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孜省出了幹清宮,心情大好。
一邊是皇帝把任免地方官員的權限交給了他,讓他出面主持這件事……這意味着他權力再次提升,還能有大把撈銀子的機會,可謂權財皆收。
再就是幫張巒謀求了新官職,讓張巒有機會從一個編撰話本的“打字員”,變成入值東宮的太子先生。
想到能在張巒面前顯擺一下,彰顯自己的能耐和信任,可以讓張巒更多爲自己做事,李孜省心裡就覺得很爽。
“李仙師,獻藥方的人,真是那位張翰林嗎?”
從後邊大殿內追出來的覃昌問道。
“不可說,不可說。”
李孜省回過頭,笑眯眯地擺了擺手。
我連皇帝都隱瞞,還想讓我告訴你?
你覃昌也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吧!
“呵呵。”
覃昌苦笑道,“那施欽,不知您打算如何處置?如今他和他的家眷都已被下獄,陛下的意思,馬上要將人發配至西北。”
李孜省好奇地問道:“他又未涉及貪贓枉法之罪,也沒有退贓不足的情況,何以要牽連到他的家眷?”
覃昌道:“這是陛下親口吩咐的。到底其君前咆哮,行止不端,就算吃苦頭也是他自找的……其府上女眷現在就可以給您送過去。”
說到後來,覃昌臉上滿是曖昧之色。
李孜省當即擡手打斷覃昌的話:“我可不做這種缺德事……我與施欽只是在爲陛下治病之事上出現分歧,遠沒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如今我之所以佔據上風,只不過是進獻的藥方起了效用,但誰知這藥效能持續多久?接下來陛下還需名醫爲其診治……不如就大事化小,小懲大誡吧。”
“李仙師以德報怨,正所謂宰相肚裡能撐船,咱家佩服!”
覃昌沒想到李孜省如此寬宏大度,欽佩之餘,又在懷疑對方是不是在收買人心,當即一臉假笑道:“如此咱家就回去向陛下稟報,看看陛下如何抉擇吧!
“李仙師請慢走,咱回頭見。”
李孜省點了點頭,揚長而去。
……
……
是夜。
燈火通明。
絲竹聲聲。
“來瞻,爲兄這次辦事,你看還說得過去吧?”
李府別院。
李孜省單獨宴請張巒,席間直接把自己幫張巒謀求官職之事說了出來。
張巒顯得很驚訝,問道:“咱這就升官了?”
“也不算升吧。”
李孜省想了想道,“不過是你從太常寺少卿又回到了原先鴻臚寺卿的位置上,還是給了你實缺,再加上太子洗馬的兼職,嘖嘖……
“當然,你的本職工作仍舊是翰林院史官修撰,不過你的級別已從史官修撰擢升到太子洗馬,官從五品。
“詹事府的五品官,夠高了吧?”
“挺好,挺好……”
張巒不停地搓手,也不知是因爲入夜之後天涼,還是心情激動所致。
之前丟了鴻臚寺卿的差事,讓他失落了好一陣子,現在又重新拿回來,有種失而復得的暢快感。
李孜省再道:“更加重要的是,你成功入值東宮……不過按照排班,你每月不會進宮太多次,畢竟你也知道,你乃太子岳父,在皇帝健在的情況下,始終不能跟太子走得太近,免得被人說閒話。”
張巒道:“明白,明白。”
顯然有個道理他也很清楚,那就是皇帝對他這個太子岳父多少有些戒備。
太子岳父入值東宮?
就相當於翁婿間多了很多密謀和籌劃的機會,萬一太子想搞點兒什麼事情,很可能會導致政局不穩。
說白了,皇帝怕他們翁婿商量造反或者弒君。
當然這是最極端的情況。
張巒自己也在琢磨,以太子那軟糯的性子,也不知道皇帝老兒到底在擔心個啥?
“來瞻,我還要跟你說明,這些可不是因爲你出手診治陛下的病纔得到的獎賞。”李孜省道,“陛下當面問我,乃是誰給開的藥方,我說已對人有過承諾,不能明言。陛下非常體諒這件事,竟未再追問。”
張巒本來正在喝酒,聞言手停在那兒,怔怔地望着李孜省:“陛下沒多問?”
“是啊。”
李孜省一臉後怕的表情,點頭不迭,“爲兄也算得上是一諾千金了,說不講就不講,哪怕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也是守口如瓶……你以爲我是白跟你說這些的?”
“那確實是……很難得!”
張巒非常尷尬。
李孜省笑道:“其實陛下心裡也明白,要是事事都刨根問底,誰給他治病?太醫院這次居然參劾我,甚至有人當着陛下的面對我進行攻訐,那個院判,名叫施欽,緊咬着我不放,被陛下直接下旨送入詔獄。
“這次你的藥有奇效,陛下病情迅速好轉,施欽這個倒黴蛋就被降罪,罰去西北戍邊,連他家眷都要被抄沒充公。”
張巒無語道:“這……”
“我這人,從來都不記仇。”
李孜省見張巒想說什麼,搶先道,“事情既已至此,我都已經佔據上風了,何必揪着對方的小辮子不放?便讓陛下對他小懲大誡。畢竟你也提過,有些事大勢不可逆,咱還是少樹敵爲好。”
張巒瞪大眼,無言以對,心說,我講的話你還真記到心裡去了?你就那麼相信我說的都是真的?
李孜省問道:“你看我,現在可是一心爲陛下,爲太子了吧?”
“是啊。”
張巒點頭應和。
“來瞻,現在我幫你就是在幫我自己,所以你不用太感激我,反倒是……我需要你在太子面前多加美言纔是。”
李孜省轉而用懇求的口吻道,“最近邵妃那邊頻頻派人來聯繫我,我可是一概都回絕相見,具體緣由你也該清楚吧?”
“嗯。”
張巒拿着酒杯,卻遲遲不喝。
畢竟李孜省只顧着說事,連酒都不喝了,他總不能自顧自在那兒暢飲吧?
李孜省道:“我以國士待你,也希望你能回饋我,將來我不求像今日一樣,朝中什麼事都由我來做主,只求……日子能過得安安穩穩。來瞻,你是否願意相助於我呢?”
“這是自然。”
張巒篤定地道,“李尚書,您屢次三番相助於我,我銘感於心,張某人從來都不是忘恩負義之輩。將來無論怎樣,我都會將李尚書當成是我的官場引路人。”
李孜省這才笑着爲張巒添酒:“這話聽着就覺得親切。咱以後兄弟齊心,其利斷金。來瞻老弟,以後東宮講班那邊,你有什麼事儘管言語,誰開罪你,只要你一句話,我準讓他吃不了兜着走。
“哪怕是個翰林學士,在我心目中也不及你萬一。”
張巒心說,這話聽着好生親切,卻咋又覺得殺氣騰騰呢?
我一個翰林修撰,連侍讀、侍講都不是,竟有資格跟那些學士叫板?
要真是這樣,那以後我在翰林院還有容身之地?
算了,算了,這層關係我還是不用爲好,老老實實夾着尾巴做人,總好過被人污衊是李黨骨幹,將來不要被李孜省牽連纔好。
……
……
張巒又是夜不歸宿。
一大早渾身酒氣回來,坐在自家院子裡的藤椅上,在那兒傻笑個不停。
金氏出來,看到丈夫一副癡傻的模樣,心裡就來氣,但她現在治不了丈夫,冷哼一聲便轉身回屋。
一直等到快吃早飯,張鶴齡伸着懶腰出了房間,卻遲遲不見張延齡人影。
“爹?你又在這兒坐着?你麼跟老二一樣,現在沒事就發魔障……真搞不懂你倆。”張鶴齡拿起一旁的洗漱用品,瞅了瞅卻不太想漱口洗臉,這在他看來,還是太過麻煩了。
張巒問道:“你弟呢?不會不在家吧?”
“在呢。”
張鶴齡道,“半夜子時都過去了,我起夜時還看到他屋子裡的燈亮着,可能是熬得太晚,早上起不來吧。”
“吾兒真是辛苦了。”
張巒感慨道。
“爹,我不辛苦嗎?大晚上還要起牀來尿尿……你說這話,我怎麼聽起來覺得寒磣呢?”
張鶴齡道。
張巒白了大兒子一眼,好像罵都懶得罵,搖頭道:“我說你弟弟,爲了這個家,操碎了心。夜裡還沒睡覺,肯定是爲了整理文稿……算了,讓吾兒多休息一下,我讓你娘給他準備幾個好菜。”
張鶴齡撇撇嘴:“大早上的就準備好菜?撐不死他。”
張巒道:“老大,嘴欠就少說兩句,說多了容易丟人。你只要跟在你二弟身邊,哪怕是不說話,別人也會把你當一號人物看待。記住爲父的話了嗎?”
“切!”
張鶴齡不屑一顧地道:“爹,你竟把做跟班說得如此清新脫俗,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呢……”
“你又皮癢了是吧?”
張巒站起來怒目相向,如果不是酒後乏力,他恐怕都要拿起院子裡的掃帚追着張鶴齡打了。
張鶴齡縮了縮脖子,一溜煙逃回屋子去了,正好躲避讓他厭煩的漱口洗臉。
……
……
沒過多久,張延齡也起牀了。
張巒親自過去幫忙遞毛巾,一副殷勤的模樣。
“爹,您有事讓我做嗎?”
張延齡一時間有些適應不了張巒這熱情模樣。
“沒有,爲父就是覺得,你太有本事了。”
張巒道,“太醫院都解決不了的病,你一副藥下去,陛下的病情竟大有起色……吾兒啊,你到底是如何造詣?以前咋沒看出來,你治病這麼厲害呢?”
張延齡微微皺眉。
要說弄權玩陰謀,還真不是他的專業。
當然穿越者有一個得天獨厚的優勢,那就是生長在信息爆炸的時代,獲取知識的渠道非常廣泛,也讓他了解到成化末年昏暗官場的方方面面,並以此來佈局和生存。
但要說他的專業……肯定還是治病救人啊。
我他娘一箇中醫博士,心中熟記的藥方那麼多,先不管有用沒用,也不管什麼中醫黑中醫吹,咱先不跟西醫比,單純跟一羣老古董的古代中醫相比,我也算是佔盡了知識面的優勢吧?
“哦,那可能是湊巧吧。”
張延齡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
張巒笑着問道:“你到底跟誰學的本事?我一直想見見你背後的高人……爲父也知道,可能根本就沒這個高人,或許就是上天賜給你的知識。我當你是神仙下凡,神明庇佑……可你也要說個究竟啊。”
張延齡道:“沒有什麼好說的啊……爹,以後我把以前看過的書,拿給您看看?”
張巒道:“如此說來,你是一目十行、過目不忘咯?”
“呵呵。”
張延齡可不敢這麼說。
要是他點頭承認了,張巒非要拿本書讓他現場驗證一下,那就露餡兒了,還是誠懇一點爲好。
“爹,您想那麼多幹啥?”
張延齡道,“昨天宮裡來人,讓我再造幾面鏡子送到東宮去……姐姐想拿鏡子在宮裡爲太子走動一下,建立起人脈關係。”
“兒你真是考慮周到,都替你姐姐籌劃上了。”
張巒到這會兒,終於忍不住把好消息說出來,“爲父已晉升詹事府太子洗馬,並且陛下又把鴻臚寺卿的位子還給我了。以後每個月,我都有那麼幾天,能親自到東宮去跟你姐夫會面。爲父總算是熬出頭來了。”
張延齡皺眉不已,問道:“怎麼升這麼快?”
張巒道:“李孜省說了,陛下問他誰獻的藥方,他守口如瓶,沒有吐露一個字……故,晉升之事並非因我治病而起。”
張延齡卻搖頭:“爹,您千萬不要把陛下看得太愚鈍……難道陛下在這件事上一點兒自己的見識和判斷都沒有?多半是陛下已猜到,獻藥方的那個人就是您,只是沒當麪點明罷了。”
“啊?”
張巒很驚訝,“李孜省……他騙我?”
“他沒騙您,他肯定沒說,不然也不會得意洋洋向您炫耀。但陛下要給您升官,他沒有反對,等於是間接印證了陛下的判斷。”張延齡道,“如果下一步陛下的病情再有反覆,您看着吧,求藥之事還會繼續。”
張巒道:“求個藥而已,還好吧。”
張延齡嘆道:“就怕下一步讓您入宮去給陛下診病,且還要衝鋒在前。太醫院的院使你想當不?”
“兒,別嚇唬你爹。”
張巒道,“我堂堂鴻臚寺卿,跑去太醫院當院使?吃飽了撐得吧!大不了,下次李孜省再來求藥,我不答應便是。”
張延齡道:“倒也不用拒絕得那麼直接。爹您是以治痘瘡上位,爲陛下治病這件事,或許您怎麼都避不開……
“若是您在隱晦身份立場的情況下,爲陛下診病,或還間接幫太子成就孝義之名……也未嘗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