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女?”子夫仔細回想了一番, 看着她那張臉,有幾分熟悉卻又一時說不上來,“你究竟是誰?”
“當初我姐姐死得那樣悽慘, 想不到在您的眼裡根本不算什麼, 也難怪, 您如今貴爲皇后, 怎麼會願意記得她呢。”
子夫眉頭一皺, 看着面前的女子眉目,纖秀而細巧,想及往事, 忽然大悟,“你……你是湞兒的……”
王夫人一笑, “您總算是記起來了。”
“那你和韓嫣……”
“表妹表哥自然是說給別人聽的, 我與韓大人不過是各取所需, 他不喜歡你,偏偏我想報復, 所以,我們互相幫助了。”
子夫冷笑道,“想不到當初你竟是被韓嫣給收留了,韓嫣究竟是有多看不得我,爲了今日, 居然準備了十年, 他真是辛苦了!”她看了她深埋仇恨的臉, “可是當初你姐姐的死可不是因爲我, 誰叫你姐姐幫着當初的皇后害死了寒美人腹中的孩子, 她是被皇后和太后逼死的……”
“我不管,姐姐死得冤枉, 她是被宮中的權勢逼死的,所以我從小就發誓,不管怎樣我都要進宮,我要得陛下的寵愛,我要獲得宮中最高的權利,我要讓曾經害死姐姐的人不得不退讓我三分!”
“母親!”
劉閎不知什麼時候跑了過來,見皇后在此不由得意外,一股腦地跑到王夫人榻前,眼神充滿狐疑地上下打量面前的女人。
“你這沒規矩的,還不快給娘娘行禮。”王夫人伸出手推了劉閎一下。
子夫只是拉過劉閎的手,極其和藹地問他,“閎兒,聽聞你的太傅最近向皇上請辭,不願再擔當了,你可知爲何?”
王夫人眉頭一動,眼皮擡起。
劉閎很老實地搖搖頭,“我不知道,一定是因爲我學不好,老師生氣了便不願教我了。”
“不是,”子夫笑道,“其實你學得非常好,只是他怕不小心教壞了你,若是讓你學了什麼不好的東西又怎麼向你母親交代,你說是不是?”她的餘光瞄向王夫人,意味深長道,“閎兒,你今兒便記着,人這一輩子的路還長着呢,可不要憑着一股熱血便往前衝,有時候撞了牆都不自知,做事前先掂量自己有幾斤幾兩,夠不夠那分量,你若是哪天做錯了事,連累了你母親多不好。”
劉閎完全摸不着頭腦,抓了抓頭髮,剛想開口問,子夫卻是放開了他的手,“好了,好好照顧你母親,本宮先回去了。”
“皇后娘娘說的話是什麼意思,我怎麼一點兒都聽不懂,”劉閎坐在王夫人榻前,“母親,你知不知道?”
王夫人只是讓自己往後躺了躺,方纔的戒備狀態讓她的力氣損耗不少,她看了劉閎一眼,只道,“往後你只聽母親的話,別人讓你說什麼吃什麼都不要聽,明白麼?”
劉閎點了頭,“明白。”
——
劉徹去了趙地,名目上是玩樂。即便如此卻仍然叫趙王劉彭祖嚇得不輕,他本是膽小心虛的人,這下更是擔心自己的什麼把柄捏在了皇帝的手裡。在朝廷的車馬剛抵達趙國境內時趙王便帶着太子羣臣在王城外面守候迎接,劉徹衆人一到立馬請入王宮小心翼翼的伺候。
不過呆了數日,趙王的疑慮漸漸消了,皇上似乎是興致使然,並非他所想。正巧快達年關,趙王本要入朝,這下藉着皇帝的名目一起去了長安,還美其名曰“護送”,劉徹十分賞識趙王的三子劉孟,見他聰明而又處事不驚,便命趙王這次一併帶他入朝參與漢宮的冬至節禮。
回去的路上,霍去病笑得十分得意,“陛下,我知道您在想什麼。”
劉徹閉着眼不理他,“知道就放心裡,過了年你可沒這麼悠閒了,伊稚斜的王庭重建了,朕可不想容他們休養生息,沒準兒養好了又打回來。”
霍去病心裡明白他的意思,倒是在暗暗猜測皇上這次會不會用衛青。
未央宮的宣室殿前,通亮的火把隨着翩翩起舞的人羣閃耀着,今晚的夜色也是極好,雲層如輕紗薄霧,將月色的光華淡淡的氤氳開來。此刻正是編鐘擊缶聲不絕於耳,殿前的一片青磚地上搭起了一座舞臺,舞姬在上方搖曳生姿,動作柔緩而不失力道。兩側是百官以及入朝的諸侯王,此刻正是一邊飲酒一邊觀賞着臺上的表演。
劉徹坐在上方,子夫則也是一身皇后朝服坐在他身旁。李延年作爲樂師,此時正領着那幫謳者爲皇帝以及百官助興。子夫原本倒是無意,只是正巧,她剛低下頭去便聽到了那首讓她渾身起雞皮疙瘩的經典廣告歌——
北方有佳人,
遺世而獨立,
一顧傾人國,
再顧傾人城,
寧不知傾城與傾國,
佳人難再得。
……
劉徹果然起了興致,問道,“李延年,世上真有這等絕色女子?”
他道,“回陛下,這首曲子是奴才自幼與妹妹一起唱着玩的。”說罷,他便引着劉徹的目光向後方的舞臺望去。
“這麼說,你妹妹的姿色必定傾國傾城了?”劉徹往那個方向望了一眼,果然,一位美人從一羣舞者中漸漸浮現出來,珠佩霓裳,身姿曼妙,此刻正輕柔的揮起雲袖遮面起舞,衣袖漸褪,露出一張絕色的面龐,巧笑倩兮,顧盼生姿。
子夫也隨着劉徹打量那名女子,心裡細想着這一幕李家兄妹該是準備了多久?這女子好看是好看,可遠不到傾國傾城的地步,甚至於她的舞姿比起早年的寒秋不知遜色多少,可見李夫人還是被班固美化了許多!
她心裡暗暗煩躁,一個王夫人不夠,現在估計李夫人也要入宮了,不由得扶額,挑戰巨大。
劉徹抿了口酒,又嚼了幾口菜,點點頭,“恩,的確是佳人。”
李延年暗自竊喜,正欲說下去,劉徹卻道,“朕巡狩趙國給趙王添了不少麻煩,朕心裡實在過意不去。”
“臣惶恐,陛下……”劉彭祖連忙站出,低頭便想表示他心甘情願。
劉徹揮手打斷,“趙王有功,朕得賞你,如此難得的佳人就賞給你做姬妾吧!”
李延年大驚,忍不住回頭看向劉徹,過了一會兒又回頭偷偷看了眼下方的靖王劉勝,他正將一杯酒一飲而盡,神色不悅。
趙王自然清楚這李延年的妹妹究竟是什麼身份,只是這一刻他卻分不清皇上究竟明不明白,或是真的是皇恩浩蕩,還是本就是想給他一個警告——你弟弟想在朕面前安插人,那朕就將人送到你這兒去。
他再次拜謝,“臣多謝皇上。”
子夫的笑容頓時僵硬住了,她轉眼看了看劉徹,他衝她狡黠一笑,接着又轉過頭去喝酒。
幾日後,子夫在椒房殿笑道,“皇上錯過了那樣的佳人,真是可惜!”
劉徹道,“朕也覺得實在可惜,事後想想挺後悔,要不煩請皇后替朕向趙王開個口,就說朕想想又捨不得了,還是把人帶回來吧。”
子夫搖頭道,“臣妾可沒臉去要人,皇上要是真喜歡現在趕快去城門口,說不定還能趕上趙王的車駕。”
劉徹無奈,“算了,不跟你說了,沒意思。”
子夫大笑不已,笑了半響後才定了下來,道,“皇上此番將趙王之子劉孟留在長安,趙王會不會懷恨在心?”
“他懷恨什麼,朕給他的兒子好官候着,他只會提防。”劉徹笑罷神色也漸漸凝重起來,“他得顧及他兒子的性命,估計這會兒兄弟兩正窩裡鬥着呢。”
——
公元前119年春,劉徹再次命衛青霍去病出徵匈奴,二人各領兵五萬從定襄代郡出發,李廣公孫賀以及趙食其分別任前左右將軍,漠北大戰正式拉開大幕。
承德宮中,李延年十分恭敬的跪在下方,殿上王夫人端坐着,一邊吹着茶碗的熱氣一邊笑道,“你一向是跟在皇上身邊的,怎麼今天跑到我這裡來了?”
“奴才今日得見夫人,實在是想幫夫人辦一件大事。”
“大事,什麼大事要你來幫我?”
“夫人心中的大事不就是二殿下的大事嗎?”
王夫人神色微變,“你這話什麼意思,你究竟想說什麼?”
“竇丞相已經向皇上辭了官,只怕先前是夫人選錯了人。”李延年擡頭,輕聲道,“當年竇丞相的命幾乎都是皇后救的,是從太后那兒生生奪過來的,您以爲他會冒着死亡的風險幫您?大將軍的一句話都能嚇他不輕!”
王夫人冷笑,“他幫不了我,難不成你就能做到?你不過就是個樂官而已!”
“奴才雖人微言輕,但長期跟隨在陛下身邊,陛下的心思奴才比起朝臣還要了解,奴才眼見着二殿下如此出色,若是不能封爲太子實在是太可惜了,加之奴才先前與皇后不和,所以今日纔想着來幫夫人一把,也好謀個日後富貴。”
王夫人瞭然,無端說幫忙的人可疑,但若是爲了尋求利益則不奇怪,她逐漸放下戒心,擡眼道,“那麼依你看,該怎麼辦?”
李壓上前壓低聲音道,“夫人要去殺一個人,這個人是陛下的大患,夫人若是想辦法除去了他便是幫了陛下的大忙,陛下自然心喜,陛下對您本就恩寵,如此一來,您想要什麼豈不更好開口?”
王夫人一陣疑惑,“是誰?”
“趙王子劉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