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中的劉穎纔是真正的墨家矩子模樣。
麻衣,草鞋,斗笠,披髮,木杖,被摩挲的泛着紅色古意的水葫蘆,往門外一站,器宇軒昂的厲害,傻子都知道來了一位世外高人。
“矩子請進,榮小子奉茶。”
劉穎搖搖頭道:“不必了,我們是來履行承諾的,不是來喝茶的。”
雲琅不由自主的向他的身後望去,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在他身後,軍隊般站立着七八百名大漢,與劉穎一般無二的打扮,像軍隊多過像文士。
雲琅愣了一下,不明白他們是怎麼來到上林苑的,尤其是他們很多人中,腰上還掛着長劍,有的腰裡還彆着一柄大鐵錘,更有過分的,背後交叉揹着兩柄長刀,一看就知道這人不好惹。
八百個這樣的人進了皇家禁苑,也不知道僞帝劉徹能不能睡着覺。
劉穎似乎看穿了雲琅的擔心,就笑着道:“郎官放心,劉氏子弟進入自家花園,還用不着向陛下報備。”
雲琅吃了一驚,吶吶的道:“這些人都是皇家子弟?”
劉穎點頭道:“家族百年傳承,總有一些親眷家世已然沒落……”
“矩子還是進院子吧,小子不僅僅是想請矩子喝茶,主要是有一批工具需要矩子接收,有了這些東西,施工進度就能提高不少。
不怕矩子笑話,小子還準備在這座莊園裡過今年的冬天呢。”
劉穎的眼睛一亮,哦了一聲,就很自然的進了們,目光首先就盯在樑翁手中的斧頭上。
也不見他如何動作,劉穎就已經到了樑翁身邊,那柄斧頭已經落進了劉穎的手中。
大喝一聲,斧頭在空中畫了一個半圓,就落在了雲家的木頭樁子充當的凳子上。
斧頭似乎沒有受到阻礙,直徑一尺的木樁子就應聲裂成兩半。
劉穎的手輕輕一抖,斧子就翻滾着重新飛起,他單手捉着斧頭查看了一下鋼口,嘆息一聲道:“百鍊鋼用在斧頭上了,可惜。”
雲琅笑道:“以墨家兼愛,非攻之精神,用在斧頭上纔是正途。”
劉穎把目光從斧頭上收回來笑道:“如果郎官這樣看待我墨家,那就太偏頗了。”
劉穎並不打算給雲琅解釋一下墨家現在的精神文化,即便受到質疑也一笑了之,非常的有風度。
帶着雲琅風格的各種工具被擡出來之後,劉穎的眼睛有些發紅,兩隻耳朵也變成了紅色,自然脖子也變成了著名的紅脖子。
“這是我給矩子的禮物!”
這句話一定要快點說出來,劉穎的手已經摸到劍柄上了。
“只求矩子能夠快快趕工,小子實在是不想在這樣的破房子裡過冬。”
工具箱子很重,劉穎單手就拎在手裡,從他青筋暴跳的手背來看,他是不準備撒手了。
“這有何難,有這八百墨家子弟,起一片山莊還用不了四個月……
郎官靜待,第一場雪落之前,這裡會出現一座新的莊園。”
雲琅指着他手裡的工具笑道:“矩子需要儘快將這些工具散播出去,如果遲了,卓氏鐵器作坊就會說這些東西都是他們的首創。”
劉穎冷哼一聲道:“區區商賈,也配!”說完就大步流星的走了。
此後的三天裡,雲家的人就沒有邁出大門一步,在他家的門外,是一座非常熱鬧的工地。
參天大樹一顆顆的被砍倒,大片的灌木林子被耕牛一片片的連根拔出,石壁上燒火取石頭的火焰徹夜不息,一輛輛運送曬乾的木料,青磚,青瓦的馬車源源不絕。
雲琅不知道劉穎動用了多少人力,僅僅是工地上,人數就不下一千人。
很巧,雲琅看見了那個不把雲家當回事,驕傲的如同上帝一樣的木匠,他現在,看不到任何可以讓他驕傲的地方,一樣的麻衣,一樣的燈籠褲,一樣的草鞋,站在泥地裡,指揮一羣人幹活。
只要稍有不對,旁邊站着的墨家子弟就會大聲的呵斥。
雲琅從房頂上下來,嘆息一聲,怪不得劉穎敢說大話,墨家子弟現在根本就不幹活,他們是監工,是打手,唯獨不是什麼事情都親力親爲的墨家。
施工圖給出去了,就沒有云琅什麼事情了,這也是人家劉穎要的效果。
莊園是雲家的,劉穎卻是修給皇帝看的,這或許是他向皇帝表達臣服的一種方式。
竹林,水窪,草坪,山溪,瀑布,松林,花池,溫泉,樓閣,院落,假山,亭臺,想要全部修建好,大概需要雲琅付出一輩子的時間。
事實上,劉穎在看到圖紙的時候,也驚訝的合不攏嘴,然後,他就粗暴的砍掉了這裡面大部分的工程……
這就是爲什麼雲琅連續三天窩在家裡不出去的原因所在。
佔便宜沒佔到就是吃虧!
這樣的日子,不能去找太宰,也不能去看老虎,這讓雲琅有些傷心。
老虎總是在晚上嚎叫,它知道雲琅就在這裡,卻因爲這裡有太多的人而不能過來。
忍耐是一種美德,也是一種煎熬,更是一種折磨。
來到這個世界僅僅一年,雲琅就感受到了足夠多的惡意。
貴族之所以成爲貴族,就跟他們孜孜不倦的剝削窮人有關,雲琅想要突破階級的束縛,就要面對所有勳貴的打壓,這不是那些人在有意識的打壓,而是一種本能,畢竟,山頂上的位置有限,不能容納下所有人。
一無所有的雲琅,唯一能夠依靠的就是他的智慧,以及他從他的世界帶來的那些精神財富。
卓姬的古琴彈奏的很好,雲琅卻對音樂沒有任何的天賦,不論是胡笳還是壎,他都吹不響,更不要說演奏了。
第五天的時候,雲琅打開了木門,走出了松林,第一次站在高處俯視這片繁忙的工地。
劉秀就坐在高處,他的身姿非常的挺拔,即便是跪坐着,腰板依舊挺得筆直。
他是劉穎的外甥,至少劉穎就是這麼介紹的,他自從拿到了那套工具之後就離開了上林苑,把這裡所有的事情都交給了劉秀。
在他身上看不到任何貴族的影子,僅僅是那一雙滿是繭子的雙手,就讓雲琅在第一時間把他規劃到窮人的行列裡面去了。
“應該先蓄水,而不是先挖池塘。”雲琅善意的指着泡在水裡挖泥的勞力對劉秀道。
“我們需要泥製作泥磚,修建圍牆的時候,多少泥磚都不夠用的。”
劉秀依舊看着工地,卻沒有看雲琅。
“三千畝地全部用圍牆圍起來這不可能。”雲琅明知道這是一句非常愚蠢的話,他依舊問了出來。
“我們要修建的是一座莊園,不是城池……”劉秀似乎不願意跟雲琅多說話,站起身就離開了,把雲琅丟在原地。
“墨家的人都很冷淡。”雲琅對跟在他身後的樑翁道。
“很無禮!”
樑翁附和道。
他們今天的任務就是繞着這片土地走一圈,看看上林署的官員,是否按照地契上的數量給雲家劃夠了三千畝土地。
如果不是劉穎參與了土地丈量,上林署給雲家劃分田畝的時候會用井田劃分法,也就是一步寬,百步長爲一畝……比通用的大畝會少八成……
這個該死的世界裡全是坑!
在劉徹之前,這個國家施行的是無爲而治,也就是說,國家對百姓的事情大部分是放任自流的,亂的一塌糊塗。
雲家最具欺騙性的人就是醜庸,她每天早上在水潭邊上汲水的時候,總能遇見一些向她討要食物的野人婦孺。
雲琅跟樑翁出現的時候就一個都看不見。
雲家建造莊園,其實就是一個破壞原生態的一個過程,三千畝地其實很大,在修建莊園的時候,首先要清理的就是各種野生動物,自然也包括野人。
醜庸認爲這很不公平,雲家蓋房子,就把人家的房子拔掉,把那些人攆的像兔子一樣滿山亂跑。
雲琅跟樑翁出來的另一個目的就是看看這裡的野人合不合用。
雲家的莊園馬上就要修建好了,三千畝地的地方只住五個人,這也太空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