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琅躺在牀上,腦門上蓋着溼麻布,不斷地呻吟着,緊皺的眉頭即便是睡着了也擰成了一疙瘩。
“報應啊——”
雲琅從昏睡中醒來,瞅着趴在牀沿上已經睡着的醜庸,感慨出聲。
如果他當初不是很陰暗的利用醜庸,小蟲的同情心去收攏褚狼他們的話,醜庸,小蟲,褚狼他們絕對不會有膽子往家裡塞這麼多人。
都是他縱容的結果,怨不得別人。
官府的賬冊上,已經登記了這些無家可歸的人去處,上面明明白白的寫着在雲家執役。
家主雲琅名下已經有四百三十八個僕役……年紀最大的五十七歲年紀最小的兩個月……
成年男丁——一人!
雲琅相信,自己現在一定是整個長安三輔奴隸主中最大的笑話。
他也相信,官府中的那些屁用不頂的蠹蟲現在恐怕已經笑的直不起腰了。
把這些人開革出家門,只是雲琅一句話的事情。
然而,當年雲婆婆寧可自己餓肚子也要收養孤兒的珠玉在前,雲琅無論如何都幹不出把人攆走這樣的事情。
家裡一下子進來了四百多人,原本空曠的莊園頓時就有人滿爲患的感覺。
不論是穀倉,還是塔樓,廂房,馬廄,藏書樓,亦或是太宰居住的松林居,處處人滿爲患。
好在樑翁,醜庸他們知道主人對整潔有着近似變態的要求。
於是,家裡的人雖然穿的破破爛爛,卻還算乾淨,畢竟,雲家最不缺少的就是熱水。
家裡的人多了,雲琅他們開墾出來的六百畝土地就不夠用了。必須全部開墾完畢才能滿足這些人對食物的要求。
冬天,大地被凍得硬邦邦的,直接犁地,只會活活的累死耕牛,弄壞犁頭。
於是,在褚狼的帶領下,大大小小的人都參與了找柴火這個工作,當柴火鋪滿田地的時候,一把大火下去,田野重新變成了火海。
大漢最讓雲琅滿意的一點就是植被太茂盛,這些婦孺們努力找到的柴火足足讓田野燃燒了兩天。
當地皮還都燙手的時候,褚狼就帶着所有的大孩子們開始犁地,婦人們跟在後面撿拾地裡的草根,樹根,好曬乾之後繼續燒火。
不用雲琅管,褚狼他們乾的很有章法,燒一片地,就犁一片地,等臘月到來的時候,剩餘的一千八百畝地竟然被他們齊齊的犁了一遍。
閒下來的婦人們,甚至開始在地埂子邊上編織籬笆,好預防將來可能出現的野豬,狐狸一類的害獸。
她們吃的是如此至少,乾的卻是如此之多……
以前的時候,大漢國沒有元旦這麼一個說法,一般都是根據皇帝的生辰來定年節的,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春種,夏長,秋收,冬藏變成人們參考時間的對照物之後,每年的最後一個月的結束,就變成了一個需要慶祝的節日。
雖然還沒有被皇家承認,百姓們已經自發地這樣做了。
雲琅最近總是感覺到餓,主要是稀粥這東西根本就吃不飽人,粥喝多了,每天肚子裡面的水咣噹,咣噹的,跟大牲口差不多。
既然年節就要到了,雲琅就想怎麼着,也要給家裡的僕役們每人一套衣裳,每人一雙鞋子,如果可能,再弄些羊毛毯子回來,雖然家裡有地熱,可是,在寒冬臘月天,如果不蓋東西還是冷得厲害。
總讓太宰去搬他同袍的遺物也不是個辦法,這樣做太危險了。
家裡的糧食,如果是二十幾個人吃,能吃好幾年的,可惜,現在有四百多張嘴,估計吃到四五月就會沒吃的了。
即便是全家喝稀粥,也只能堅持到六月,中間至少還缺一個多月的口糧。
雲琅決定先不管了,先過好一個年節再說。
長安三輔流傳着一句名言——買東西,找張湯!
雲琅進了陽陵邑之後,找的第一個人就是張湯,這人雖然耿直酷毒得讓人噁心,不過,相對來說,他也是最公平的一個人。
中衛大夫的衙門在長安城,張湯如今卻坐鎮在陽陵邑,這裡是長安三輔最大的一個縣城,同時也是長安最大的物資集散地。
張湯最拿手的事情就是把一個小小的罪名最後弄成一個滔天大罪,最後好抄別人家。
別奇怪,每當國朝出現大災難的時候,那些被國朝養肥了的肥豬們就會被皇帝拉出來宰殺幾頭拿來充飢。
張湯就是幹這事的人。
這傢伙就是一個窮鬼,如果雲琅沒記錯的話,這傢伙最後被砍頭抄家的時候,家裡連成串的錢都找不出來。
“爾收容四百餘婦孺所爲何來?”窮鬼張湯把玩着雲家漂亮的金子,隨口問道。
“我說是我管教不嚴造成的惡果,您信不信?”
張湯的三角眼神光很足,看了雲琅半天才點點頭道:“信!”
雲琅奇怪的問道:“您這就信了。”
張湯指着他的眼睛笑道:“法眼無差,再者你說的是實話,本官爲何不信?
一句話就能解脫的麻煩,你拿着最好的金子來買麻布,買糧食,買皮裘,本官爲何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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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琅遺憾的看着自己的金子嘆口氣道:“那就幫我算便宜點,就當是賑濟災民了。”
張湯搖搖頭道:“國法無情,不可苟且,爾可以從這卷賬簿上尋找你需要的東西,價目就在上面!”
說完就把手裡的金子丟給胥吏,轉身出去了。
雲琅仔細的看完了賬簿,倒吸了一口涼氣對胥吏道:“這上面的東西我全要了。”
胥吏笑眯眯的道:“雲司馬,人不可過貪,張大夫能夠給出剛纔的那一番話,小人非常的吃驚,按照賬簿上的價錢賣貨,這還是下官僅見。”雲琅遺憾的放下賬簿道:“糧食麻布,農具,種子,能買多少買多少吧。”
胥吏笑道:“這就對了,這纔是您莊子上必須的東西,一下子涌進來四百多婦孺,張大夫就算是幫襯一把,也無人能說什麼閒話。”
裝東西的地方不在官府的倉庫,而是在別人家!
男丁一個個被捆得結實,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腦袋低垂着,脖子上架着鋼刀。
女眷們一個個靠着牆根站立,鬼哭狼嚎的,一幫紈絝子嘻嘻哈哈的站在前面,對那些女眷指指點點,挑肥揀瘦。
胥吏指着那些紈絝子笑道:“這些都是長安城裡的王侯子弟,平日裡最喜去那些破家的大戶人家挑選女眷回去糟踐。
也不知道他們哪來的興致,也不怕有朝一日這樣的慘劇落在他們家!”
聽這個胥吏這樣說,雲琅覺得這傢伙很牛,連忙拱手問道:“還不知官人名姓!”
胥吏笑吟吟的道:“下官王溫舒!”
好吧,雲琅聽了這傢伙的名字就想趕緊拉了這家倒黴蛋的糧食跟麻布走人,中尉府就沒有好人,這個王溫舒,也是僞帝劉徹麾下赫赫有名的酷吏。
被抄家的這戶人家姓來,以前是樑王府上的國相,纔回到長安不到兩年,主人就死了,主人剛死,官府就來抄家了。
冤枉不冤枉的誰知道?
反正雲琅很少對政治人物產生過同情心。
政治就是一門斗爭的藝術,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與對錯無關,也與人的品行無關,是政治鬥爭中必須的犧牲品。
就在雲琅帶着褚狼等人努力拉別人家產的時候,婦孺堆裡忽然跑出來一個小男孩,一把抱住雲琅的腿哀求道:“小郎救救我!”
雲琅瞅瞅那些對他橫眉豎眼的紈絝,再看看腳下的小男孩,正要推脫,卻看見一個婦人悲慼道:“求小郎給他一條生路!”
話音剛落,那個婦人就掏出一把刀子照着自己的胸口狠狠地捅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