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陵是冬日裡去的丹陽,如今纔不過六月而已。
半年時間就訓練出一批精兵,雲琅是不信的。
在腦海中回憶一下那個倔強的少年,雲琅嘆口氣道:“他就不該來北地。”
應雪林道:“這是我們想了許久之後,能給你找到的最好的外援。”
“是李敢出的主意?”
司馬遷笑道:“李敢以爲與其將李陵放在路博德門下,不如放在你麾下他最放心。
如今,陛下命路博德在西南不得妄動,李陵又一心求戰,就打發他去了吳國王麾下幫助剿滅南蠻。
你知道又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雲琅搖頭。
司馬遷嘆息一聲道:“李陵帶領兩千丹陽兵,才抵達吳國,吳國王親自率領的大軍就被南蠻打的稀爛。
陛下聞聽此事之後勃然大怒,認爲吳國王此舉有辱大漢國,就下令革除吳國封國,自吳國王以下官吏,兵將,皆貶官三級,名言不可重用。
李陵去了吳地是爲了重振李氏門楣,結果,不但沒有達到目標,反而被貶官三級,如今由校尉降級爲由尉……
如陛下所說,李氏的命不好。
李廣無緣封侯,李當戶戰死,這李陵的命運似乎比他的父祖更差!”
雲琅抽抽鼻子,他以爲讓李陵遠離北地,換一條路,讓他不再那麼倒黴,沒想到,倒黴的人不論走到那裡都是一個倒黴蛋。
“李陵不能去北地。”
雲琅輕聲道。
東方朔怒道:“給一個理由!”
雲琅板着臉道:“沒有理由!”
應雪林皺眉道:“君侯因何待李陵如此苛刻?”
雲琅道:“這是爲他好。”
司馬遷緊跟着追問道:“好在哪裡?”
“即便是再倒黴,李陵依舊活着!”
司馬遷輕聲道:“如果苟活一生,不如轟轟烈烈戰死。”
雲琅瞅着開始留鬍鬚的司馬遷道:“你知道個屁啊!”然後就結束了談話。
誰都能跟李陵套近乎,雲琅覺得司馬遷應該跟李陵成爲仇人纔算是好事情。
永安縣的由尉孫大路第一次見雲琅這樣的高官,更何況雲琅本身就該是他的主人,他帶着五百永安縣侯國兵爲了不誤點卯日期,從永安縣星夜兼程趕來爲自家侯爺撐門面,沒想到來了上林苑才發現,自家侯爺的處境比他想的要艱難一萬倍。
眼見邊上的長沙郡兵一個個東倒西歪的,他覺得自己有義務幫助君侯,於是,就大喊一聲道:“永安縣由尉孫大路以下五百戰兵,參見君侯!”
雲琅坐在椅子上懶懶的衝着孫大路招招手,示意他上來,孫大路大喜,三步並做兩步急匆匆的來到臺子上,單膝跪地拜見雲琅。
雲琅靜靜的看着眼前這個中年人。
如果脫掉他身上的皮甲,這個由尉應該就是一個普通的農夫,黧黑的臉膛,佈滿老繭的雙手,單膝跪地的姿勢並不標準,頸項間全是油垢,雲琅甚至能聽到他的心狂跳的聲音。
“這次算是給我長臉了,去,接收五百長沙國郡兵,從今日起,你就是我軍中的第一曲長。”
孫大路歡喜的擡起頭,見君侯衝着他笑的溫和,頓時胸口一陣陣發熱。
到底是自家的主人,哪怕平日裡並不知曉永安縣的事情,僅僅第一次見面,就讓自己從一個無正式官職的由尉變成了擁有千人部屬的曲長。
這一刻,他覺得自己不辭辛苦的驅趕一羣侯國農夫來上林苑,是他此生做的最英明的一個決策。
匆匆的下了高臺,孫大路就大聲的喝令自己的屯將,要他們一定要從長沙郡國兵中挑選最強壯的五百人入列。
雲琅見孫大路已經開始挑人了,就對身邊的李勇,李紳道:“剩下的歸你們,以後還有軍紀散亂的軍隊,就立刻打散,分別歸屬你們三人。
既然陛下不肯給我派遣精兵良將,我們就自己打造出一支雄兵來。”
“喏!”
李勇,李紳二人顯得極爲興奮,兩兄弟被父親李蔡培育多年,早就想進入軍伍中追隨父親的腳步,李蔡總想着自己還有時間,只要熬過這段時間,就該給兩個兒子尋找一個好的職位,沒想到家中風雲突變。
一夜之間,就從丞相之子,變成了罪囚之子。
還以爲此生與軍隊無緣,沒想到父親還是用命給他們兄弟兩換來了一個新的前程。
眼前的兩千長沙國郡兵,一瞬間就被孫大路,李勇,李紳三人刮分完畢,軍卒全部被領走了,臺子下面只剩下五十多個軍官。
東方朔上前一步,從懷裡掏出一沓文書,丟給長沙國來的牙將道:“自己去中軍府報道。”
從一開始,雲琅就沒打算要別人的軍官。
兩千五百將士隨着自家曲長進了早就修建好的軍營休息,於是,雲琅高高的點將臺下,又變得空空蕩蕩。
背後的高懸的黑虎旗被風吹得嘩啦啦作響,而云琅已經昏昏欲睡了。
一陣整齊的腳步聲傳到雲琅的耳中,他微微睜開了眼,只見一隊身着土黃色衣衫的軍卒舉着長槍從大路上走了過來。
最前面有一匹馬,馬上坐着一個身着鐵甲的甲士,面鎧都放下來了,看不清眉眼,只能從瘦小的體型判斷出,這人該是司馬遷三人提到的李陵。
裝備太差了,兩千多人,只有一副鐵甲,二十副皮甲……
雲琅看了東方朔一眼。
東方朔指着整齊的隊列道:”比剛纔見到的那些人強的多,至少知曉列陣進入點將臺。”
雲琅道:“你這是在笑話我麼?”
東方朔搖頭道:“當年騎都尉什麼都沒有,還不是被你打造成了一羣悍卒。
如今,只要有騎士說自己乃是騎都尉中人,哪一個不挑起大拇指誇讚。
我覺得陛下不是在坑你,更像是希望你能給他再練出一支雄兵來。”
雲琅搖搖頭道:“我可以很負責任的告訴你,陛下就是想看我的笑話,這時候說不定正在長門宮與阿嬌對飲,一邊聽隋越稟報我們這裡發生的有趣事件呢。”
應雪林哈哈笑道:“君侯素有覆雨翻雲之能,卑職以爲此次也不會例外。”
雲琅笑道:“你倒是對我有信心。”
應雪林笑道:“荒無人煙的野地裡突然就出現了一座富貴鎮,一座貧瘠的富貴鎮突然就變得繁華起來了,一座繁華的富貴鎮,忽然就變成了氣勢宏偉的富貴城。
這些事情都是發生在我眼皮子底下,老父親眼看着這裡一點點的變化,親眼看着富貴鎮裡的野民從衣不蔽體,變得富足安康,這樣的變化,堪稱翻天覆地,放眼天下,除卻君侯之外,再無人有這樣的本事。
如今,場面雖然不堪,老夫還是堅持認爲,這不過是讓君侯將富貴鎮上發生的事情從頭再來一遍而已。”
雲琅與應雪林說笑了好長一段時間。
李陵在高臺下單膝跪地報名三遍了,雲琅還是不理會。
司馬遷嘆口氣道:“就算是看在李敢的份上,你也別讓這個可憐的人難堪,別忘了,他身後還有兩千屬下呢。”
雲琅揮揮手,早就等候在邊上準備擴軍的孫大路,李勇,李紳三人就迅速進入李陵軍中,開始給自己挑人。
站在臺下的李陵雙目泛紅,衝着依舊跟別人談笑的雲琅悽聲喊道:“叔父就不給李陵半點機會嗎?”
應雪林不忍卒睹,就轉過身不跟雲琅說笑了。
雲琅瞅着臺下的李陵冷聲道:“我記得我曾經給你指過一條明路。”
李陵再次跪倒在塵埃裡,雙手伏地哀告道:“若不能光宗耀祖,李陵死不瞑目,若是叔父要將這兩千丹陽兵散去,就先下令斬殺了李陵!”
孫大路,李勇,李紳的努力似乎並不奏效,明明已經下令了,那些矮小黝黑的丹陽兵並沒有離開隊列,將長矛杵在身邊巋然不動。
孫大路大怒,抽出腰刀,就把刀子架在李陵的脖子上,只要雲琅點頭,他就會立刻斬下李陵的人頭。
李勇,李紳兄弟兩眼見李陵拜伏在地上泣不成聲,想起自家的遭遇,也忍不住雙目通紅。
隴西李氏乃是豪族,李廣去了,李蔡也去了,如今的李氏,只有李敢一人……
“上來!”雲琅怒喝一聲。
李陵推開孫大路的刀子,急忙來到臺子上,雲琅瞅着這個剛剛年滿十五歲的少年。
шшш ¸тt kan ¸Сo 只見當年那張白皙俊秀的臉,如今已然變得黝黑粗糙,流出來的眼淚,將臉上的塵土衝的一道一道的。
雲琅想了一下,組織了語言之後道:“你可以跟我學別的,一樣可以光宗耀祖,不一定要在馬上取功名。”
李陵雖然淚流滿面,卻堅定不移的道:“李氏從哪裡失去的榮耀,就一定要從哪裡取回來。”
雲琅看看東方朔他們,發現這三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下了臺子,正在檢閱丹陽兵。
就輕聲道:“你如此堅持,有可能會給李氏帶來滅門之禍,如此,你還要堅持嗎?”
李陵同樣輕聲道:“如不能馬上封侯,隴西李氏一樣會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