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可鐘意曹性?”
戲策不再拐彎抹角,索性挑明瞭來意,說是要給曹性保媒。
女子秀目裡流露出少許驚訝,卻也沒有過多的忸怩,很快就應了下來。
呂布懸在心裡的大石也終於落地,這件事情比想象中的還要順利。
兩人向女子道了別,走在郡城中的青石街道上。
“宋憲魏木生他們也沒有娶親吧?”戲策開口說道。
呂布搖頭,這些人整天紮在軍營,跟一幫子糙漢呆在一起,平日裡連個女人都見不到,找誰娶去?
“所以我有個想法,既然城中有不少遺孀,以及從鮮卑人手裡救下的大量女奴,不妨讓軍中尚未娶親的將士娶了這些孤苦女子。一方面可以使她們免受外人欺辱糟踐;另一方面,又能使軍中將士得以成家。”戲策走在呂布身旁,緩緩而談。
“除此之外,將軍還可以找嚴郡守商量商量,頒發一些鼓勵政策來促進這項方案。比如迎娶這些女子,可以多分十畝田地,嫁給軍中將士,又可以再多分十畝。”
這倒是個不錯的法子。
呂布對此很是滿意,他覺得戲策所提的方案大爲可行。
說句晦氣話,呂布真怕哪天宋憲他們死在了戰場,連個送喪的後人都沒有。
三妻四妾,那是上流門閥纔有的待遇,普通人家一輩子基本上也就只有一個糟糠之妻。
不過呂布仍有些擔心,將雙方這樣強加在一起,會美滿幸福嗎?
“將軍,不是每個人都同你和夫人一般,要兩情相悅,才能成親。”戲策搖了搖頭,幽幽長嘆口氣,唏噓起來:“底層百姓的婚姻,很難有所謂的兩情相悅和至死不渝,他們只是爲了能夠更好生存下去,而彼此進行的一筆交易罷了。”
在大多數男人眼中,娶親只是爲了傳宗接代,女人也只是發泄享樂的一種工具。
她們的價值,遠遠不如一頭耕牛。
而在女人眼裡,男人卻是撐起整個家的頂樑柱。
這個世道,對女子太不公平。
公平?
天下哪有公平的事情。
戲策自嘲一笑,“有的人生來錦衣玉食,從不會爲吃穿而發愁,就算毫無德行,也一樣前程無憂。而有的人,窮盡一生苦讀,兢兢業業,到頭來卻是流落街頭,客死他鄉。”
呂布似是被這番話戳中了心窩,腳下步子一停,側頭朝戲策說道:“先生,陪我去城上走走吧。”
戲策面露疑惑,卻也沒有拒絕。
兩人順着街道直走,一直走到城門,然後沿左邊石梯,慢慢走上城頭。
城樓上砰砰咚咚的聲音噪雜,百姓們正揮汗如雨的忙活個不停。
在呂布前方,就有七八個赤膊漢子,肩上擔着扁擔,合力擡着沉重的條石,嘴裡呼吼起號子,緩慢的往前挪動着腳步。
放下之後,從旁邊走上來兩名有些年歲的老石匠,雙手拿起手錘和鏨子,細心的雕鑿起來。
修繕城牆是件很耗精力的事情,城中百姓大半都在這裡,有人在和泥,有人在砌磚,有的在往城下搬運廢料。
呂布站在城頭,迎面吹來的刺骨寒風,於他而言,似乎算不得什麼。
“先生,你說人死之後,還能復生嗎?”
他問了個極爲荒唐的問題。
戲策愕了半晌,竟無言以對,隨便找個人都能知道的答案,你卻來問我?
如果人死真能復生,那秦始皇嬴政又何必去求長生。
但戲策看呂布神情凝重,並不似玩笑揶揄,想來答案應該不會那般膚淺簡單。
戲策想了小會兒,依舊沒能得到確切答案,於是他反問起來:“將軍怎麼突然問起了這個?”
呂布似是陷入了一段很長的回憶之中:“我大概是做過一個夢,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見我獨守一城,夢見曹性被殺,夢見宋憲侯成叛變,甲士將我摁倒在地,用長綾將我梟首……”
戲策這下算是明白了,敢情呂布只是做了噩夢。沒想到戰場上殺起人來眼睛都不眨的悍將,居然也會怕夢中之事。
他安慰起呂布:“既然是夢,那又何必在意。”
“不,那不是夢!”
呂布雙目陡然睜圓,一口否定。他搖着頭,有些神經質的繼續說着:“其實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所見的究竟是夢是真。我不知道我到底是死了,還是活着,亦或我現在仍舊處於夢中。”
若真是夢,我希望這一覺,永遠不要醒來。
“先生,”呂布看向戲策,決定坦誠相告:“其實,我從十五年後來。”
這件事,他從未告訴過任何人,連薇娘都不曾透露半字。
“哈?”
戲策誇張的張大起嘴巴,然後踮起腳摸了摸呂布額頭,“將軍,你該不會是燒壞了腦子吧?”
“我沒有同你說笑,這是真的。”呂布目光篤定的說着。
戲策自然是不信,他活了二十餘載,什麼怪異奇事沒有見過。
哪有說自己是從十五年後來的,他甚至覺得自己能當皇帝都比呂布講得這要靠譜。
“那且說說看,十五年後,我有幾房妻妾,又有幾對兒女?”戲策隨口問道。
呂布腦子裡嗡的一下,如遭雷擊。
他迷茫了。
看見呂布這副消沉模樣,戲策嘆了口氣,“將軍,你也許是因殺孽太重,以致入了夢魘。趕明我就讓胡車兒去請兩個大仙巫師回來,驅驅邪就沒事了。”
此時,從城下跑來七八名稚童,他們沿着石梯蹦蹦跳跳的跑着,口中哼唱起不知何人所教的曲謠。
五原郡,有飛將。
飛將姓呂,神駒畫戟。
風也奇,雨也奇;
甘以鮮血濺胡逆,
縱橫四海無強敵。
原野這邊是故鄉。
原野那邊是胡涼。
一道道活潑的身影嬉笑打鬧的從呂布面前跑過,他終於回過了神。
望着那些無憂無慮的稚童,呂布忽然笑了起來。
就當是夢吧!
現在這樣,挺好。
城下寬闊的大道上,緩緩駛來一輛馬車。
且不說這馬車如何氣派,光是周圍近五十名神色冷峻的護衛,就能看出這車駕中人,富貴非凡。
四匹褐色駿馬拉動車駕往郡城方向走來,帶動輿廂前角掛着的玉鈴鐺,叮叮清脆的響個不停。
戲策看向呂布,笑了起來:“將軍,你最怕的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