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串晶瑩的水柱從天而降落在狗子的臉上,引來蘭喬,蘭英的大笑,這是躺在狗子手掌上的小狗子給父親帶來的災難。
天空陰沉的可怕,黑色的烏雲低低的壓在頭頂,沒有風,暴雨如注。
低矮的山丘上,只有狗子一家四口,以及兩匹馬,兩隻狗,十一隻羊。
這是一片很小的陸地,其餘草地如今都變成了汪洋。
狗子全家被困在這座山包上已經兩天了,暴雨似乎沒有停止的跡象,全部都溼漉漉的,唯一干爽的地方就是狗子,蘭英,蘭喬的雙手,以及小狗子的襁褓。
兩天時間裡,小小的狗子就是躺在父親,母親,小姨的手上繼續酣睡的。
不遠處的地方插着一根木棍,這是狗子設置的警戒標誌,一旦洪水越過這根木棍,狗子就不得不執行最後的逃生準備——殺掉所有的羊製作羊皮筏子。
至於自己會被羊皮筏子帶去何方,狗子不知道。
頭頂的牛皮已經被雨水浸泡的鼓脹起來,因爲重量增加的緣故,牛皮頂棚中間在不斷地下垂,蘭英不得不一遍遍的站起身將牛皮頂上去,不讓凹陷的地方繼續積水。
給小狗子餵了一肚子羊奶之後,蘭喬擔憂的道:“怎麼會有這麼大的雨水?”
蘭英擔憂的瞅瞅棚子外面陰沉的天空道:“莫非是崑崙神不讓我們去漢地?”
狗子笑道:“這是我家的祖宗在幫助我們,有了這場大雨,大閼氏就會真的認爲我們已經死掉了,不再派人來追殺我們。”
蘭喬點點頭道:“這倒是,以前發生大洪水的時候,我們總要離開有水的地方,去高處居住。”
擠在狗子身邊的狗忽然狂吠起來,狗子極目四望,只見一匹狼艱難的水中游動,看到他們所在的山包,就拼命地往這邊遊動。
狗子取過刀子冒着大雨來到水邊,那匹狼無視狗子的存在,踉踉蹌蹌的爬上岸,不等它喘口氣,狗子手裡的長刀就斬下了狼頭。
趁着狼身上的血還熱,狗子將嘴湊上去痛飲兩口狼血,就把狼的屍體拖回棚子底下,飢餓的蘭英,蘭喬不用狗子吩咐,就學着狗子的模樣喝了很多狼血。
把狼的屍體丟給兩隻狗,狗子就重新坐在那塊已經被他體溫焐熱的石頭上笑道:“在家裡的時候,每逢大雨,都是我們吃暖鍋子去除溼氣的好時候。
鍋子裡面添加了很多的茱萸跟麻椒,裡面全是廚娘切得薄薄的肉片,有時候是羊肉,有時候是豬肉,有時候是一整隻雞。
我其實最喜歡吃堆滿豬骨頭的暖鍋子,吃一口渾身冒汗。
家裡的每一個人都喜歡吃,只有家主這時候就會發怒,說火鍋裡面沒什麼……辣椒……吃個屁啊,有一次差點連鍋子都丟出去,主母就說家主發瘋了……
從那以後我就記住了辣椒這兩個字,問過家主之後,寫了這兩個字問別人,很奇怪啊,沒人認識,就連博學的司馬先生都不認識這兩個字,還發脾氣說家主是在胡編亂造。
其實啊,我覺得家主一定沒有胡編亂造,司馬先生不認識那兩個字,是他沒學問,就家主那副極度渴望的模樣來看,辣椒這東西一定有!”
蘭英咕咚吞嚥了一口口水道:“我沒有吃過暖鍋子。”
狗子把蘭英以及抱着孩子的蘭喬攬進懷裡道:“我也好久沒有吃過了。”
蘭喬把小狗子放在三人中間,小心的避開溼衣服,全家四口的身體就緊緊的貼在一起。三個大人用體溫給小狗子創造了一個相對暖和的空間。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狗子忽然站起來來到插木棍的地方看了一會,對蘭英,蘭喬笑道:“洪水快要退下去了,你們看水面開始下降了。”
蘭英,蘭喬頓時歡呼出聲,卻驚醒了沉睡的小狗子,於是這個小生命就開始扯着嗓子叫喚。
很遠的地方的雨已經停了,所以,洪水纔會下降,這就是說,頭頂的這片烏雲也停留不了多少時間了。
牧人一般不會遭遇狗子這樣的困境的,他們一般不會在低窪處放牧,更不會長久的在低窪處停留,他們的牧場都是固定的安全的地方。
狗子全家之所以會落到這樣的田地,完全是因爲他們不敢去安全所在造成的。
有牧場的地方要避開,有牧人的地方要避開,有牛羊的地方也要避開,他們甚至不敢走牛羊踩過的小路……
劉陵沒有放棄對狗子的追索,有兩次如果不是狗子搶先一步發現了匈奴遊騎,然後迅速躲避起來,他們全家的命運將會非常的悲慘。
傍晚的時候,太陽終於露出來了,天邊的烏雲很快就變成了紅色的火燒雲。
天空中溼漉漉的,清冷的空氣卻被殘陽燒的溫暖起來。
狗子迅速的將死去的六隻羊全部宰殺,他不知道到了明天還能有多少可以食用的部分,此時,是顧不得了。
羊肉抹上鹽沫被掛在紅砂岩上風乾……這隻能保存一時,長時間保存,狗子不抱太大的希望。
山坡下的洪水消失的速度遠比狗子預料的要快,睡了一覺,等天亮之後,他就發現,山坡下的野草重新露出水面,只有草根附近還覆蓋着一層清亮亮的水。
溼漉漉的紅砂岩如今變成了潮溼的模樣,四個人身上的衣衫全部覆蓋在上面,等待被太陽曬乾。
昨晚收集的一些柴火還是沒有幹,這讓狗子非常的焦急,大人再吃兩天冷食沒什麼關係,狗子現在需要一個乾爽的環境,他的小屁屁上,大腿根部的褶皺裡,已經出現了痱子。
清點了自己的東西之後,狗子發現現實比他預料的要嚴重,大奶羊,兩匹馬,兩隻狗因爲留在棚子底下,沒有事情,被雨水澆灌了兩天多的十隻羊卻死了六隻。
七月的太陽一出來就暴烈的可怕,雖然天空湛藍湛藍的美的讓人窒息,那顆紅豔豔的太陽卻在燒烤大地。
衣服幹了,卻又被潮氣濡溼,總是乾的不夠爽利。
不過,火堆還是燒起來了。
小狗子躺在鐵鍋裡,似乎非常的歡喜,不斷地在溫水裡撲騰,等蘭喬把小狗子洗乾淨了,就用最乾爽的布擦乾,放在曬乾的毯子上躺着。
指南針指向的南方是一片沼澤,這其實也在狗子的預料之中,如果向相對乾燥的東方走,貌似不妙,如果李廣從右北平出來,如今,東邊這時候正是兩軍對陣的地方。
至於北邊……那是狗子他們逃離的地方。
在沒有選擇的情況下狗子只能硬着頭皮一路向西,這個方向,此時此刻,應該有很多匈奴人在這邊放牧。
不知爲什麼,在離開這片庇護了他們三天的山包的時候,蘭英,蘭喬,乃至狗子都有些不捨。
他們都清晰地記得,一家四口在滂沱大雨中見到這個山包時時如何的狂喜。
如今,要離開了心緒難以平靜。
儘管他們都知道,這裡的安全只是一個假象……
離開龍城的時候,他們的信心很足,在一路上遭遇了無數困難之後,狗子依舊執着的想要回到長安。
現在,狗子已經不確定自己是否有足夠好的運氣回到長安了,然而,退路已經沒有了。
他們只能硬着頭皮走下去。
被大洪水沖刷過的草原異常的乾淨,遠處不再有餓狼窺伺他們,晚上也不再有恐怖的蠍子試圖鑽進他們的衣服。
只是,路變的很難走,只要走錯,就會繞很大的圈子,這個時候,對於避開匈奴人這件事,狗子已經不報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