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琅從山頭走了下來,老虎大王獨自留在山頭上,他喜歡這個山頭。
九月的武威已經有些寒涼了。
老虎大王匍匐在獨石頭上仰着頭感受天氣的變化。
草木已經開始泛黃,再遠一些的玉門關應該已經寒氣逼人,至於遙遠的天山早就白雪紛飛了。
武威郡的好日子也沒有幾天了,最多再過半個月,北風將如約而至。
老虎所在的這個山頭,實際上就是一顆巨大的石頭,一顆單獨成山的巨大石頭。
羌人們喜歡把這座山稱之爲獨石頭!
平原上突兀的出現一顆跟山一樣大的石頭,這本身就是一件很怪異的事情。
雲琅查看了整座山,最後確定,這確實是一顆單獨的石頭,至於爲什麼會在平原上出現這麼大的一顆石頭,他也不明白。
但是,羌人們把這顆石頭當做神!
每年到了羌歷九月一都會成羣結隊的來到這顆石頭山周圍,祭拜,唱歌,跳舞,順便交易。
唱歌,跳舞,雲琅認爲是應該的,交易更是一件好事,唯有祭拜,這很有問題。
涼州有六成左右的羌人是以放牧爲生的,因爲牧場的關係,他們居住的非常分散。
剩餘的四成羌人則已經變成了徹底的農耕種族。
很奇怪,牧羊的羌人,與種地的羌人關係很好,數百年來他們相互依存,互通有無。
每年聚集在一起的時間不多,而秋日祭拜獨石頭的活動是他們最看重的一次聚會。
這一次聚會,超越了羌人生活中的所有聚會,每年秋日,不僅僅是羌人互換物資的時候,也會是分散的羌人爲自己女兒,兒子尋找伴侶的日子。
到時候,這裡會有三十萬的人聚會,也會有無數的糧食,布匹,鹽巴,牛羊,皮張,礦石,藥材……
這樣的大型聚會,即便是最兇悍的山賊,馬賊也不敢來搗亂,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劫掠一下來這裡的羌人。
這或許是一個生活習慣,最早的獨石頭聚會已經沒有人記得是什麼時候了,只是因爲習慣,才一代代的流傳下來。
隨着在涼州執政的時間越長,雲琅對羌人這個種族有了一些新的認知。
這片土地上的羌人遠比他預料的要多。
《涼州減賦令》下達之後,雲琅趁機開始給羌人編造戶籍,隨着這項工作的不斷深入。
羌人這個神秘的部族對雲琅來說再無秘密可言。
以前,雲琅只是簡單地認爲,這就是一羣只會放羊的野人,現在,他不這樣看了,畢竟一個有自己天文曆法的種族,絕對跟野人不沾邊。
這已經是一個將要誕生出自己文明的種族,只是因爲匈奴人的壓迫,居住地太過分散,這才延遲了成爲一個大型邦國的可能。
雲琅不覺得羌人能誕生出什麼高級文明來,至少,在他經歷過的兩千年後,沒聽說羌人的文化。
匈奴人走了,雲琅覺得漢人就該承擔起繼續壓迫羌人文明的重任。
一個大一統的地方,只需要一個文明就好,文明多了,人們就會產生爭論,分歧。
對大一統極爲不利。
雲琅之所以會來獨石頭,就是想要破壞羌人祭拜獨石頭這個習慣的。
因爲這樣的聚會,對他在涼州的統治極爲不利。
身爲牧守,不論是什麼樣的聚會對他來說都是一種挑戰,尤其是這種不是官方發動的純自覺行爲。
涼州安定之後,雲琅或許會允許百姓們在城裡聚會,遊玩,或許會親自主持一些大型活動。
前提就是這些活動必須是在官方的監視下進行。
石頭就是石頭,如果石頭成了神,這就很麻煩,因爲他會凝聚人心。
原始人的王最初就是這麼產生的。
“再有十天,就會有羌人陸續到來,直到十月初一(農曆)這一天人數達到頂峰,就會有羌人選出來的老人,帶領他們祭拜獨石頭。
然後,聚會繼續進行五天之後,羌人就會散去。”
東方朔已經摸清楚了獨石頭聚會。
“這些老人是他們臨時選舉的,還是多年以來都是那些人不變?”
“經常變換,只是,有三個德高望重的人從未換過。”
聽東方朔這樣說,雲琅停下腳步看着東方朔。
“馬嘎嘎,姜珠,姚丹!”
“馬房,姜房,姚房?”
東方朔點點頭道:“靠近大漢地域的羌人沒有成族,他們是以親房爲羣,聚居生活,每一房的長者,其實就是族長。
因爲每一房都是親族,所以,他們的凝聚力很強,這一點上,遠超其餘部族。
只有那些遠離大漢地域的羌人才會雜居。
比起那些雜居的羌人,他們的力量更強,在爭奪草場,水源,礦藏的鬥殺中,雜居族羣遠不是他們的對手。
你從他們的姓氏中應該發現了,他們的習俗更加的像漢人。牧守懷疑這三人控制了獨石頭聚會,某家以爲非常有可能,這三人留不得。”
“殺了他們!”
雲琅冷冰冰的下了令。
東方朔點點頭道:“雖然會引起混亂,卻勢在必行,再讓他們主持一陣子獨石頭聚會,恐怕會生出大變。
不論對不對,先把災禍消滅在萌芽中總不會錯的。”
雲琅冷笑道:“涼州目前只應該有一個聲音。
開局最重要,只有開出一個好頭,後面的事情才能順水成章。
任何異端都必須剷除啊!”
東方朔低着頭踢飛了一塊碎石子,有些惆悵的道:“道理是對的,只是執行起來總不那麼盡人意,也有違我們的本心。
我還沒有入仕的時候,見多了官員草菅人命的勾當,總以爲自己當官之後,就能杜絕這種事發生。
現在,說着如此惡毒的話,心中卻不起任何波瀾,也不知道是我變了,還是這個世道本來就是如此。”
雲琅輕笑一聲道:“是你的階級變了……”
東方朔愣了片刻,低聲道:“是我變了。”
說完話就仰頭看着孤獨的站在獨石頭上的老虎。
“起了遠遊的心思?”
“是啊,我想去蜀中一趟。”
“哪裡有值得一見的人?”
“沒有,只有值得一見的蜀山。”
獨石頭下的談話很快就結束了。
話語中的殺意卻沒有被風帶走,反而圍繞在獨石頭周邊,變得更加殺氣四溢。
獨石頭距離姑臧城不到百里,快馬一日即可往來,雲琅回到姑臧城的時候,太陽堪堪落山。
才洗漱完畢,一杯熱茶都沒有喝完,霍光就匆匆趕來了。
“師傅,此時刺殺羌人三房長老恐不是好事。”
雲琅道:“你有別的法子?”
“修建獨石城!”
“你要把獨石城變成涼州的商貿要地?”
“正是,弟子已經謀劃良久,就等今年獨石頭聚會之際宣佈!”
“馬嘎嘎,姜珠,姚丹,這三人中哪一個是你的人?”雲琅饒有趣味的瞅着霍光。
“姜珠!”
“可信嗎?”
“他兩個兒子被弟子送去了長安,他的嫡親兒子。”
“那就讓姜珠當內鬼,誅殺馬嘎嘎跟姚丹。”
“弟子原來只想分化這三人來着。”
“死人更加可靠,我們如果需要人手重新培養就是,野生的這種我信不過。
小光,爲師今年不過三十歲,你只有十七歲,在我們這個年紀,千萬不要想着豢養那些年紀大的人。
我們有的是時間自己培養!”
霍光點點頭道:“弟子知道了,這就去安排,相信姜珠還不敢違抗我們。”
雲琅點頭道:“那就去安排,今年的長老選舉,應該由我們來主持,這一點很重要。”
霍光道:“弟子會安排好的。”
“我覺得阿音的熱氣球到了飛起來的時候,你以爲呢?”
“弟子也是這麼認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