!”
明月、彩霞、小鄧子、小卓子都飛快的攔住門,同時驚喊:
“格格別去!千萬別去!”
“我要去我要去!她要我的人去拜見她!是存心要我難看……我受不了!紫薇,我真的受不了,我快要爆炸了!”
紫薇死命拉住了她,急喊:
“不能去不能去!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如果你今晚去大鬧新房,整個皇宮都會看笑話!明天,所有的嬪妃都會談論這件事!老佛爺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皇阿瑪也不會同情你,那你的處境,就更困難了……”
小燕子哪裡肯聽,還要往外衝,紫薇不顧一切的攔,小燕子用力一推,紫薇站不穩,就摔了一大跤。她故意趴在地上大聲呻吟:
“哎喲!哎喲……我這個倒黴的膝蓋,八成又流血了!”
小燕子急忙過來扶,明月、彩霞也撲上來扶住。
“怎樣?摔得重不重?”小燕子着急的問。
“當然重!你那麼大力氣……”紫薇眨了她一眼,摸摸肚子,“還好,肚子裡沒有你媳婦,要不然,也給你撞掉了!”
小燕子瞪着她,想笑,笑不成,淚光閃爍。
“你真好,千方百計說笑話,逗我開心!可是,我怎麼不會笑了?”她說着,淚珠掛在睫毛上,懸然欲墜。
彩霞看到這樣,心裡不平,喊着:
“小鄧子!小卓子!你們去告訴桂嬤嬤,我們要服侍小燕子格格和紫薇格格,沒空去‘拜見’!如果拜見的人不夠,儘管去慈寧宮調人!”
“這樣不好!”紫薇站起身來,穩重的說,“明月、彩霞,忍一口氣,第一個晚上,就弄得這樣壁壘分明,以後更難相處!你們都去‘拜見’吧!”
明月、彩霞、小鄧子、小卓子只得勉勉強強的去了。
小燕子看着他們的背影,知道紫薇的話,永遠沒有錯,自己弄到這個局面,除了忍,就只有忍。可是,那個新房裡,是她深愛的永琪呀!要她眼睜睜看着永琪再娶,還是處處比她強的知畫,她怎能心平氣和呢?天啊,人間還有比她更慘的女人嗎?在這一瞬間,她深深體會到皇后的悲哀了!
洞房裡,所有的禮節都結束了。知畫和永琪並坐在牀沿上,喜娘把兩人的衣襬打上“如意結”,說:
“
祝新郎新娘‘永結同心’!‘早生貴子’!”
宮女、喜娘們魚貫退出。
桂嬤嬤就帶着衆多宮女、太監,包括明月、彩霞、小鄧子、小卓子一擁而入,全部匍匐於地,朗聲說:
“奴才們拜見五阿哥和福晉!祝五阿哥和福晉百年好合,事事如意!”
永琪動也不動,聽到“福晉”兩字,不禁皺了皺眉頭。
知畫震動的擡眼,看了看衆人,看了看桂嬤嬤,輕聲說:
“起來!”
桂嬤嬤帶着宮女、太監們起身。
知畫悄悄的,再去看永琪,就對桂嬤嬤低聲說:
“這個衣服下襬,可不可以解開?我想起來走走!”
“走走?”桂嬤嬤一驚,困惑已極。
永琪低頭,三下兩下就解開了那個如意結,開口說:
“你可以起來走走了,我也想起來走走!”
知畫就站起身子,對桂嬤嬤說:
“我要去拜見還珠格格,你給我帶路!”
永琪大爲意外,不禁驚看知畫。只見她端莊美麗,落落大方,帶着一臉的純真和善良,眼底,綻放着清亮澄澈的光芒,皎潔如月,光明如星。
“現在嗎?好像……好像……”桂嬤嬤張口結舌。
“好像什麼?”知畫溫和卻有力的問。
“好像不合規矩耶!何況……何況……”
“何況什麼?”她還是溫和而有力的問。
“何況,還珠格格剛剛失去一個孩子,福晉要圖個吉祥,那個房間……最好不要進去!不太吉利。”
“我沒有那麼多規矩,也沒有那麼多忌諱!”知畫仍然溫和卻有力的,“我要去拜見格格,是你帶路?還是明月、彩霞你們帶路?”
明月、彩霞心裡一喜,這纔像話嘛!就急忙答應:
“我們帶路!”
明月、彩霞往前走,知畫就跟着二人走去。桂嬤嬤無可奈何,趕緊對宮女們使眼色,許多宮女、嬤嬤趕緊相隨。永琪看着她們出門去,一時之間,對這個“新娘”,也有幾分感動。
知畫就在宮女和嬤嬤們的簇擁下往前走。彩霞一路喊着:
“格格!格格!知畫姑娘來‘拜見’格格了!”
桂嬤嬤狠狠的瞪了彩霞一眼,低聲提醒着:
“是‘福晉’!‘福晉’!”
“你們主子是‘福晉’,那我們主子是什麼?”彩霞嘰咕着。
“你們主子,就是‘格格’唄!”桂嬤嬤低聲接口。
就在拌嘴中,一行人已經走進了小燕子的房間。小燕子、紫薇正並坐在牀邊講知心話,看到知畫進門,都大出意料之外,驚愕的擡頭。
只見知畫一身新娘妝,美得不得了,不疾不徐的走到二人面前,請下安去。
“知畫拜見還珠格格,拜見紫薇格格!兩位格格吉祥!知畫奉老佛爺命令,進了景陽宮,不敢有絲毫越禮之處!還珠格格,你進宮早,請允許我稱你一聲姐姐!以後,還要姐姐多多照顧!”
知畫說得誠惶誠恐,小燕子驚得睜大眼睛,頓時不知所措了:
“啊呀!這個……這個……那個……你起來,別行禮了!”
知畫起身,再看向紫薇,誠摯的說:
“紫薇格格,你更是姐姐了,我的心事,你都明白!如果我有不周到不對的地方,儘管告訴我!桂嬤嬤說,我在這個時候過來,不合規矩和禮數,但是,我也顧不得了,不給兩位姐姐請安,我覺得坐立不安呀!”
紫薇急忙站起身子,感動的說:
“知畫,別客氣了!我和小燕子,都是民間來的,沒有那麼多規矩和禮教。你念書多,學問好,進了景陽宮,千萬要包容小燕子,要和和氣氣啊!”
“知畫會記着紫薇姐姐的話!今兒個太晚了,不敢打擾,知畫告辭!”
知畫再度福了一福,轉身離去。小燕子呆若木雞,連反應都沒有。
“知畫好好走,當心門檻,別絆着!桂嬤嬤……大家扶着!”紫薇急忙招呼着。
桂嬤嬤趕緊扶着知畫,宮女、嬤嬤們又簇擁着知畫而去。知畫走了之後,小燕子才怔怔的看着紫薇,不敢相信的說:
“她來‘拜見’我?洞房花燭夜,她來拜見我?”
紫薇又是感動,又是意外,又是震撼,又是同情,眼神深邃的看着前方,說:
“從今以後,宮裡再添一個可憐人!”
知畫回到了“洞房”裡,永琪揹負着手,正在房裡走來走去踱方步。
桂嬤嬤帶着珍兒、翠兒,給知畫卸下那頂綴着珊瑚東珠寶石的帽子,取下沉重的如意鎖,卸下珍珠項鍊,耳環首飾……一一放進錦盒裡。知畫對着鏡子,被動的坐着,洞房的最後一刻就要來了,她心慌意亂的看着鏡中的自己,眼神中,帶着些兒惶恐,帶着些兒擔心。
釵環盡去,知畫的長髮如水披瀉。桂嬤嬤把她的長髮,梳成一條大發辮,用紅繩繫住打結,再解開她的衣紐,脫下那件描金繡鳳的紅色外衣。珍兒捧着一件特製的、有繡花的、鏤空的紗衣,走上前去。
永琪揹負着手,一直在踱方步,踱着踱着,就踱到窗前去了。擡頭一看,窗外月明星稀,月色把宮裡的樓臺亭閣,都染上了一層銀白色。昨晚此刻,他正和小燕子相擁看月亮……他的心,又飛到小燕子身上去了。
“小燕子……小燕子……”他在心裡低低呼喚,“此時此刻,你在恨我吧?怨我吧?你知不知道,今晚這漫漫長夜,我比你更難捱,我真不知道,接下來我要怎麼辦?”
永琪嘆了口氣,回頭看一眼。正好看到珍兒、翠兒把新娘衣服從知畫肩上褪下,露出她潔白的雙肩和那隻穿着一件繡花肚兜的身子,燭光下,冰肌玉膚,晶瑩剔透。永琪一震,急忙又回頭去看窗外,想着:
“天下還有比我更無助的新郎嗎?平常碰到爲難的事,身邊總有一羣人在幫忙,今晚,我只能單打獨鬥了!”
永琪擡眼看月亮,又嘆了一口氣。
知畫聽到永琪左嘆一口氣,右嘆一口氣,她隨着他的嘆氣聲,眼神越來越不安,越來越憂鬱。桂嬤嬤擔心的悄悄看了永琪一眼,就把那件薄紗的衣裳,披上了知畫的身子。一切就緒,桂嬤嬤扶着知畫,坐在牀沿。
珍兒、翠兒掀掉了牀上的紅色繡花被單,露出裡面白色的喜巾。
桂嬤嬤走到永琪身邊去,請安說:
“五阿哥!洞房花燭夜,別耽誤了吉時!奴才們告退了!”
桂嬤嬤給了知畫一個眼光,就帶着珍兒、翠兒退出房去。
轉眼間,房裡剩下了永琪和知畫兩人,永琪心裡一煩,又開始踱方步。
紅燭高燒,薰香繚繞,送子觀音像高高的站在案上,俯瞰着滿屋的尷尬。坐的人靜靜的坐着,走的人繼續踱方步。夜漸漸的深了,紅燭漸漸的短了,燭淚漸漸的多了……坐的人不動,走的人不停。牀上那條繡着雙喜字的白色喜巾,一直不受干擾的維持着潔白無瑕,刺目的躺在那兒。在房間外面,桂嬤嬤打溼了窗紙,帶着一羣嬤嬤、宮女在偷看,個個急得咬斷牙根了。
永琪不知道已經繞室幾百次,知畫再也沉不住氣,終於擡頭,凝視他,低低的開口了:
“你預備就這樣走到天亮嗎?”
永琪一驚,走到牀前站住了。逃不掉,只好面對!他咬咬牙,下定決心,說:
“知畫,我要坦白的告訴你,我們這個親事……”
知畫看看窗子,着急的說:
“噓!隔牆有耳……”她哀懇的看着他,低語,“你可不可以坐下來?”
永琪怔了怔,在牀沿上坐下,和她仍然保持着距離。她那美麗的胴體,在透明的薄紗下,幾乎是一覽無餘的。知畫沒有忽視他的“正襟危坐”,看了他一眼,她的大眼中,盛滿了委曲求全的悲哀,輕聲的說:
“我知道,你有幾千幾萬個不願意,從拜堂到現在,你的眉頭沒有舒展過……我……我……”她心中一酸,突然覺得無力應付這個場面,淚水就涌了上來。
永琪看她又落淚了,心裡惶恐,急促的說:
“不是你的原因,你什麼都好!是我自己,心裡有太多的事……”
“不用解釋了!”她輕輕打斷,看看那塊白色喜巾,羞澀的說,“那個,你預備怎麼辦?明天一早,桂嬤嬤就要來收,老佛爺要檢査的……”說着,實在太害羞了,頭低低的垂了下去,聲音也沒有了。
永琪看她這樣,心裡一陣惻然,除了惻然以外,也知道她說的都是事實,明天太后要檢査,他是逃不掉這一關的!他心中再一嘆,就勉強的伸出手,去褪她那件薄紗。她屏息坐着,動也不敢動。紗衣沒有鈕釦,輕輕一拉,就滑落下去,露出那裸露的肩和紅色繡花小肚兜。他愣着,眼前,忽然閃過小燕子新婚時的臉孔……他突然把那件紗衣拉回到她的肩上,就放手預備起身。她情急的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別動!”她低語,“聽我說……那個喜帕……也可以做假的,你有沒有小刀?我怕痛……你割破手指就行了,我們好歹裝個樣子,我猜桂嬤嬤在外面看……只要瞞過去了,就沒關係……”
永琪驚看知畫,眉頭一鬆,如釋重負,慌忙點點頭,低聲說:
“知畫,謝謝你的瞭解,謝謝你的配合!”
“那麼,我們就裝樣子吧!”知畫的臉孔嫣紅,伸手幫永琪解衣領上的扣子,“這外衣,還是得先脫掉……”
“我自己來!”永琪急忙自己解衣。
“我來比較好……”知畫看了窗子一眼,窗外,桂嬤嬤等人的衣衫聲窸窸窣窣。
永琪也看了窗子一眼,就站起身子,知畫也站起身子,她開始爲他解鈕釦,一個一個慢慢的解,終於,把外衣褪下,放在牀前的衣架上。
窗外的桂嬤嬤和衆嬤嬤、宮女,擠來擠去,看來看去,開始吃吃的笑,低低驚呼:
“看到沒有?看到沒有?福晉在爲五阿哥解鈕釦呢!”
不知何時,小燕子已經溜出了房間,站在迴廊的柱子旁,看着桂嬤嬤們發呆。解鈕釦?知畫在爲永琪解鈕釦?她突然想起,結婚四年多,自己從來沒有爲永琪解過鈕釦!那種羞人答答的事,她可做不來!
桂嬤嬤突然用手矇住嘴,笑得吱吱咯咯,低語:
“躺下了,躺下了……帳子放下了……”
眼看帳幔中,一對新人的剪影,相擁着倒上了牀,桂嬤嬤樂得合不攏嘴。
“男人嗎,怎麼逃得過美人關?”
珍兒、翠兒和幾個嬤嬤,就悄悄的笑成一團。珍兒看着翠兒說:
“就是嘛!我說的唄!老佛爺有什麼好擔心的?”
宮女、嬤嬤們掩着嘴笑,議論紛紛,珍兒一轉身,忽然看到小燕子呆立在那兒,她趕緊拉拉桂嬤嬤,大家這才止住笑,急忙站好。
小燕子含淚一甩頭,進房去了。
小燕子知道自己不該吃醋的,是她懇求永琪娶知畫,是她勉強他去做的。但是,知道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就是另外一回事,她管不住自己的心,管不住自己那瘋狂的思想,瘋狂的嫉妒,瘋狂的心痛。這是她的永琪呀,她愛得那麼深,愛得那麼多的永琪,他居然和知畫“洞房”了!
小燕子神思恍惚的回到房間,跌坐在梳妝檯前。
“你何必虐待自己呢?還不趕快上牀睡覺?我幫你卸妝梳頭!”紫薇爲她卸下旗頭,取下釵環,放下頭髮,細細的梳着。
“紫薇,你相信嗎?他真的和她洞房了……他怎麼可以呢?如果他心裡有我,他還能抱其他的女人嗎?你的爾康一定不會這樣……”
“是你求他的,你不能再怪他呀!”紫薇勉強的說,“你要他怎麼做呢?已經娶進門了,總不能把她冰在那兒,何況……你也知道的,這宮裡規矩,還有那條白喜帕呢,賴也賴不掉……”
小燕子猛的推開紫薇,站起身子,開始繞着房間走。
“我沒辦法睡覺,我不能睡覺,我腦子裡全是那張牀,那個房間,還有那個送子觀音像!紫薇,我要瘋了,我要做點什麼……我去院子裡練劍……”說着,就開始翻箱倒櫃,找劍,“我的劍呢?又擱哪兒去了?”
“你幹什麼?”紫薇拉住了她,“半夜三更去院子裡練劍?那些宮女、嬤嬤都沒睡,你要讓自己變成大家笑話的對象嗎?何況,你剛剛流產沒幾天,你也要爲身體着想!現在,你要和知畫比賽,比賽你們誰先有孩子!你聰明一點,別糟蹋自己!要打贏這一仗!”
“這個比賽,我一定輸!不練劍,那我做什麼?我去打拳!”
“不許!不許出去!你就待在這個房間裡,哪裡都不許去!”
小燕子無可奈何,呆呆的站着,想着想着,神情又一痛。她就衝到桌子前,打開抽屜,鄭重的拿出那支簫。
“不許我練劍、打拳,我練簫……我答應了我哥,下次見面的時候,要吹給他聽!”
她坐了下來,開始吹簫。
簫聲忽大忽小的響了起來,她吹着《你是風兒我是沙》,又吹《不能和你分手》,再吹《夢裡》……沒有一首吹得完整,全是斷斷續續的。
紫薇瞅着她,看了半天,蹲下身子,拍拍她的手,勸阻的說:
“別吹了!你的簫聲不太好聽耶!很吵耶!恐怕整個景陽宮,都被你鬧得不能睡覺了!”
小燕子推開她,眼淚一掉,哽咽的說:
“你讓我吹嘛!這是我爹的簫,我爹吹的時候,鳥兒都會來聽……我拼命練拼命練,總會練好的!至於吵了人家睡覺,我也管不着!整晚,我必須聽樂隊吹吹打打,也沒人關心我能不能睡覺!現在,我吹吹簫都不行嗎?”
小燕子說完,拿起簫,繼續吹,一面吹,眼淚一面撲簌簌的滾落。
簫聲清楚的傳進了新房裡,知畫和永琪躺在牀上,知畫面對牀裡側睡着,眼睛睜得大大的。永琪平躺,用雙手枕着頭,眼睛也睜得大大的,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帳頂。那簫聲,打破了寂靜的夜,也絞痛了永琪的心。聽着聽着,他和小燕子的點點滴滴,就在眼前重演。他體會到她此時的心情,簫聲每斷一次,他的心就絞緊一次。心裡在低語着,小燕子!發泄吧!如果這樣會讓你好受一點!他不由自主,又是長長一嘆。
小燕子的簫聲,永琪的嘆息,交織成知畫整個的“洞房花燭夜”。那夜,難捱的並不是只有小燕子和永琪,知畫也是徹夜無眠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