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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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千大軍繼續前行,那時正碰上雨季。只見遮天蔽日的全是樹,看不見天上的雲。

地下的路泥濘難行,水草佈滿了沼澤,根本不知道哪裡是路。偶爾碰上當地的士人又言語不通,聽說要找嚮導過這一帶,許下天大的願,也沒人肯幹。

這時簫劍和永琪他們商量道:“路況不明,不如大軍原地不動,等派人查明地形再作打算。”

爾康說:“那我帶十幾個人去找嚮導來。簫劍說:“還是我去比較妥當。一來我比你闖蕩江湖的時間久些,二來這一帶地形複雜,少數民族雜居較多,我還略通幾門少數民族語言,找人問路也方便些。”

衆人見他說得有理,也就不再爭執。

晴兒當然是很捨不得,但又不能隨行增添負擔,千叮籲萬囑咐。

簫劍笑道:“你放心,我去幾日就回來。你在營寨裡多去找找小燕子,紫薇她們,不要悶壞了自己。”

於是準備停當,帶上十幾個兵士,簫劍辭別衆人而去。

他們在密不透風的樹林裡摸索着前進。

有時攀着古藤越谷,

有時沿着獨木橋過溝,

有時還得扎筏子渡水,

昏天黑地地向西摸索行進着。

簫劍帶了一面羅盤,沿途經過之處還細心地在樹上砍下標誌以免迷路失途。

那條道上到處都是陷井泥窩,瘴氣瀰漫過來對面不見人,還得時時防着蛇蠍毒蟲叮咬。

幸虧簫劍經驗豐富,知道厲害,帶有蛇藥和金雞納霜,又知道口噙木葉能避瘴,好好歹歹就在這煙瘴路上努力尋覓着……

這樣在密林裡轉了三天、好容易才見到一處苗寨。

在杳無人煙的老林裡艱難跋涉,乍一登上石板路,聽見犬吠雞鳴,看見一排排竹樓,真好像在大海里久航返回陸地那樣,歡喜不盡。

奇怪的是,寨子裡不見男人。只有幾個老婦人。

有的用竹筒打水,有的在火塘上燒飯。

簫劍多多少少懂幾句苗語,連說帶比劃,才弄清楚男丁都在寨北穀場上。

從老婆婆臉上露出的神色看,似乎還有幾分神秘。

簫劍他們湊在一處猜了半日,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簫劍十幾個人跟那個打水的老婆婆到了竹樓上,比劃着請她弄飯吃。

那個老婆婆大概也看出這是—羣官軍,就把家裡所有的餈把都烤了結他們吃。—邊流淚,—邊指着北方,嘰哩哇啦越說越有勁,像是要簫劍他們去穀場上看一看。

她那急迫的神情,使簫劍認定寨裡出了大事,當下決定道:“走,我們去看看!”

兵士就帶了十支火槍,略略整頓了一下衣衫,簫劍挎上寶劍,揹着硬弓來到了寨北。

這時已經暮色蒼茫,穀場旁的老橡樹下只見星星點點都是火把。

苗家壯漢們敞胸赤膊,滿臉滿身油汗,腰間插着方頭砍刀,一隊隊來往舞蹈正中土臺上一個祭司,臉上青一條紅一塊畫得像個瘟神,頭上一條條彩布披散下來,手中舉着一面幡,發了瘋似地舞蹈着,嘰哩咕嚕唸誦着咒語……

簫劍曾在貴州黔北苗寨裡見過這種場面,原來是在驅瘟神!

他心裡一口氣鬆下來,不禁好笑,這也值得那老婆婆如此張惶!

見兵士們瞪着眼還在傻看,簫劍就說:

“大家都累壞了,不用再看他們驅瘟神耍把戲!我們回去,好生睡一覺,想法子如何摸寫路徑找個嚮導要緊。”

“簫爺!”一個老兵一把緊緊抓住簫劍的胳膊,—手指着土臺子,聲音有點發顫:“他們要……殺人!”

簫劍仔細一看,真的!

土臺子旁邊垛着多半人高——個柴堆,柴堆下兩個門板上,直挺挺捆綁着兩個剝得一絲不掛的人,不喊也不動,像是死了一樣。

士臺旁邊還跪着五六個綁得結結實實的女人,衣飾整齊華貴,頭上插金戴銀;看樣子祭把一完,立刻要將這些人扔到柴堆上燒死。

簫劍心裡驀地一縮,頭上立刻浸出密密的細汗!

正是發愣之間,忽然聽到一聲淒厲長嚎一個年輕女子雙手持着兩把彎刀,口中似咒似罵地叫着,瘋了一樣跳到火光裡,見人就砍,直衝那兩塊門板撲過去!

她的身手敏捷,幾個男人也沒攔住她。

撲到門板邊,只見雪亮的刀閃了幾閃,那縛人的繩子已經被割斷了。

場上立刻大亂,鼓咚咚的響起。

男人們嚎叫着,往來奔竄。

那祭司瘋了一樣在臺上,一手舞幡,一手舞着火把,口中鳴哩哇啦地喊叫着。幾個男了衝了上來,奪了那女子手中的刀。

火光映射下,簫劍看清那是個面目十分清秀的年輕女郎。

只見她呼哧呼哧喘着粗氣,用苗語和祭司鬥嘴。

簫劍的苗語有限的很,聽得出的字眼只有“你纔是瘟神,你纔是惡魔。”

“格斯摩勒!”那祭司獰笑一聲:“格拉木拖擁火溫!”

他揩着頭上的汗叫了幾聲,人們立刻把那女子也捆綁在—邊,不過,卻沒有和原來那羣人縛在一起。

祭司親自圍着柴堆兜了一圈兒,便用火把點燃了那柴堆……

簫劍的心像一下子被泡進了沸水裡,不知怎的,脫口而出:

“不許殺人!我們是官府派來的!”

簫劍的喊聲驚動了場中所有的人,所有的火把都集中了過來,所有的目光都盯視着這羣不速之客。

突然,那個縛在門板上的年紀大一點的青年竟高喊一聲:

“官家救命!這個祭司是叛賊!”

他竟然能說這麼純熟的漢語,簫劍心裡不禁轟地一熱,一手按劍,口中大喝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士,率士之濱莫非王臣,天朝律令誅殺自有法度,誰敢亂殺人命?快放了他們!”

但沒有人聽得懂這些話,他們沉默了一會兒。

只聽那持刀被擒的女子又和祭司各自大聲吵嚷了一陣,那女子的口便被人堵上了。

只聽祭司念四着咒語,人們又像着了魔,挺着刀一步一步逼了過來。

“開槍——朝天!”簫劍下令。

“砰”地一聲響,似乎震得苗人們遲疑了一下,但這都是些剽悍勇猛之士,很快就靈醒過來,又逼上前來。

簫劍這時心一橫,咬牙說道:“衝那個祭司,齊發!”

“呯、呯、呯……”十槍齊發,那個祭司連哼也沒來及哼一聲便軟軟栽到士臺子旁邊。打得他臉上身上都像蜂窩一樣,汩汩的血順臺流淌下來。

簫劍一邊命令急速裝換火藥,一邊大聲喝呼:“違命者死,放刀者生!”那個躺在門板上的青年說了一陣苗語,像是在翻譯簫劍的話,於是人們紛紛將刀扔在了地上。

於是簫劍就這樣救下了當地土司嘉勒巴的兩個孫子——色勒奔和莎羅奔。

原來一個月之前,當地土司嘉勒巴和兒子阿莫強一同去銅令寨赴筵,回來後父子雙雙染病,百治不救。一個月內就雙雙去世了。

嘉勒巴一死,家裡治喪,苗人很是信神的,他夫人說丈夫是英雄,兒子也是英雄,堅持要請紅衣活佛第桑結措——就是那個祭司——來給他們父子倆祈禱。

這樣,就引狼入室了。第桑結措帶着二百多名喇嘛來到他們寨中,本來他們是爲亡靈超度的,但一來就佔了嘉勒巴的宅子,恰也湊巧,嘉勒巴的兩個孫子也一齊病倒,發熱,說胡話不省人事。

第桑結措又是燒香又是請神。

還說嘉勒巴祖孫三代作惡,得罪了佛爺,不但一門絕後,全寨人都要跟着死,除了處死色勒奔兄弟之外,沒有別的辦法。

簫劍聽色勒奔向他說了這些,馬上反應過來,自己用火槍擊斃了第桑結措卻並沒有解除人們疑慮。

簫劍略定定神,帶着那十幾個兵士走近士臺,土臺周圍的幾百雙眼都死盯着簫劍,他們只是一步一步向後退,卻沒有人離開場院。

苗民們在暗中竊竊私議了一陣子,一個頭發灰紅的老者站出來,雙手平展向簫劍一躬,說:

“官府老爺,我能說漢語。嘉勒巴土司窮兵好武,給我們帶來了無數的征戰,他惹怒了上天,他的子孫也應得這樣的報應!如果不燒死色勒奔和莎羅奔,上天還會降禍我們全寨。我們一向遵守官家法統,不知老爺爲什麼要干預我們的族務?

簫劍說:“這是你的話,還是你翻譯別人的話?”

“這是第桑結措帶來佛祖的旨意!”

“他不是你們寨裡的人,憑什麼來管這寨裡的事務?你叫什麼名字,在寨裡是什麼身分?”

人們聽了那老者翻譯簫劍的話,又交頭接耳一陣議論,又一齊用專注的目光盯着簫劍,彷彿在等簫劍的回答。

老者鄭重地向簫劍一躬,說:

“我叫桑措,是嘉勒巴土司的弟弟,專管本寨佛寺祈禱供獻的使者。我哥哥一家遭到這樣的報應,我比誰都難過。但我說的話確實是在西塔爾大佛寺求籤求得的原話,大佛寺還專門派了祭司老爺來執行佛的旨意,你們打死了他,上天會雷擊死你們的!”

簫劍聽了哈哈大笑,說:

“大祭司既然是佛的使者,理應神通廣大刀槍不入!這麼多的人都沒有死,怎麼偏偏他被打成一堆爛肉?這正是他欺蔑佛祖的活證據,他來誘騙你們殺掉自己的英雄,好讓你們重新被欺侮奴役!”

簫劍說着說着靈機一動,想起這一帶苗民對諸葛亮敬若神明,接口又說:“我們是去邊疆巡視的朝廷大軍,路過這裡,諸葛亮託夢給我們主帥,說有英雄遭難,要我們趕快來救!不然,怎麼會這麼巧!”

“諸葛亮?諸葛亮是誰?”

簫劍正在發怔,一個小校大聲喊:“就是孔明!”

人們轟然一陣議論,竟都一齊跪了下來,膝行向簫劍靠近。口裡熱切地說着什麼,一臉虔誠膜拜的神色。

突然。一個小夥子“呀”地大叫一聲,舉起一柄大刀衝過來,對準門板上的色勒奔就刺。

簫劍粹不及防,連劍也來不及拔。

斜刺裡又衝出一個女子,用火把直撞那個小夥子,口中尖叫着什麼。

老桑措嘆息一聲給簫劍翻譯,簫劍才知道,這是幾個年輕人的又一本孽緣帳。

那舉刀殺色勒奔的叫貢布,那掩護色勒奔的女子叫葛瑪。

桑措說,貢布喊的是“他不愛你!”

葛瑪則喊的是“我不愛你!”

這翻譯得簡捷明瞭,大驚初定的簫劍倒被逗得一笑,心想看來情之一物,無分域中域外,皆是一理啊。

於是問了問色勒奔兄弟的病況,才知道不過是虐疾。

簫劍便把隨身帶的金雞納霜給色勒奔兄弟吃了,不到半個時辰就退了熱。這一手比什麼都管用,苗民們立刻把簫劍看成神仙活佛。

簫劍他們帶的紫金活絡丹,薄荷油、驅熱怯風散,在這裡大有用處,家家戶戶輪流搶他們去喝糜子酒。

簫劍不敢耽擱太多,問起往青海回疆去的路途。

他們一聽都笑了,說:“我們吃的鹽巴都是青鹽,年年都要到青海去,恩人需要,我們自然選最熟悉地形的人去。”

於是苗民護送簫劍他們回大本營,藏紅花、鹿茸、麝香、三七、木葉草整整用了十個騾馱子作禮物。

色勒奔兄弟送了一程又一程,最後依依分手時對簫劍說:

“您是個心地極好的人,佛爺必定保佑您。有朝一日有使得着我們兄弟的,只要捎個信來,千里萬里我們不辭!”

就在簫劍滿載而歸的時候,他並不知道永琪的大本營裡發生了一件大事。

永琪的五千大軍依林傍河紮下營寨,日子一晃就過了好幾天。

這一日正是太后者佛爺的千秋節,大軍雖已遠離北京,但永琪還是傳令下去教軍務分發每個士兵二廳鹹牛肉,一斤川黃酒同慶同歡。五千軍士各歸統屬,疊石砌竈提水燒湯,一切預備停當,分帳篷席地而坐,飲酒吃肉取樂。

中軍帳小四兒裡外張忙,指揮親兵們擺拜壽香案,布瓜果桌子,正是一頭熱汗,恰見永琪,爾康巡營回來,帶着十幾個近衛戈什哈。

小四兒說道:“兩位爺,都預備好了,要不要知會各軍門,佐領過來?”說着便打下千兒去。

“不需要了!”永琪說道:“他們各自設帳,乘今天大喜的日子,也都要各自聚一聚。”

於是領着紫薇、小燕子、晴兒、拈香在手,在案前對着北京的方向跪拜下去,五人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永琪仰首望月,喃喃說道:

“恭祝太后老佛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太后千歲千歲千歲!”

這時月朗星稀。岸風涼涼,濤聲遠長。

行禮完畢,衆人起身回到帳中,入席祝賀。談笑玩鬧間。想起紫禁城裡的種種往事,晴兒愈發惦念起簫劍來。

忽然聽到左營寨中歌聲嘹亮,是官制凱歌,唱得雄壯齊整:

舊聞天字原知向

今恐雄鋒不可攖

一一頡顓盡活首

夜來萬鬥靜無聲!

接着右軍兵士應和唱歌:

陣臺將軍飛羽箭

戰酣勇士掣雕戈

降戎奉檄皆鷹犬

兔有山前得脫麼?

大家都停住了靜聽,心裡比較着哪個營唱得好。

永琪說道:“軍無凱歌兵氣不揚,這次雖說是巡視邊疆。看近年來,邊疆日益多事,我們不得不有所戒備打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