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鬥,博弈,謀殺,這些血淋淋的事情距離雲琅很遠,也距離劉據很遠,跟所有長安的勳貴們很遠。
但是,離霍光很近。
雲氏莊園平靜和諧的如同世外桃源,在這裡每一個都善良,大度,富足,快活,有禮。
就如同雲琅很久以前知道的一句話一樣——你之所以過的輕鬆快活,完全是因爲有人替你負重前行。
替雲氏負重前行的人是霍光,是張安世,是褚狼,是狗子,是毛孩他們。
雲氏遠不是表面上表現的那般無害。
在蜀中,雲氏鐵血手段讓所有蜀地商人膽戰心驚,在涼州,所有涼州土著聽到雲琅的名字就會不由自主的彎下膝蓋,在西域,雲氏商隊有着至高無上的權力,一個小小的雲氏商隊掌櫃往往就能決定一個小國家的命運。
在雲氏勢力掌控涼州的七年時間裡,雲氏家將戰隕了六百七十八人。
這六百七十八條生命換來的是雲氏對涼州良家子的絕對控制。
如今,雲氏在涼州想要達成的目的全部達到了,再繼續留在涼州,會被皇帝所忌,爲了避免與皇權發生直接衝突,霍光也就準備入京擔任光祿大夫,掌皇帝顧問,奏對之職。
車隊將要入京,夜宿灞水之濱。
霍光是一個極有耐心的人,將剛剛排泄完畢的閨女料理乾淨之後,把臉湊在閨女肚皮上沒有聞到不好的味道之後,才把孩子交給了妻子云音。
“耶耶不許孩子叫‘成’,這是爲什麼呢?”
雲音抱着孩子哺乳,見孩子吃的貪婪,忍不住嘆口氣問自己的丈夫。
霍光一邊洗手一邊道:“有術士說這孩子有紅顏禍水的潛質,耶耶可能有自己的看法。”
“那個術士呢?”
“已經被我殺了。
我霍光的女兒有資格禍害一下這天下的,何用他多言。”
“總是殺人不好。”
霍光洗乾淨了手來到妻子身邊,瞅着吃奶的孩子道:“西北理工從不信命,即便是有什麼運程,我們也能逆天改命!”
“耶耶說等孩子三歲了,就要交給紅袖小娘撫養,他親自教導,您說,是不是這孩子的運程真的不好?”
霍光微笑道:“耶耶曾經對我說過,李陵是天底下最倒黴的一個人,現在,這傢伙鎮守天南,擁兵三萬監視南越故地,這些年順風順水的,南越兩次叛亂,都被他絞殺於無形之中,如今,距離封侯僅有一步之遙,如何能算得倒黴?
還有司馬公,耶耶曾經說他此生難逃刀斧之禍,現在,他不僅僅是大漢史官,還兼任司天監,隱隱有執我大漢文壇牛耳之勢,看不出刀斧之禍在哪裡。”
雲音搖頭道:“耶耶在我很小的時候曾經跟我說過很多奇怪的話,其中一句就是——我的誕生簡直就是一個奇蹟,就因爲有我,他才覺得自己是一個人。
耶耶以爲我年幼,記不住這些話,卻不知我記得很清楚,小的時候不理解,長大之後就覺得很奇怪。“
霍光聞言嘿嘿一笑,拿指頭點一下雲音的鼻尖道:“這世上最神秘的人其實就是耶耶。
不光是我有這種感覺,安世,梁贊他們也有同樣的感覺,不斷地學我西北理工的學問,就一次次的拔高對耶耶的評價。
到了我這個地步,就覺得耶耶絕對是神!
此次進京,我一定要弄明白劉據手中的許負的五道箴言到底是什麼,褚狼,狗子辦事不利,五年了毫無寸進,簡直是丟了我雲氏的臉。”
雲音搖頭道:“莫要跟我說這些,我只想知道耶耶會給這個孩子起一個什麼名字。”
霍光笑道:“我也很好奇。”
孩子吃飽了,也悄悄的睡了,雲音陪伴着孩子,等她們母女睡着了,霍光卻穿上了軟甲,提上寶劍離開了臥房。
在家將們的注視下,霍光騎上汗血馬,單人獨騎離開了營地,今夜,他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離開營地不到一里地,黑暗中不斷地有騎士跟隨在霍光身後,跑出十里地之後,一支五十個人五十匹馬組成的武裝騎兵隊伍已經完全成型。
又跑了二十里地之後,路邊鑽出一個挑着暗紅色燈籠的黑衣人。
霍光跳下戰馬,低聲問道:“如何?”
“馬合羅的營地在一里之外,已經安歇。”
“目標何在?”
“匈奴丞相江充的密使就在馬何羅身邊。”
“確定馬何羅不知江充密信?”
“確定,就連密使也不知密信的內容,謝寧將軍很肯定。”
霍光回頭瞅瞅身後的騎士,拉上蒙面巾子道:“第一目標江充密信,第二目標江充密使,餘者,擋路者殺!”
一個黑衣騎士越衆而出抱拳道:“公子不必涉險,我們去就足夠了。”
霍光擡頭瞅瞅昏暗的下弦月道:“我要第一時間評判江充密信對我們事業的損害程度,出發!”
即便是黑夜中,五十一人依舊縱越如飛,片刻時間就來到了馬合羅營地。
一個不大的營地靜悄悄的矗立在河灣處,大漢人現在已經形成了一個習慣,那就是隻要在野外,必定會沿襲軍隊的做派,安營紮寨,尤其是遠走涼州,西域的商隊更是如此,這是無數人用血跟命總結出來的教訓,現在,沒人再敢嫌棄這樣做麻煩了。
四個黑衣人熟練地匍匐着向營寨靠近,而站在營寨上的守衛卻東倒西歪的打着瞌睡。
從西域到長安,這一路上他們損耗了太多的精力,如今,已然進入了關中,明日就可以抵達長安,疲憊的武士們終於放鬆了警惕。
四個黑衣人悄無聲息的攀上了營寨,處理掉營寨上的守衛之後,就打開了營寨大門。
整隊人馬忽然散開,鑽進了帳篷之中,隱隱有幾聲悶哼,黑衣人又從帳篷裡鑽了出來,繼續鑽進下一頂帳篷。
突然間,黑暗中傳來刀劍碰撞的聲響,一個驚恐不安的聲音突兀的響起——敵襲!
霍光見偷襲不成,就用沙啞的嗓音下令道:“殺!”
不得不說,能走西域的漢子沒有哪一個沒有經歷過戰陣,即便是在酣睡中,也是懷抱着武器入睡,聽到有人吶喊,這些人第一反應就是抽刀。
即便本人還處在酣睡初醒,手軟腳軟的狀態中,卻沒有人逃跑,他們清楚,這時候如果逃跑,只會讓敵人將他們各個擊破。
廝殺聲響了起來,霍光用劍挑開最中間的一座帳篷,迎接他的卻是一道刀光。
盪開這一刀之後,霍光揮劍將帳篷斬的七零八落,之見一個僅僅穿着短褲的大漢雙手握刀,指着霍光道:“你是誰?”
霍光並不答話,雖然面前的馬合羅不是他的目標,爲了遮掩目的,他還是將注意力放在了馬合羅身上。
馬合羅沉重的斬馬刀砍在霍光的百鍊長劍上,長劍鳴響一聲並未被斬斷,劍身盪漾幾下便消掉了斬馬刀的力量,順勢斬了下去,馬合羅慘叫一聲,他握刀的四根手指就被長劍斬斷,斬馬刀跌落塵埃,馬合羅揉身向後躍出,霍光追了上去,馬合羅在黑夜中左搖右晃,好不容易躲開了霍光致命一擊,全身上下卻幾乎被長劍斬的鮮血淋漓。
“你是誰!!”
馬合羅大喝一聲,單手握着短刀披頭散髮如同厲鬼就像霍光撲過來。
霍光站定身形,長劍橫胸,只待馬合羅撲過來就作最後一擊。
馬合羅的身體看似向前撲擊,在半路上卻高高的躍起,從左邊撲向滔滔灞水。
霍光一時不查,只能在馬合羅大腿上劃出一道長長的傷口,眼看着馬合羅跳進了灞水。
霍光掏出短弩,準備攢射,馬合羅在水中撞出大片水花之後,就消失不見了。
“第一第二目標已經達成!”一個黑衣人來到霍光身邊匆匆的稟報一聲。
霍光瞅着依舊在酣戰的黑衣人道:“殺光!”
說罷,自己也加入了戰團……
天亮的時候,雲音揉揉眼睛坐了起來,回頭看看身邊,沒看到霍光,再看看牀邊的搖籃,閨女剛剛醒來,抱着自己的腳丫子賣力的啃着。
雲音莞爾一笑,抱過閨女摸摸屁股,發現孩子的身下很乾燥,尿布還是新換的,就放心的抱着閨女餵奶。
霍光挑開簾子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白米粥來到牀邊,雲音喂閨女喝奶,霍光喂雲音吃飯。
早飯吃了足足兩炷香的時間,等雲音洗漱完畢,霍光將活潑的閨女交給了雲音,就來到了帳幕外邊。
就在剛纔,雲府的家將們在河邊提水的時候,發現了一個滿身傷痕且昏迷過去的裸衣大漢。
想到自己的營地在灞水下游,霍光忍不住笑着搖搖頭。
看過之後,發現被家將們救上來的人果然是馬合羅。
只是這人受了重傷,又被河水浸泡了一夜,頭臉腫脹的幾乎看不出本來面目。
吩咐家將們好生救治馬合羅之後,霍光就寫了一封信交給了家將,讓他們早日將這封信送給馬場的六子。
這封信最終會交到謝寧手中。
看過江充寫給劉據的密信之後,霍光才發現,雲氏在西域的佈置,並沒有逃脫匈奴人的監視。
好在江充只知道雲氏在西域的佈置,對涼州的事情知道的並不多,即便是如此,霍光對謝寧在匈奴的進展非常的不滿意,明明他纔是大漢名門之後,還有云氏大力支持,如此好的條件卻被江充當上了匈奴國的丞相。
這是謝寧的無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