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從天空片片落下,1940年的冬天如約而至。
聖誕節前夜。霍法站在公共洗澡間的鏡子前,低着頭。
大理石地面上流淌着透明閃亮的黏液,從櫃子底下鑽出,然後緩緩地、緩緩地蠕動着爬過地板。
再擡起頭,鏡子中的自己顴骨高聳,皮膚青白,眼圈比以往任何一個時刻都要更黑。他活像一個過度自虐過後的苦行僧,又像一個掙扎在煉獄中的劣魔。
鏡子中的自己露出一絲微笑,嘴裡密佈着鋒利的牙齒。額頭上,鋒利的犄角一點一點地長了出來。
霍法一驚,使勁晃了晃腦袋,幻覺消失。
鏡子中的自己恢復了正常,他瘦削,沒穿衣服。只是一個疲憊,頹喪,打算洗澡的的普通灰髮少年。
“可惡.....”
他揉了揉太陽穴。
近四個月,他沒有見到鄧布利多,沒有得到任何幫助。幾乎每晚,他都會做一些稀奇古怪的噩夢,甚至時不時地產生一些幻覺,還有幻聽。
從前他還能通過冥想來消除識海中的怪異,但現在,他無法探究到自己身體的任何異常。
他感覺自己可能瘋了。
砰!!
隔壁傳來一聲脆響。
同樣沒穿衣服的威廉探出頭,咧嘴一笑:“走,泡澡去。”
這是學期的最後一天,結束了一學期疲憊生活的學生們紛紛來到公共浴室,霍法和他的舍友也不例外。因爲長期的魔藥煉製,他們身上多少都帶着一股奇怪的藥味。
安東尼奧從另一邊轉了過來,有些怯生生的把一塊白毛巾遞給他。
霍法關上了櫃子,默默接過毛巾。對安東尼奧點點頭。
安東尼奧有些擔憂地問:“你還好吧,昨天晚上你又說夢話了。”
“我說了什麼?”
“聽......聽不清。”
安東尼奧支支吾吾地說。
“打擾你睡覺麼?”
一邊走霍法一邊把毛巾系在腰上。
“倒......倒沒有。”
“嘿,說什麼呢。”
威廉從走廊那邊再度探出腦袋,對他們揮揮手。“快一點啊。”
霍法停止了說話,徑直朝浴池走去。途徑大理石砌成的走廊時,他感覺有什麼東西在看自己,擡頭一看。
巫師馬尼科斯雕像的腦袋上,一隻奇怪的黑白貓正看着自己。那隻貓長得奇特極了,臉半黑半白,活像張太極圖,它就這樣看着自己,好像在和自己說話。
誰養的寵物的跑浴池裡來了?
霍法心想。
......
......
男生浴室是一個非常寬大的場所,裡面煙霧繚繞,熱氣蒸騰。
水面有些燙腳,很多男生坐在大理石上,只能試探性的把膝蓋以下淹沒在水池之中。他們看見霍法過來,紛紛和他打起了招呼。
“喲,巴赫。”
“坐這裡。”
“坐我這裡。”
霍法笑了笑,沒有坐他們中間。他徑直泡了進去,熱水一直淹到脖子。
自從他萬聖節和夏洛克打了一場後,現在這些學生都以把他當成了精神偶像,去哪裡都是前呼後擁。
無數女生給他寫信,表達愛慕。無數男生擠破頭想要進入霍法的“圈子”。
但旁人的關注沒有給霍法帶來虛榮和尊嚴上的快樂,相反,他有種失去自由的痛苦,無論去哪裡,做什麼,都有一羣人盯着。
他真的打敗夏洛克了麼?
霍法知道沒有。擊敗夏洛克的是法蒂爾。可是無論他怎麼說,其他學生都不這麼認爲,他們拒絕相信其他答案。
另一邊,威廉挨個挨個地和那羣洗澡的傢伙打了聲招呼,隨後坐在了他們中間。
和霍法恰恰相反,威廉對這一切極爲滿意,他熱情高漲地四處交友,以霍法最親密的朋友自居,拉起了一張龐大的社交網絡,並且成爲了網絡的實際首腦,定期聚會,吃飯,泡澡,秘密活動。以此來穩固團體的凝聚力。
威廉:“昨天格蘭芬多變形社的社長還跟我打招呼,想請咋們去變形社團玩。”
“誰去啊。”一個赫奇帕奇的男生懶洋洋地靠在浴池上。
“卡爾弗的變形社團裡一個女生都沒有,騾子都拉不進去。”
威廉不屑:“要你去,人家還不請你。”
“讓我去我也不去。”
男生翻了個白眼:“誒,說起來,我們院最近開了個草藥學社團,想請你們去玩玩,去不去?”
“美女多麼?”威廉斜着眼睛問。
“多了,三年級以上的美女來了一半。”
“真的?”
“騙你幹嘛。”
“霍法,你去不去?”
威廉高聲問道,並向他潑了一捧水,來吸引他的注意力。
霍法一動不動地泡在熱水裡,任由水珠從自己腦袋上滑落,他甕聲甕氣:“爲什麼不去呢?”
他完全不理解這個團體是如何形成的,這和他的舒適區相差甚遠。出於禮貌,他習慣性地給了對方肯定的回答,但他並不想去。
威廉打了哈哈,滑入水中,對赫奇帕奇學生說:“你小子運氣不錯,難得霍法有心思和參加你們社團活動。”
“霍法平時幹嘛呢?”有兩個男生好奇問。
“老樣子,圖書館,啊~”
整個身體泡入浴池的威廉發出一聲滿意的呻吟,他突然想到什麼:
“誒,對了。聽說級長用的浴池比我們這裡用的好多了。”
泰勒問:“級長都去馴龍了,那浴池還有人用?”
安東尼奧說道:“沒人用了吧。”
“級長......?”
威廉不屑嗤笑一聲。“手下敗將罷了。”
“沒人用不是荒了。”安東尼奧感慨了一聲。
“我還挺想去看看的呢,聽說比我們這些普通學生用的豪華多了。”
“切,等五年級霍法當了級長,我們想怎麼去怎麼去。”威廉信誓旦旦地說道。
幾個泡澡的學生紛紛點頭附和。
“那是,板上釘釘。”
“五年級肯定是級長。”
“畢業估計可以直接去魔法部長身邊做事呢。”
......
霍法覺得如果霍格沃茨不倒,按正常邏輯發展,自己的人生道路似乎和他們口中的沒有任何區別。
五年級當上級長,畢業後去魔法部上班,從某個高層的秘書做起。
混幾年當上某個事務司的司長,生一堆仔,整天爲了生計而發愁。
可這種莫名其妙的恐懼是從哪裡來的呢,這種無形的壓力究竟是哪裡來的呢。
他不知道,他把半個腦袋泡進了熱水裡,試圖用這個動作來讓自己感受到溫度,讓毛孔排出汗液和壓力。
但他什麼都感覺不到,沒有一滴汗從他頭上流下,他如同被關在一個水泥封死的籠子裡。
最近一個月,他精神愈發的敏感,肉體卻越來越遲鈍,他幾乎失去了味覺,觸覺,當然也感覺不到高溫。
幾人熱烈討論片刻後,威廉摸了摸下巴:
“要我說,霍法現在就應該當級長了,去年他就當過助教,今年又打贏了夏洛克。要是今年當了級長,現在我們就能去級長洗浴間看看。”
他似乎對級長的洗浴間擁有極大的興趣。
“得了吧。”
一個赫奇帕奇的學生懶洋洋地說:“
“級長當也是霍法當,又不是你當。你憑什麼能去級長浴室。”
衆人捂嘴竊笑,威廉立刻反脣相譏:
“你知不知道什麼是舍友,嗯?霍法,對不對?”
他試圖從霍法哪裡找到肯定答案,但煙霧升騰的水面上,那顆灰色腦袋已經不見了蹤影。
威廉納悶地嘟囔一聲:“哪裡去了.....”
“不過規定好像只有五年級才能當。”
另一個格蘭芬多學生說道,讓威廉回過神來。
“這麼想你也算格蘭芬多。”
威廉靠在大理石上譏笑:“格蘭芬多不是以打破各種規則爲樂麼?”
浴池裡的人鬨堂大笑起來,空氣裡迴盪着陣陣迴音,充滿着快活的氛圍。
那名格蘭芬多的學生似乎受到了羞辱,他漲紅臉:“你們拉文克勞還自詡聰明過人呢,你敢現在就進級長洗澡間麼?”
威廉不屑:“去就去,今晚你敢來麼?”
“喂,你不怕被發現麼?”安東尼奧趕緊緊張問。
“誰會發現。”威廉撇撇嘴:“學校裡有一半的教授天天都在魔法部裡呆着。”
“你說的,你今晚要是不去怎麼辦?”
“呦呵,你想打賭?”
“賭就賭。”
“賭多少。”
“二十加隆。”
威廉眼珠一轉:“二十加隆也太不夠意思了吧。”
“那你想要多少。”
“我想要你把格蘭芬多所有女生都約出來一起玩。”
衆人一拍手掌,熱情高漲,爲威廉的建議興奮不已。
格蘭芬多學生不甘心地嚷嚷:
“那你們呢,拉文克勞的女生也不少!”
......
......
水池一角泛起幾滴漣漪,沒有人注意。在熱鬧的聚會聲中,霍法已經離開了浴室。
清潔身體的目的已經達到,再待下去完全就是浪費時間。他並不想過多參與一羣十三歲小孩的青春盛宴。
無論是巫師還是麻瓜,這個年紀的男生難免都會受到荷爾蒙的影響,精力旺盛地可怕。
如果是去年,也許他還會混在人羣中,濫竽充數的笑一笑。但今年,巨大的生存壓力下,他的精力早已被攫取一空。
擦乾身體,換上巫師校袍。
他來到圖書館。
圖書館裡冷冷清清,幾乎看不到一個人,今年,學生自主學習的興趣蕩然無存。
轉過一個轉角,他聽到了一絲呻吟聲。走過去一看,原來是一個高年級男生把一個女生按在書架上,不知道在幹什麼。
察覺到有人過來,兩人趕緊整理了一下衣服,男生剛想發火,卻發現來人是霍法,他立刻訕訕露出一個笑臉。
霍法習慣性的肌肉扯起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兩人鬆了口氣,低着頭從霍法身邊擦肩而過。
看着他們的背影,他臉上的微笑消失的無影無蹤。他揉了揉臉部肌肉,感覺自己臉上就像戴着一層厚厚的假面,極度不舒適。
這不是他想象中的霍格沃茨。他理想中的學校是一個可以交流思想,每個人都不盡相同,每個人都有有趣的靈魂,每個人都可以互相理解包容。
但現在,霍格沃茨就像一塊墓地。一個熱鬧的墓地。所有人都變成了同一種人。沒有特色,沒有目標,醉生夢死。
他晃了晃腦袋,把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甩出腦海。從書架上抽出一本精神系的巫師著作,翻閱起來,試圖找到解決自己精神問題的辦法。
但這些大部頭的著作探討的都是如何操縱他人精神,罕有深入自我精神的存在。
他粗略地翻了翻後,又換了一本。
時間就在找找看看中飛快流逝。
深夜,霍法看了看自己的手錶,已經是十一點了,他把腦袋貼在書架上,有些煩悶的閉上眼睛。
又是一無所獲的一天,自己究竟何時才能解決問題,又要什麼時候才能快樂的活着。
沒有人可以告訴他答案。
他走出空無一人的圖書館,穿過空蕩蕩的魔法階梯,他回到了宿舍。
威廉的牀位是空的,其他幾個人的牀位都是空的,他也沒多想,脫了衣服就想上牀睡覺。
可他剛準備躺下睡覺,幾個人鬧哄哄地跑了進來宿舍,嘭咚一聲把門撞開。
“霍法霍法霍法......!”
安東尼奧嘴裡跑火車似的嚷嚷着他的名字。
霍法煩躁不耐地翻身爬起:“怎麼了又?”
黑暗中,安東尼奧蒼白的麻子臉上全是汗滴,他緊張兮兮地說道:“威廉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