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可恨,催促項康儘快回軍彭城,其實是項康舊部前彭城縣令王詠出的主意,項羽一黨成功逼迫熊心做出全面讓步後,當初果斷背棄項康投靠項梁的王詠故技重施,馬上又跑到聲勢大漲的項羽面前大獻殷勤,爲了討好新主子項羽,王詠還極力勸說項羽儘快召回項康,然後再慢慢想辦法吞併項康的軍隊。
王詠是這麼勸說項羽的:“前將軍,我軍自定陶慘敗之後,主力元氣大損,右將軍的軍隊卻是毫髮未傷,軍隊還擴建得十分迅速,如果繼續這麼下去,右將軍的軍隊只怕遲早會反客爲主,成爲我們楚國的主力軍隊,把前將軍你的軍隊逼爲輔助,此事不可不防。所以微臣認爲,前將軍你最好還是儘快把右將軍的軍隊調回彭城,不給他繼續壯大和擴張兵力的機會,然後再慢慢想辦法把右將軍的兵權收回來,收編他的軍隊,這樣前將軍你纔可以確保你在楚國的地位穩如泰山。”
王詠這話當然是真心在爲項羽着想,可惜他的馬屁卻拍到了馬腿上,不象項康那麼已經壞到了無可救藥,十分重視親情的項羽不但沒有拍案叫好,給王詠什麼獎勵賞賜,相反還把王詠罵了一個狗血淋頭,逼着挑撥項家兄弟關係的王詠自己打了自己十幾個耳光。
話雖如此,王詠的話還是在項羽的心裡紮下了一點根,本來就有些忌憚項康的兵強馬壯,嫡系軍隊實力強大,又在內心深處覺得王詠的話其實也有一點道理,再加上範老頭和曹咎等人也希望儘快召回項康的軍隊,以免項康更加的尾大不掉,所以第二天強行攆走了宋義之後,項羽便找來了項康的幫兇陳平,讓他攜帶自己的書信儘快返回睢陽,替自己去催促項康儘快回師,準備先把項康弄回彭城再慢慢料理。
當然了,項羽並不知道的是,早在他鬆口支持熊心收權的時候,洞悉人性的項康就已經明白他已經對自己產生了妒忌,也早就料到他一定會象熊心一樣,在重新掌權後立即催促自己回軍彭城。所以項康的得力幫兇陳平雖然一口答應了項羽的要求,卻在臨走之前,抓緊時間秘密拜見了自己的一個昔日舊友,曾經在項梁帳下擔任過謀士的高淺,象當初請高淺幫忙勸說魏豹一樣,又一次向高淺送上了一份相當豐厚的禮物……
再接着,陳平又悄悄拜見了項康的好基友馮仲,代表項康向馮仲秘密提出了一個懇求……
讓項康回兵的事也一直被項羽放在了心上,接下來的幾天時間裡,在范增和曹咎等人的幫助下,項羽除了通過各種人事調整牢牢掌握住楚軍主力,還有不斷從楚軍控制地的各郡各縣抽調地方軍隊前來彭城補強主力外,始終都沒有忘了這件事情。不過還好,項康應該也是一個很講親情的人,八天後,碭郡方向終於快馬傳來喜訊,說是此前一直賴在睢陽不走的項康已經提兵東進,正取道慄縣向彭城撤來,項羽聞報大喜,立即把這個喜訊公諸於衆,又早早就決定在項康撤回彭城時,率領楚軍文武出城十里迎接。
陳平的好友高淺也等的就是這個機會,纔剛到了當天傍晚,高淺就跑到了項羽的住所門前求見,結果雖說高淺的官職不高,在項梁和項羽的帳下都不是很得重用,但是和陳平同爲一丘之貉的高淺只是給守門的衛士塞上了一鎰金子,他求見的消息就很快被稟報到了項羽的面前,已經吃了晚飯正閒得無聊的項羽聽說高淺是有重要大事向自己呈報,便也點了點頭,同意接見高淺。
不一刻,高淺被引領到了項羽的面前,恭敬行禮後,高淺開門見山就向項羽問道:“前將軍,下官聽說右將軍已經在率軍撤回彭城的途中了,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當然是真的。”項羽隨口說道:“最多再有四五天時間,右將軍的軍隊應該就可以撤回彭城了。”
“居然是真的?!”高淺面露駭然之色,猶豫了一下才問道:“敢問前將軍,宣召右將軍回師彭城,不知道是前將軍你的決定,還是其他人提出的建議?”
“你問這個幹什麼?”項羽奇怪的問道。
高淺神情更加猶豫,還向項羽下拜行禮,小心翼翼的說道:“前將軍,下官有一番肺腑之言,還請你千萬不要責怪,宣召右將軍回師彭城,對前將軍你來說不但毫無益處,相反還極爲不利。”
“對我極爲不利?你這話什麼意思?”項羽的臉色有些變了。
“前將軍,下官是上將軍的帳下舊人,也算是前將軍你的舊部,是真心希望前將軍你能繼承上將軍的遺志,統領楚國兵馬攻破暴秦,興復楚國。”
高淺繼續答非所問,先是向項羽表了忠心,然後才說道:“前將軍宣召右將軍回師彭城,肯定是忘了一件重要大事,大王已經羣臣面前公然承諾,誰能爲上將軍報仇,誰就接替武信君出任上將軍,統領所有的楚國軍隊,我們楚國的文武百官也一直擁戴大王的這個決定。所以前將軍你才一時大意,下令宣召右將軍回師彭城,給了右將軍與你爭奪楚國上將的機會。”
項羽的臉色更變,陰沉着臉吩咐道:“仔細說,到底是什麼意思?”
“前將軍,你怎麼不想一想,右將軍回師到了彭城,怎麼可能不去參與討伐章邯匹夫的戰事?”高淺很是痛心疾首的說道:“雖說前將軍你勇冠三軍,有萬夫不擋之勇,右將軍未必就能搶在你的前面擒殺章邯得手,可是萬一呢?萬一右將軍的運氣比你更好,搶在了前將軍你的前面擒殺了章邯匹夫,那楚國上將的位置,豈不是就被右將軍給拿去了?到時候前將軍你怎麼辦?”
項羽不吭聲了,知道時間寶貴的高淺則抓住機會,趕緊又說道:“前將軍,以下官之見,前將軍你最好還是藉口連綿大雨,軍隊調動不便,讓右將軍在碭郡就地駐守,待雨季過後再另做安排。如此一來,待到我軍主力完成重建,軍勢復張,前將軍你就可以直接提兵北上爲上將軍報仇,同時給右將軍另行安排使命,或是叫他擔任輔助,或是讓他西進去攻取三川穎川,右將軍就無論如何都沒有機會與你爭奪楚國上將的大位了。”
高淺把機會把握得很好,這段話纔剛說完,喜歡以正直面目示人的項羽就拍了案幾,怒喝道:“住口!我與右將軍是骨肉兄弟,少在這裡挑撥離間!”
“下官該死,下官該死。”高淺趕緊磕頭請罪,又戰戰兢兢的說道:“但下官說這些肺腑之言,真的是出於對前將軍的一片忠心,絕對不是爲了挑撥離間啊!”
“自己掌嘴!”項羽咆哮道:“無恥鼠輩,竟然敢以你的小人之心,來度本將軍的君子之腹!本將軍明白告訴你,倘若右將軍真能親手爲上將軍報仇,本將軍只會歡喜不勝,心甘情願的尊他爲楚國上將,絕對不會有半點嫉妒之心!掌嘴,給我狠狠的打!”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再一次收了陳平大把好處的高淺無奈,只能是趕緊拼命自己抽自己的耳光,一邊打一邊請罪,賭咒發誓今後再不敢說這樣的話,也好不容易纔讓項羽的怒火稍歇,咆哮道:“滾!今後再敢說間立我和右將軍骨肉親情的話,小心你的腦袋!”
遵照項羽的吩咐,雙頰紅腫的高淺連滾帶爬的溜了,項羽卻獨自坐着一直不說話,心裡仔細盤算間,甚至還生出了這樣的念頭,暗道:“勸我儘快召回阿弟兵馬的王詠,不會是在心裡向着阿弟,想讓阿弟帶着軍隊趕緊回來,和我爭奪叔父留下的位置吧?”
除了在戰場上,在其他方面項羽沒有主見是出了名的,覺得高淺的話或許真的是在替自己着想,不過是否採納高淺的建議讓項康停止退兵,項羽卻沒有立即拿定主意,心中只是無比動搖。
一夜時間很快過去,第二天結束了朝會後,項羽纔剛領着範老頭和曹咎等人回到自己的住所,正準備商量如何更進一步補充主力軍隊兵員的時候,門外又突然有人來報,說是此前很得項梁重用的裨將軍馮仲登門求見,還是有很重要的事需要向項羽面呈。
雖然是項康的曾經死黨,但爲人比較老實又沒有太大野心的馮仲在楚軍江東派衆人中的人緣卻並不差,再加上累累軍功換來的官職身份放在了那裡,所以項羽也沒擺什麼架子,馬上就下令召見。結果馮仲被領到了項羽的面前後,見範老頭和曹咎都在現場,還頗有些歡喜的說道:“範公和曹將軍也在,太好了,末將準備向前將軍面呈的事,正好想請你們也一起商量一下。”
“馮將軍快請坐,有什麼事坐下說。”項羽微笑吩咐道。
馮仲謝了,先坐在了項羽讓人給自己安排的位置上,然後纔開門見山的說道:“前將軍,範左史,曹將軍,末將是爲右將軍回兵彭城這件事來的。末將斗膽,覺得右將軍回師彭城的決定有些不妥,不但空勞軍力,還有可能在將來浪費戰機,想請前將軍你們重新考慮一下,看看是不是應該勸一勸右將軍,讓他別急着回師彭城?”
“馮將軍爲什麼認爲右將軍不應該回師彭城?”項羽奇怪的問道。
“末將一點愚見,如果說錯,還請前將軍莫要責怪。”馮仲很是謙虛的先行請罪,然後才說道:“現今章邯匹夫屯兵在濮陽一帶,非是不想立即南下攻打彭城,而是受連綿大雨影響,道路泥濘糧草轉運艱難,所以纔不得不暫且歇兵。但雨季過後,章邯匹夫肯定會有所動作,我軍如果不未雨綢繆,提前安排好應對之策,到時候難免會手忙腳亂,錯失先機。”
見項羽等人點頭,認可自己的分析,馮仲才又接着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們就不應該急着讓右將軍回師彭城,應該讓他繼續屯兵碭郡,隨時做好向西進兵或者就地佈防的準備。至於原因嘛,想必前將軍你們都知道,章邯匹夫的糧草全靠敖倉補給,若是從濮陽直接南下彭城,他的後方必然空虛,屯兵在碭郡的右將軍就可以乘機進兵敖倉,切斷章邯匹夫的糧道,也乘機威逼關中,讓章邯匹夫首尾難顧,到時候章邯匹夫一旦被迫撤兵,我軍主力追擊,不但可以取得全勝,甚至還有希望一戰破敵,直接爲上將軍報仇雪恨!”
說到這,馮仲頓了一頓,又說道:“如果章邯匹夫不走濮陽直接南下,選擇回師三川,取水路運糧之利,沿着睢水或者谷水向彭城進兵,右將軍留在碭郡的軍隊同樣可以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馬上就可以就地佈防,阻攔章邯匹夫直接進兵我們的腹地,也可以爲我們的主力贏得應變時間,然後我們的主力就可以見機行事,或是立即奔赴碭郡增援,或是先請右將軍依託有利地形與章邯匹夫長期對峙,待到章邯匹夫師老人疲之時再突然出手,以雷霆萬鈞之勢給章邯匹夫致命一擊,盡握主動!”
一口氣直接闡明瞭自己的見解,馮仲又頓了頓,然後才賠笑說道:“這就是末將的一點愚見,不知道前將軍你們以爲如何?”
馮仲的這番見解完全是站在戰略全盤上爲楚軍考慮,軍事能力十分出色的項羽一聽當然叫好,道:“馮將軍謙虛了,這那是愚見?這是高見!沒錯,阿弟的軍隊是不能浪費時間和力氣來回行軍,應該在碭郡長期駐守,以便迎接將來與章邯匹夫的決戰!”
“咳。”範老頭突然咳嗽了一聲,先向項羽發出暗示,然後才慢悠悠的說道:“馮將軍的主張確實不錯,但右將軍麾下現在已經有四萬軍隊,章邯匹夫又未必會撤回三川走碭郡向彭城進兵,如果把四萬軍隊全部屯駐在碭郡戰場,未免太過浪費我們的兵力。”
項羽明白範老頭的弦外之音,知道範老頭是想召回項康的軍隊,然後再設法分走項康的一些兵權,可是昨天晚上高淺給項羽打的預防針卻在這一刻起到了作用,爲了不讓項康回來和自己爭功,項羽馬上就說道:“也不算浪費,如果章邯匹夫是從濮陽直接南下,到時候我們讓阿弟分派一些軍隊回來增援主力,這個問題就可以解決了。”
讓項羽意外,馮仲竟然站到了範老頭的一邊,點頭說道:“範公所言極是,如果讓右將軍的軍隊全部駐守在碭郡,是有一些浪費兵力,將來章邯匹夫如果真的從濮陽直接南下,右將軍的軍隊如果不能及時回援,我們的主力是有可能會有些被動。不過這事也不難解決,如果前將軍願意的話,末將願意去碭郡對右將軍說明道理,請他劃撥一些軍隊出來,調到彭城收編進我們的主力軍隊,這樣就可以兩全其美了。”
“馮將軍,你有把握說服我阿弟劃撥一些軍隊補充進我們的主力?”項羽這一喜非同小可。
“把握不敢說。”馮仲笑笑,說道:“不過右將軍的脾氣想必前將軍你也知道,什麼事都是以大局爲重,當初爲了楚國大事,他連所有兵權都捨得交出來,現在同樣是爲了大局着想,末將去勸他劃撥一些軍隊補充進我們楚國的主力軍隊,他應該不會拒絕。”
“那好,就請馮將軍辛苦一趟。”項羽大喜,忙說道:“我這就給阿弟寫信,讓他暫時別急着回師彭城,就在碭郡就地佈防。”
馮仲一口答應,而範老頭和曹咎心中雖然還有一些疑慮,可是不管怎麼勸項羽都不肯聽,鐵了心不再想讓項康立即回師彭城,範老頭和曹咎無奈,也只好是任由項羽去瞎折騰了。
馮仲去碭郡和項康交涉的結果讓項羽喜出望外,數日之後,馮仲不但帶來了項康劃撥給他統領的五千軍隊,還讓項冠也帶着三千步騎回師到了彭城,一併移交給項羽統率指揮。見此情景,不要說項羽喜出望外,對項康的義舉讚不絕口,就連範老頭和曹咎也連連點頭,對項康的疑心全無,再不懷疑項康屯駐碭郡的真正目的。
歡喜之下,項羽當然是毫不猶豫的把項康劃撥給馮仲的五千軍隊直接交給馮仲統領,但馮仲卻並不滿足,又向項羽說道:“前將軍,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右將軍的糧草已經有些不足了,碭郡那邊此前又被戰亂破壞得厲害,籌糧十分困難,再加上冬天也快到了,右將軍的軍隊寒衣不足,所以右將軍讓末將帶來了一道書信,想請前將軍你從彭城後方給他送一些糧操、軍需和寒衣過去。”
還是在說完了,馮仲才小心翼翼的呈上了項康的書信,不過馮仲顯然是在白擔心,已經樂昏了頭的項羽想都不想,馬上就揮手說道:“不必看了,阿弟那邊不是缺糧草寒衣嗎?直接說要多少,我馬上派人給他送去。”
馮仲慌忙打開書信,念出了項康要求的糧草軍需數量,項羽同樣是不做任何考慮,沒和任何人商量就馬上安排人手組織調運,以最快速度送往碭郡交給項康。馮仲替項康謝了,本來還想再說點什麼,可是看到範老頭和曹咎等人在場,還有項伯也在旁邊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隨時準備跳出來和項康爲難,馮仲還是把話重新咽回了肚子裡,暗道:“兄弟,看來不能急了,我如果繼續再說下去,只怕他們就回生出疑心,所以只能是等以後有機會,再勸你阿哥把你的妻子和妻妹送去碭郡與你團聚。”
在心裡說完,馮仲又難免有些納悶,心道:“不過兄弟,你幹嘛點名要讓你的妻妹也去碭郡和你團聚?你們倆之間,不會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吧?”
當天,馮仲還做了一件大事,就是兌現諾言,向項羽舉薦了自己的韓姓親兵,雖說項羽很給面子的把韓姓親兵留在了自己的身邊聽用,卻只封爲執戟郎中,照樣是把韓姓親兵當做自己的親兵使用。好在韓姓親兵也不焦急,還在心裡說道:“只要能隨時在項羽面前發表見解就行,我就不信了,楚國武信君的嫡系後人,會比馮仲一個小亭長更不識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