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內急。”
夏說的反應差點沒讓趙午一個踉蹌摔在中軍大帳裡,見夏說真的起身就往外走,趙午慌忙上前攔住他,說道:“夏將軍,事情還沒完,你去出什麼恭?你到底相不相信本官,漢賊這道胡說八道的書信怎麼處置,你倒是說一句話啊?”
“趙監軍,末將真的內急啊。”夏說苦笑,說道:“什麼事等末將方便完了回來再說行不行?”
如果換成了是在平時,欺負慣了夏說的趙午肯定不會這麼好說話,然而現在的情況卻不同了,趙午已然背上了通敵嫌疑,如何處置趙午涉嫌通敵的書信,權力已經掌握在了夏說的手裡,趙午當然不能把事情做得太過,所以咬了咬牙之後,趙午還是無奈的退到了一旁,在今天第一次讓夏說單獨離開自己的視線,也離開自己衛士的監視。
夏說快步走出中軍大帳的時候,天色已然開始發黑,軍營裡也已經點滿了火把和篝火,面對着軍營夜景,夏說先是深吸了一口帳外的新鮮空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然後纔在心裡對自己說道:“可以決定了,是繼續跟着張耳匹夫一條路走到黑,還是放棄本將軍在鉅鹿城裡的妻兒老小,另投明主?”
夏說當然知道張耳的心腹趙午絕對不會通敵,也非常清楚漢軍故意陷害趙午的用意,是想讓自己可以反客爲主,名正言順的拿下有權力罷免甚至處死自己的趙午,在不受干擾的情況下率領井陘趙軍投降漢軍,更不得不佩服漢軍方面的良苦用心和歹毒手段——到底該是得有多損,才能想得出這麼惡毒的法子來幫自己啊?
夏說也不得不找藉口暫時拋開趙午,因爲趙午身邊一直有他的衛士陪伴,手裡也肯定有隨時可以把自己取而代之的詔書,真的翻臉得手,夏說一旦不能將趙午一擊必殺,就很有可能反受其害,所以夏說要想下決心,就只能是暫時撇開趙午,徹底掌握所有主動。
“這個是老子的機會,老子如果下定決心另投明主,只要利用那道書信做藉口把趙午拿下,就有充足的時間和機會行事。反過來也一樣,老子如果鐵了心繼續追隨張耳,只要別去理會漢賊的暗示,繼續和趙午齊心協力,堅持到明天張敖的援軍到來,張耳就是想不明白老子對他的忠心都難!何去何從,老子該如何選擇?”
決定命運前途的關鍵時刻,夏說突然想起了許多往事,想起了自己得陳餘賞識,被陳餘倚爲心腹,乃至被陳餘委以留守趙國本土爲他擔任後援的重任,也想起了陳餘突然倒臺之後,自己爲了改換門庭,在張耳一黨面前的種種低聲下氣,阿諛諂媚,還有遭受的種種羞辱委屈,心頭也不由燃燒起了熊熊怒火……
“張耳匹夫,是你對不起老子在先!老子以前是陳餘的人不假,可是陳餘倒臺以後,老子就再沒做過一件對不起你的事!相反的,倒是你和你的黨羽每一件事都對不起老子,一直都在欺負老子!這次老子奉命駐守井陘,還沒等漢賊打過來,你就派一個眼線來盯着老子,還準備隨時幹掉老子!既然你不仁不義在先,就別怪老子以牙還牙在後!”
“老子這麼做,是有些對不起父母妻兒,但是這個世上對不起父母妻兒的人多了去了!當初他張耳匹夫叛出張楚的時候,又什麼時候考慮過他的父母妻兒?只要他們能保住命,等到我和漢王大軍打進鉅鹿,我加倍還他們就是了!”
在心裡惡狠狠的自言自語到了這裡,其實在內心深處深恨張耳一黨入骨的夏說也下定了決心,立即對自己身邊的親兵下令道:“去,把我的直屬軍隊調來,包圍中軍大帳!交代下去,裡面的人一個都不許放走!”
同一時間的趙軍中軍大帳裡,隱約感到不妙的趙午也下定了決心,先是悄悄摸了摸藏在自己懷裡的張耳手令,然後向他的衛士低聲吩咐道:“一會夏說回來,我如果說一聲拿下,你們不要猶豫,立即上去把他拿下!不管出什麼事都不用怕,有我擔着!”
趙午當然低估了夏說的決心和手段,還是在夏說的直屬軍隊突然將中軍大帳團團包圍時,趙午才發現自己嚴重小看了夏說,然而趙午不肯死心,正想衝出中軍大帳查看情況,以監軍身份驅逐士卒離開,夏說已然在一隊全副武裝的趙軍士卒簇擁下大步進來,還一見面就喝道:“把趙午給本將軍拿下!”
“諾!”
趙軍士卒整齊唱諾,立即挺起武器上前包圍趙午,趙午的衛士大驚,趕緊亮出武器保護趙午,趙午也象發了瘋一樣,張牙舞爪的嚎叫了起來,“夏說,你好大的膽子!你想幹什麼?本官是監軍,你也敢把本官拿下?!”
“住口!你這個通敵賣國的無恥狗賊!”
長時間以來的積怨徹底化爲了滔天怒火,也徹底爆發了出來,拔劍指着趙午,夏說的雙眼之中盡是紅光,咆哮道:“你爲了貪圖榮華富貴,不惜勾結漢賊準備陷害本將軍,罪證確鑿,現在還敢拿監軍的身份來壓我?!聰明的話,馬上放下你的武器投降,否則格殺勿論!”
“那是漢賊的污衊陷害!”趙午趕緊解釋,吼道:“我沒有!你不要上漢賊的當!”
“少廢話!是不是冤枉你,本將軍自然會明查!”夏說反駁得理直氣壯,又喝道:“拿下!如有反抗,格殺勿論!”
“放下武器!放下武器!”
包圍趙午和他隨從的趙軍將士齊聲吶喊,擡着武器步步進逼,趙午的隨從手足無措,只能是把求助的目光轉向趙午,趙午也是手忙腳亂,只能是趕緊從懷裡拿出了張耳的手令,向包圍自己的趙國將士大喝道:“看清楚了!這是我們趙國張相國的親筆手令,讓本官取代夏說匹夫接管井陘軍隊的手令!現在你們由我指揮,給本官把夏說拿下!”
輪到趙軍將士扭頭來看夏說了,夏說則獰笑出聲,說道:“有張相的手令又怎麼樣?你通敵賣國,本將軍現在有鐵證在手,憑什麼還要把兵權移交給你?”
言罷,夏說亮出自己的兵權印綬,喝道:“印綬在此!趙國將士,給本將軍立即拿下叛徒趙午!有什麼責任本將軍一個人擔着!”
畢竟是夏說的直屬軍隊,習慣了服從夏說的命令,再加上趙午這個監軍也不是很得軍心,所以趙軍將士再不猶豫,立即再度上前,還直接和趙午的衛士動上了手,還不管趙午如何拿着張耳的手令吼叫都不去理會,趙午徹底無計可施,知道頑抗下去必死無疑,只有賭一把夏說不會背叛趙軍纔有活命機會,便改口大吼道:“別打了!放下武器!讓他們把我們拿下!”
依照趙午的命令,他的隨從只能是乖乖放下武器束手就擒,趙午也拋下了手中寶劍,任由夏說的士卒把他按住拿下,夏說不屑冷哼,先上前劈手搶過了張耳剝奪自己兵權的手令,然後才獰笑說道:“算你聰明!”
“以前真是太小看這個匹夫了!”
趙午心中暗歎,不得不承認自己對夏說看走了眼,被他的阿諛奉承和乖巧順從騙過,掉以了輕心,以至於落入今天這個田地。然而事情到了這一步,趙午也只能是強忍怒氣,低聲下氣的說道:“夏將軍,下官知道你沒有做錯,假如下官處在你的位置上,遇見了今天的事,爲了安全起見,也肯定是先把下官自己拿下。所以你放心,將來即便真相大白,下官也絕對不會在意今天的事,還只會對你更加尊敬。”
“把老子當三歲小孩騙?真有那麼一天,你能饒得了老子?”夏說心中冷哼,嘴上卻說道:“多謝趙監軍明白末將的苦衷,來人,把趙監軍和他的隨從全部押到偏帳,好生看守,絕對不許他們和外人接觸!如果他們敢跑,立即處死!”
夏說的親兵唱諾,立即上來帶着趙午等人,趙午不敢反抗,只能是趕緊提醒道:“夏將軍,下官不會介意今天的事,但是請你不要忘了趙王對你的大恩,還有你在鉅鹿城裡的妻兒老小!你的妻兒老小!”
夏說不搭趙午的茬,只是催促親兵立即把趙午等人押走,又派人傳令各營,宣稱說趙午涉嫌通敵,已經被自己拿下,要求各營將領繼續各司其職,看好士卒,沒有命令不得擅自離開自己的營地,然後連眼皮都沒有眨一下,馬上就提筆做書,寫了一道向漢軍請降的書信,安排絕對信得過的親兵連夜給漢軍送去,請求漢軍出兵接應自己率軍歸降。
也還別說,因爲夏說平時對士卒還算不錯的緣故——起碼沒有忘記在幹苦活時給趙軍將士加菜,再加上趙午前些天的所作所爲又大大得罪了趙軍將士,所以即便中軍營地發生了巨大變動,收到了夏說派人傳達的命令後,趙軍各營竟然真的沒有那怕一支軍隊發生譁變,全都乖乖的各自呆在自己的營地裡,錯過了制止夏說叛變的最好機會。
漢軍那邊顯然也是早有準備,纔剛到了四更時分,周叔就已經親自率領着兩萬漢軍打着火把來到了趙軍營外,夏說乘機把趙軍衆將全部宣召到了全面戒嚴的中軍營地,又讓自己的親兵包圍了中軍大帳,然後纔拿出趙軍細作偷抄來的所謂趙歇衣帶詔當衆朗讀,無恥宣稱這道詔書不假,要求趙軍衆將追隨自己投降漢軍,幫着漢軍討伐欺君弄權的趙國奸相張耳!
畢竟是張耳分派給夏說的軍隊,即便命懸敵手,趙軍將領仍然還是有兩個人跳了出來大罵夏說的無恥行徑,夏說大怒,立即命令親兵把那二將砍死,其他的趙軍將領見了膽寒,即便心中再不情願,也只能是乖乖的抱拳唱諾,夏說見了大喜,當即命人打開營門迎接漢軍將士入營,又親自率軍裹挾着趙軍衆將到大營門前向周叔投降,同時派人傳令全軍,要求所有的趙軍將士放下武器投降,改爲接受漢軍的管理指揮。
還是到了這個時候,趙軍營地中才出現了士卒武力反抗的情況,好在營門已經被漢軍將士接管,漢軍迅速入營平叛,很快就把騷亂給鎮壓了下去,反抗者大半被殺,只有小半乘夜逃出了營外返回井陘,其他的趙軍將士見大勢已去,也只好是乖乖的服從命令,放下了武器向今天下午才趕到井陘戰場的漢軍將士投降。
在此期間,夏說當然來到了周叔的面前伏地請降,奸計得手的周叔開心大笑,親自下馬攙起了夏說,對夏說好言安慰,又用項康借給他的權力,當衆冊封夏說爲曲陽侯,賜食邑千戶,金三萬和玉器百件,還有封爲趙國國相,夏說大喜,趕緊向周叔連連行禮道謝,諂媚得就好象是叔孫先生再世。
事還沒完,在夏說的陪同下,又安撫了被裹挾投降的趙軍諸將後,周叔又想起了一個大問題,忙向夏說問道:“夏國相,張耳奸相之前有沒有說給你派援軍?援軍什麼時候到?”
“周將軍你還沒有知道?”夏說詫異反問,說道:“張耳奸相派他的兒子統領四萬援軍,最遲今天之內就能趕到井陘。”
“今天之內?這麼快?!”
周叔差點沒有驚叫出聲,終於明白夏說爲什麼會這麼痛快投降的同時,又趕緊擡頭去看天色,卻見東邊的天際已經出現了魚腹白,明顯很快就要天亮了,旁邊陪同而來的周術也是大吃一驚,忙說道:“將軍,不能浪費時間了,必須馬上想辦法安置好降兵,不然的話,趙國賊軍的增援突然到來,剛投降的趙國士卒怕是會出問題!”
周叔眉頭緊皺,實在想不出什麼好的辦法來迅速安置剛投降的趙國士卒——總不能全部坑殺吧?旁邊的夏說也明白周叔的苦衷,忙說道:“周將軍,不用急,末將之前也考慮過這個問題,如果你信得過末將的話,請讓末將繼續統領降卒,帶着他們撤出井陘戰場,到晉陽去接受你的軍隊整編。”
周叔依然不敢放心,知道夏說投降得太過突然,趙國軍隊裡肯定有無數人不肯真心依從,一旦沒有了漢軍將士監視控制,很可能會幹掉夏說重新反叛,到時候這些降卒又突然往漢軍背後捅上一刀,肯定能讓漢軍將士喝上一壺!
“只能是就地遣散了!”別無選擇之下,周叔咬了咬牙,只能是立即向夏說說道:“夏國相,你繼續統領剛投降的趙國軍隊,給你三個時辰時間完成甄別整編,明確告訴那些降卒,讓他們自己選擇去留,願意留下的收編,交給你信得過的人統領,不願意留下的,全部發給糧食,就地遣散!”
夏說張大了嘴,半晌才小心翼翼的說道:“周將軍,你不是在開玩笑吧?末將投降得這麼突然,軍隊裡肯定有無數人不服,你讓他們自己選擇去留,肯定大部分的人都會走,張敖賊軍又馬上就要來了,到時候他們就地加入了張敖賊軍,不是又會馬上變成我們的敵人了?”
“怎麼都比讓他們臨陣倒戈的強。”周叔回答得無比直接,又吩咐道:“快去辦吧,這也是爲了你好,讓你帶着他們撤往後方,你的安全沒有辦法保證。”
剛乾出賣主求榮缺德事的夏說一想也是,便也不敢耽擱,趕緊抱拳唱諾,飛奔回還在出營集結的趙國降卒之中,組織自己的親信軍隊展開甄別,然後也不出夏說所料,得知漢軍讓自己自由選擇留下還是遣散,大部分的趙國降卒果然立即選擇了領取糧食離開井陘,將近一萬四千的趙軍降卒,還竟然有接近萬數選擇接受就地遣散,只有大約四千人選擇留下,繼續追隨夏說。
即便選擇留下的也未必可靠,因爲趙國援軍在今天之內就要抵達的消息,早就已經在井陘趙軍之中傳開,很多真正的頑固分子便在底下悄悄商議,紛紛說道:“假裝留下,等我們的援軍到了,再突然從背後捅漢賊一刀!”
當然,漢軍方面也不是一味的被動挨打,就地遣散趙軍士卒的期間,一些漢軍基層將領出面,進入了正在排隊領取糧食的趙軍降卒人羣中,隨意給一些趙國降卒每人塞上一金,大聲鼓動道:“回去的路上,如果趙國賊軍又要讓你們歸隊,你們又不敢不聽,可以放心回去,我們不會介意,然後只要一有機會,你們可以重新投降過來,到時候我們還會有賞賜給你們。”
“如果又回到了趙國賊軍的軍隊裡,遇到我們在晚上出兵偷襲趙國賊軍的營地,你們就在趙國賊軍的營地裡放火接應我們,到時候只要放火的,我們每個人賞賜十金!”
“除了放火,你們還可以幫着我們殺敵,有斬獲首級的,賞金一律加倍!如果有砍掉趙國賊軍將領的,記得把他們腰牌拿來請賞,百長賞百金!千人長賞千金!”
“發財的機會,千萬別錯過啊!”
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大肆散發賞錢間,漢軍將領並不是按人頭分發賞金,而是看心情看是否順眼隨機賞發,結果白白揀到賞錢的趙軍降卒當然是歡天喜地,那些沒有領到賞錢的趙軍降卒則是滿肚子火氣,還有不少人悄悄記住了領到賞錢的同伴姓名或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