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己度人,不喜歡甚至還有些畏懼陣戰的項康和司馬欣、章邯一樣陷入了思維誤區,覺得英雄二叔也象自己一樣的齷齪無能,陣戰絕對拼不過擅長陣戰的秦軍,只有靠坑蒙拐騙和偷雞摸狗,卻全然忘記了自家世世代代都是靠陣戰吃飯,自己的英雄二叔不但是自己更加英雄的長大父項燕一手教導出來的,年輕時還隨着項燕南征北戰,光以陣戰經驗而論,恐怕就連秦軍主帥章邯都望塵莫及。
在這樣的情況下,收到項梁大軍在陣戰中大展上風的消息時,項康當然是喜出望外,狂喜萬分,而再接着,看到章邯被迫派遣援軍去接應被項梁按着狂揍的董翳時,素來喜歡當縮頭烏龜的項康也難得雄起了一把,果斷命令項莊、鄭布和丁疾三將率軍出擊,當道攔截章邯派出的援軍,讓自己的英雄二叔可以心無旁騖的收拾董翳,更進一步擴大戰果。
士氣高昂的少帥軍也在野戰中難得打了一個漂亮仗,在沒有任何無恥詭計的加成下,出營而戰的少帥軍作戰勇敢,頑強抵抗,多次擊退秦將始成所部的進攻,成功的爲項梁軍爭取到了大量的寶貴時間。而項梁也抓住機會,通過巧妙的兵力運用,再加上項羽、桓楚和季布等楚軍將領的奮勇作戰,最終成功以前後夾擊的戰術擊潰了董翳的中軍,逼得董翳軍只能是潰散而逃,然後又全力追殺,成功在睢陽城下與少帥軍會師一處,粉碎了章邯把項梁和項康叔侄各個擊破的美夢。
見董翳潰退,始成率領的秦軍援軍也不敢再和少帥軍糾纏,趕緊變攻爲守,先是掩護董翳敗兵的大隊逃向秦軍大營,然後還沒等項梁軍主力加入戰場,始成就趕緊帶着軍隊倉皇撤退。首次在野戰中堂堂正正擊退秦軍的少帥軍也沒追殺,只是在項莊的率領下匆匆與項梁大軍會合,驚天動地的歡呼聲音,也隨之在睢陽城下響起,聲若雷鳴,又久久不歇。
時隔多年後終於與二叔再度見面,項家子弟中性格最穩重的項莊一反常態,纔剛見到項梁,馬上就跳下戰馬匍匐在項梁的面前,抱着項梁的雙腿嚎啕大哭,十分重視親情的項梁也忍不住淚流滿面,撫摸着項莊的頭聲音哽咽,一個勁的與項莊互道別來之情,然後還是在軍隊打掃完了戰場的時候,項梁才猛然想起一事,忙向項莊問道:“莊兒,康兒他們呢?他們現在在那裡?”
“在營地裡。”項莊指了指少帥軍的營地,又說道:“叔父請稍等,阿弟他們應該馬上就會過來了。”
“好大的架子啊。”旁邊及時站出了項伯,陰陽怪氣的說道:“明明知道長輩親自前來,還是來救他,竟然到現在還沒有出營迎接,是不是想讓我們這些做長輩的反過來去拜見他?”
“項大師這是什麼意思?”另一邊站出範老頭,冷笑說道:“大敵當前,我軍纔剛剛抵達戰場,還沒來得及建立營地,士卒沒有休息,戰馬也還沒有來得及餵養,正是立足未穩的時候。項少帥堅守營地,集結兵馬隨時準備迎擊暴秦軍隊,不給暴秦軍隊發起突擊的機會,這難道也有錯嗎?”
“你……!”
項伯大怒,怒視自從見面就和自己事事處處做對的範老頭,範老頭卻是毫無懼色,冷笑着隨時準備和項伯爭吵。好在旁邊的項梁及時開口,喝道:“阿弟,住口!範左史沒有說錯,康兒也沒有做錯,這個時候,康兒是應該優先約束軍隊,掩護我軍立營安歇。”
“三叔,你就別對康弟雞蛋裡挑骨頭了。”項羽也很不客氣的說道:“康弟對二叔還要如何尊敬?我們纔剛進九江郡,他就讓亞父替他迎侯二叔,又請二叔就地接管他的軍隊和城池,二叔沒吩咐就主動交出兵權民權,對二叔還要如何的至誠至孝?”
項伯無奈的閉上嘴巴,也益發的痛恨不孝侄子項康,怎麼偏巧就派了范增這個倔老頭替他迎接自己的兄長?事事處處都和自己做對,弄得自己沒辦法在兄長面前挑撥離間不說,還和自己最爭氣也最能打的大侄子項羽一見如故,被項羽直接尊爲了亞父,嚴重削弱了自己對能打大侄子的影響力。
這時,項梁也已經看好了立營地點,命令楚軍在少帥軍營地的北面一里外立營,同時又催促項莊、鄭布和丁疾等將趕緊率軍回營,繼續接受項康的號令指揮,暫時不去考慮合併和整編的問題,又讓項康安心守營,等自己建立起了營地之後,然後再過營來與自己見面。而好不容易與二叔、兄長重逢的項莊雖然不捨,卻還是在項梁的催促下依令而行,趕緊帶着出營軍隊撤回了營地。
項梁主動提出暫時不去考慮合併和整編的問題,還讓項莊等軍繼續接受項康的號令指揮,這點固然是和大敵當前難以施行有關,可如果不是有一定的肚量胸懷,一般人還是很難有這樣的君子風範。再加上項梁不計楚軍得失,寧可取水麻煩一些,也要讓楚軍與少帥軍並肩立營,攜手共抗秦軍,所以得知了這些情況後,項康的心裡還是頗爲感動,知道項梁的確很是愛護自己這個侄子。然後纔剛等楚軍建立起營地,項康就趕緊安排晁直和馮仲等外姓將領留守營地,帶着軍中的所有項家子弟和周曾、陳平等謀士過營拜見叔父。
領着項家子弟急匆匆來到項梁的大營門前,還沒等項康上前表明身份,一個人高馬大的楚將就已經快步衝到了項康的面前,然後還是沒等項康看清楚來人模樣,那楚將就已經用一隻手擡着項康的屁股,把項康直接舉到了空中,激動大喊道:“阿弟,還記不記得我是誰不?”
“阿哥,就算不記得你的模樣,我也記得你的力氣啊。”項康在空中苦笑,說道:“能不能把我放下來說話?我們都長大了,別動不動就把我們這些兄弟當成鼎舉了?”
項羽哈哈大笑,這才把項康放下地面,然後也沒理會早已經紛紛下拜行禮的其他項家子弟,一把就摟住了項康,勒住項康的脖子笑罵道:“小傢伙,走的時候你纔多大啊,想不到這麼出息,能帶着我們項家兄弟打出這麼大的地盤和這麼多的軍隊,把阿哥我也比了下去!說,你這麼爭氣,是不是想故意氣你的阿哥,讓我在天下人面前擡不起頭來?”
“阿哥,我那有膽量敢故意氣你?”項康掙扎着哀求道:“快放手,我快出不來氣了。”
又狠狠勒了項康幾下,差點沒把項康的舌頭給勒出來後,項羽這纔在項康的苦苦哀求下鬆手,痛苦咳嗽的項康也這纔在這個時代後,第一次親眼看清楚了自己名垂青史的霸王堂哥。
其實項羽的長相和項康頗有幾分相似,都生得頗爲英俊,五官容貌很容易可以看出帶有血緣關係,但是氣質卻完全相反,項羽的氣質是慷慨豪邁,一看就是勇武過人,項康卻要斯文儒雅許多,體格還明顯偏於瘦弱,雖給人一種極有城府的感覺,卻明顯不及項羽的豪爽霸氣。
同時項康的心機當然也比項羽多得多,上下打量着自己的霸王堂哥,項康竟然還緩緩流下了眼淚,一邊向項羽下拜行禮,一邊哽咽着激動說道:“阿哥,你和二叔終於來,從現在開始,阿弟我終於可以放心了,再不用擔心一個人挑不起這個重擔,連累了我們項家的子弟,和兩位叔母了。”
哽咽說着,項康還直接哭出了聲音,感動得項羽再次一把抱住了項康,同樣是落淚說道:“好阿弟,辛苦你了,辛苦你了,你放心,從現在開始,誰要是再敢欺負你,阿哥我就把他剁了,劈了,絕不會再讓你受半點的委屈了。”
見此情景,項家子弟當然都是哭泣出聲,與項羽、項康緊緊抱在一起,紛紛哭成了一個淚人。旁邊的周曾、陳平和酈食其等人卻是互相偷看了對方了一眼,都在心裡說道:“好對付,這樣的人,恐怕被項少帥賣了,也還得替項少帥數錢。”
哭泣了許久後,還是在周曾等人小心翼翼的提醒下,項羽纔想起引領項康等人去拜見項梁,結果在項梁的中軍大帳裡,項家子弟當然少不得又伏地痛哭了一場,感動得項梁同樣是老淚縱橫,起身將自己的子侄一一攙起,然後又拉着項康的手仔細打量,許久後才滿意的點了點頭,哽咽說道:“給我們項家爭氣,沒給你長大父丟臉。”
“叔父……。”
擅長表演的項康嘴未張開,眼淚又已經不爭氣的涌出眼眶,項梁慈愛的拍打項康的頭頂,柔聲說道:“別哭了,你是一軍主帥,哭成這樣,怎麼服衆?”
其實項梁和項伯的長相也十分相識,讓人一看就可以知道他們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可是就象項康和項羽一樣,項梁的性格脾氣也和項伯截然相反,氣度尊嚴遠超項伯不說,爲人處事也和小肚雞腸的項伯完全不同,還十分懂得禮賢下士,當項康含着眼淚給項梁介紹周曾等人時,項梁不但一一恭敬行禮,還拉着周曾的說道:“周祭酒,辛苦你了,老夫早就知道,自打康兒起兵以後,你就一直在他的身邊鼎力扶持,康兒能有今天,你絕對是居功至偉。”
周曾趕緊謙虛,項梁卻又向項家子弟吩咐道:“孩子們,從現在開始,你們都要象康兒一樣,尊稱周祭酒爲亞叔,把他敬爲長輩,對他執子侄之禮。”
項家子弟一起答應,包括項羽在內,全都必恭必敬的對周曾行子侄禮節,尊稱亞叔,確實勞苦功高的周曾心中感動,又悄悄看了一眼旁邊臉色陰鬱的項伯,心中暗道:“難怪項家子弟都不怎麼待見你,和你兄長比起來,你們簡直一個是在天上,一個是在地下啊。”
介紹完了項康帶來的親信後,項梁又給項康介紹了自己軍中的外姓文武,讓項康認識了與項梁交情過命的曹咎,還有項梁從江東帶來的大將桓楚,以及在項梁北渡長江後收錄的宋義和季布等人。結果在介紹到在楚地頗有名氣的季布時,項康還眼睛一亮,忙向季布拱手說道:“原來你就是季布季義士,義士千金一諾的大名,在下早有耳聞,還曾經派人四處尋找,只可惜一直沒能如願。想不到今天能在這裡見面,在下真是三生有幸。”
“少帥謙虛了。”季布拱手還禮,說道:“其實少帥你當初兵臨彭城的時候,末將就在彭城,還曾經親眼目睹少帥你大破趙壯,逼降彭城。”
“有這事?”項康聽得一楞,忙說道:“既然如此,當時將軍你爲什麼不到我的軍中自報姓名,與我一見?將軍的俠義之名楚地皆知,我的士卒不可能不會替你引見啊?”
“直言莫怪。”季布很是直接的說道:“當時季某確實也想到軍中拜會於你,但季某又聽人說,少帥你是靠耍詐騙得趙壯退兵,爲你贏得破敵戰機,心中甚是不喜,所以就斷了這個念頭。”
項康的臉皮厚度在秦末時代也算是數一數二的了,可是聽到季布這麼直接的話,項康還是忍不住厚臉一紅,萬分尷尬。另一邊的項伯卻是面露奸笑,還是歡喜侄兒吃癟。好在項梁及時解圍,說道:“康兒,季將軍是個粗人,你別介意。彭城那一戰叔父我也有所耳聞,你沒做錯,兵不厭詐,爲了減少士卒損失用些手段合情合理,誰也沒辦法指責你。”
“沒錯,阿弟你沒做錯。”項羽也拍了拍項康的肩膀,又說道:“不過阿弟,既然我們已經會了師了,有什麼苦仗惡仗有阿哥在前面替你頂着,你也用不着再象過去一樣,一遇難題就只想用計,用不着了。”
項康苦笑,也這才明白爲什麼楚地的一些著名俠士,爲什麼堅持不肯爲自己所用。那邊的陳平和酈食其卻又偷看了對方一眼,一起在心裡說道:“今後我們想出頭,恐怕沒那麼容易了。”
好不容易盡完了該盡的禮節,項梁又立即下令上酒上菜,要在中軍大帳裡共慶自軍和少帥軍的勝利會師,沒打完仗以前從不敢擺設酒宴的項康有些猶豫,好在項梁又及時說道:“不過也請各位恕罪,大敵當前,我們也不能飲酒誤事,所以今天的酒宴,每人飲酒不得超過三杯,不然軍法從事。”
項康鬆了口氣,趕緊率領少帥軍衆人入座,還在項梁的要求之下,坐到了左列的首席,讓坐在右列首席的項伯難免臉色更是難看(楚國是以左爲尊)。然而就在侍從陳設酒宴的時候,帳外卻突然有斥候來報,說是秦軍營地正在搶挖新的護營壕溝,築高營牆,同時還在搶修新的拒馬、鹿角和哨塔、箭樓等防禦工事。
“有這事?”項梁聽了有些詫異,盤算了片刻才說道:“暴秦今日雖敗,但未傷元氣,兵力應該還在我們的一倍之上,怎麼會選擇深溝高壘,繼續加強營防?羽兒,康兒,你們怎麼看?羽兒,你先說。”
讓項康頗爲意外的,自己四肢發達的大堂哥項羽竟然對這事看得頗爲通透,馬上就說道:“回稟叔父,以小侄所見,章邯匹夫不過是在故意示弱而已,想讓我們覺得他已經怕了我們,不敢再和我們正面交鋒,讓我們掉以輕心,露出破綻,然後再突出奇兵,殺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項梁不動聲色,又轉向項康問道:“康兒,你怎麼看?”
“小侄的看法和兄長完全一致,章邯肯定是在故意示弱。”項康答道:“這也是他的慣用手段,臨濟之戰時,他就是故意詐敗,故意放任齊國救兵與魏國軍隊會師合流,然後乘着魏齊軍隊成功會師後疏於防範的機會,在夜間發起突襲,一舉擊破了魏齊聯軍。”
見兩個最爭氣的侄子都做出了正確判斷,項梁這才無比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後又說道:“那你們覺得我們應該如何應對?羽兒,還是你先說。”
“以不變應萬變。”項羽回答得中規中矩,說道:“堅守營地,小心防範,取兵家正和奇勝之理,先守住平局,待章邯匹夫沉不住氣,有所動作,我們再隨機應變,以雷霆萬鈞之勢,力戰破敵。”
“康兒,你的應對策略是什麼?”項梁明顯是在考自己的兩個最得意侄子,不問別人,又直接問起了項康。
看了一下與自己八字不合的範老頭和季布,項康有些猶豫,但還是說道:“小侄認爲,應該將計就計,因勢利導,反過去設計麻痹章邯,讓他覺得我軍已經中計疏忽了防範,引誘他主動出兵偷襲我軍,乘機佈置埋伏,重創他的出奇之兵。”
“阿弟,你怎麼又來了?”項羽很有些奇怪的說道:“阿哥剛纔不是才說過,以後硬仗惡仗有我們頂着,用不着動不動就只想着出奇制勝?”
“阿哥,這是小弟我的習慣。”項康苦笑,又說道:“而且小弟認爲,這麼做對我們也更有利一些,章邯匹夫用兵喜歡求穩,還尤其不喜歡分兵,這點說明他不擅長亂戰混戰,我們如果能夠利用他想出奇制勝的心思,把他誘進亂戰混戰,那麼章邯必然會難以應付,我們也可以用最小的代價,獲得最大的勝利。”
說罷,不願和項羽出現爭執,項康又趕緊把皮球拋給項梁,向項梁問道:“二叔,你覺得小侄的策略如何?”
不動聲色的仔細看了看項羽和項康,項梁突然露出了欣慰微笑,說道:“康兒,你的策略不錯。羽兒,你的策略也很對。你們倆都很讓我滿意,也不愧都是我們項家的子弟,我們項家能夠涌現出你們這倆個後起之秀,叔父我很高興,我們項家也復興有望了。”
言罷,項梁又轉向項羽,說道:“羽兒,不要責怪你的阿弟一味用奇,他也是沒有辦法。他起兵的時候,不但孤立無援,還四周都是強敵,局勢遠比我們在江東起兵時惡劣,不用計策破敵,他走不到今天。而且他也說得很對,只要有機會,我們就應該以最小的代價,獲得最大的勝利,這樣纔對我們更加有利。”
再接着,項梁又向項康說道:“康兒,你也不能驕傲,也應該多學一學你兄長的敢於出擊,敢於和敵人正面對決。一味的只想出奇制勝,倘若偶爾失算,後果必然難以預料,明白了沒有?”
項康趕緊恭敬受教,項羽也乖乖領受了叔父教誨,然後又迫不及待的問道:“叔父,那我們應該採取誰的應敵策略?我的?還是阿弟的?”
“這還用問?”項梁微笑說道:“章邯匹夫故意麻痹我們,企圖出奇制勝,我們如果不抓住機會將計就計,乘機給他來一個重的,豈不是太對不起他的一片苦心了?”
“就這麼定了。”項梁又說道:“從明天開始,我們外鬆內緊,暗地裡小心戒備,表面上疏於防範,故意佈置一些大意輕敵的假象,引誘章邯突出奇兵,給我們創造破敵戰機。”
聽到這話,項康當然是長鬆了口氣,知道自己以後在項梁帳下應該不會受到什麼歧視,有什麼正確的見解建議,也很可能被通情達理的英雄二叔接受。旁邊的張良、陳平、範老頭和酈食其等人則是微微垂首,紛紛在心裡說道:“倘若項梁能夠一直這樣,兼聽並納,讓項羽和項康這兩個文武出衆的子侄各展所長,那麼暴秦就輸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