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溫舒的審判作業一直持續到了天亮。
東邊出現魚肚白的時候,他就結束了自己的審判作業,找了一間舒適的牢房倒頭就睡。
這一夜,沒有人死亡,只有重傷……呂步舒在身體被拉長之後,奔跑了一段路之後,經脈斷裂,他的雙腿受到了不可逆轉的傷害,從此,想要站起來,完全不可能。
周鴻的雙手插滿了竹籤子,指甲翻裂,這雙手以後還想安穩的捉拿東西也成了夢想。
那些傷害過王溫舒的獄卒獄吏們也沒有死……不是因爲王溫舒心軟了,而是王溫舒想要多玩一段時日。
雲琅跟曹襄兩人,剛開始看王溫舒施刑的時候,那殘酷的一幕幕場景,讓兩人震驚了良久,看的多了,也就麻木了,以至於到了後半夜的時候,兩人已經能在淒厲的慘叫聲中呼呼大睡。
以前的時候,曹襄對私下裡發展曹氏力量總覺得愧對自己的舅舅,經過這件事之後,他終於心安理得了。
在餓狼太過兇殘的時候,只有最強壯的兔子才能度過災難,免於被餓狼吞噬。
雲琅也是這樣認爲的,或許,這些落入劉徹羅網的勳貴們也是如此看待問題的。
此後——家族需要強大,家族需要武力,家族需要分散,家族需要掌控自己的命運。
而且是當務之急,是家族事務中需要優先解決的問題。
中午的時候,正當雲琅曹襄兩人正在無精打采的吃飯的時候,隋越來了。
他帶來了皇帝的詔書,命他二人立即入建章宮面聖。
匆忙洗漱之後,兩人就被隋越的馬車拉着直奔上林苑裡的建章宮。
一路上雲琅很沉默,曹襄卻活躍的多,跟隋越兩人嘀嘀咕咕的說着話。
進了上林苑,沿途的景色就變得美好起來,雖然只是初秋,槐樹的葉子已經開始泛黃。
由於道路兩邊栽種了大量的槐樹,讓這條直奔建章宮的官道變得黃燦燦的,遠遠看去就像是一條由黃金砌造的大路。
有些薄薄的,軟軟的黃葉會隨着微風落下來,在風中打着旋,最終落在地上,被車輪碾成黃泥……
“陛下的興致不高,最近還總是咳嗽,御醫說是人蔘進補多了,有些燥熱,再加上陛下最近肝火旺盛,兩火相煎,可能已經已經損傷了肺。
御醫還說,如果陛下再不能平心靜氣,還會有更大的損傷。”
“阿嬌貴人讓陛下住到她的長門宮裡去,還說長門宮是非少,不會有人刺殺陛下。
服侍陛下睡着之後。
阿嬌貴人去了祖廟,聽貴人口氣,本來想要殺了衛皇后,後來不知怎麼的,沒有動衛皇后,自己回來了,一口氣將宮中的近衛殺了兩百餘……太子被阿嬌貴人一腳踢了一個筋斗,還把其餘三個皇子,挨個鞭撻了一遍。
當着文武百官的面罵他們都是不能爲他父皇分憂的廢物,接下來,連文武百官都沒有放過,從趙周開始罵起,除過金日磾剩下的一個都沒有放過,還罰俸一年。”
“百官們對阿嬌貴人非常的感激……就是陛下睡醒之後就把阿嬌貴人給攆走了,不准她再參與國事!”
雲琅笑了,探出手去,抓了一把黃葉回來放在手上用力的一吹,黃葉就飄飛出車窗。
這個世界很有趣,每個人似乎都在竭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沒個角色似乎都是獨立的,卻又似乎是相關聯的,一個個都想用自己扮演的角色去影響別人,且樂此不疲。
如同劉徹現在想要追求的不朽一樣,阿嬌明顯也在追求母儀天下這個一個名頭。
劉徹魚刺,是奇恥大辱,而劉徹又是一個自己不舒服了,全天下人都別想舒服的人。
從王溫舒死灰復燃一事就能看出來,面對挑戰,劉徹總喜歡迎難而上,逃避從來就不是劉徹的特點。
文武之道,一張一弛……劉徹只喜歡張,不喜歡弛,他就像一柄巨大的錘子,只想着用蠻力讓這個世界向他屈服。
一錘子不行,那就再來一錘子,直到砸無可砸爲止。
“長安城現在還安定嗎?”雲琅丟完樹葉,坐直了身子問隋越。
“很平安,長安城的百姓們甚至不知道陛下遇刺的事情,陛下只是命繡衣使者暗中追捕馬合羅的族人以及同黨,效果不好,馬合羅府上人去屋空,只有幾個老僕看守家園,嚴刑拷打之下,也沒有說出馬合羅族人的去向,只知道六天前,馬合羅的族人就離開了長安。
六天時間,足夠他們快馬離開關中。”
雲琅笑着對曹襄道:“陛下還是冷靜的。”
曹襄搖頭道:“一點都不冷靜,我見到陛下的時候,陛下右手持長劍,已經斬殺了很多近衛了,屍橫遍野啊,都是陛下親手殺的人。
去病去阻攔,被陛下連續劈砍了十幾劍,先是責怪去病,李敢護衛不力,後來想起是他自己強行命令去病,李敢回家的,這才罷手。
一點都不冷靜啊!”
雲琅笑道:“已經很冷靜了,廷尉大牢裡面的犯人家眷沒有波及,近衛軍家眷沒有波及,沒有遷怒文武百官,拿去病泄憤,是因爲他知道去病不會怪他。
已經很冷靜了啊。”
曹襄奇怪的瞅着雲琅道:“我發現你好像有些不滿意的樣子,難道冷靜不好麼?”
雲琅苦笑道:“我們伺候陛下這麼些年,他是什麼人你還不瞭解嗎?
他是一個根本就受不得委屈的人!
這一次遇刺之後顏面全無,爲了大局卻忍氣吞聲,將來一旦有機會,他一定會報復的。
知不知道,上一個讓陛下隱忍的敵人是誰呢?
是匈奴!
我寧願陛下這一次在可控的狀態下將怒火發泄出來,也不想他將來跟我們所有人算後帳!”
曹襄驚叫道:“關我們屁事,我們兄弟兩可是在監牢裡面啊!”
“在陛下眼中,我們這監牢裡,說不定是提前做好的安排,妄圖逃脫他懲罰的一種方式。
好在,陛下還不至於認爲我們會刺殺他。如果起了這個念頭,我們兄弟兩的麻煩就大了。
所以啊,一會看到陛下的時候,我寧願他怒火萬丈,也不願意看到他對我們和顏悅色,記住了,如果陛下開始向我們致歉,你一定要抱住他的腿大哭,我會立刻辭官,歸隱。
因爲,那是最壞的一種局面。”
曹襄連連點頭,又把目光投向隋越。
隋越苦笑道:“陛下要我觀察兩位君侯的神色來着……”
曹襄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
建章宮外多梧桐,這些梧桐都是在修建建章宮的時候栽種的,現在雖然還不算高大,十餘年下來,樹幹也有人腿粗細了。
當年栽種這些梧桐的時候,取招龍引鳳之意,初秋日的梧桐樹葉還沒有經歷寒霜,所以樹葉依舊翠綠,只是在邊緣處,隱約鑲上了一道金邊。
雲琅,曹襄見到劉徹的時候,劉徹正在高臺上漫步,只是這一次他的腰間懸掛着一柄長劍。
跟雲琅預判的不一樣,他沒有憤怒,也沒有平靜,更沒有僞裝出來的和善,有的只是淡淡的疏離感。
這很合理,一個剛剛被自己的臣子刺殺過的皇帝,不可能再對他的臣子太過親近。
“陛下萬安!”
“朕躬安!”
“有賊子行不忍言之事,臣等極爲惶恐,護衛陛下不力,死罪!”
“你們哪來的罪?
是朕自作自受。
是吧?
雲琅你是不是這樣想的?”
雲琅低頭道:“君臣的情分不可疏離啊……”
“如此,你要朕眼看着這些人心懷不軌,還要對他們無底線的忍讓是嗎?”
雲琅道:“總有法子處理的,殺人是最下等的策略。”
“你的意思是,要朕忘記了自己被刺殺的事情,要不要朕放了馬合羅,且給他加官進爵?”
雲琅連忙道:“臣以爲,馬合羅按照律法處理即可,爲後來者戒。
微臣說的是廷尉大牢裡的那些人,如果陛下願意放過他們,就立刻放過他們,臣擔心,一旦陛下的旨意傳達的晚了,陛下也就不用下赦免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