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後。
G市的冬天很長,眼看快到年關,各個公司都忙。
今晚同樣逃不過熬夜的命運,沐小言已經連續喝了三杯咖啡,她早已不知道苦是什麼滋味,手指靈活的在鍵盤上敲打着。
這是年前必須要交的一批貨,他們這組人是拼了命的在趕工,只希望能在三天後送去給生產部,讓他們儘快做出樣品讓客戶滿意。
繁瑣勞累的工作周而復始的進行着,這四年,沐小言在這家公司勤勤懇懇,從未出現過丁點差錯,所以一般有重要任務都會交給她做。
辦公室裡只有衆人埋頭敲打鍵盤和翻着書本的聲音,這種環境持續沒多久便有人繃不住了。
“哎!累死了,什麼時候是個頭啊,我的眼睛都快瞎爆了。”坐在沐小言旁邊的於靜是個話嘮,辦公室裡只要有她在,壓根安靜不了多久,和她的名字形成很大的反差。
前排有人回頭,“放心,你不會死的,只要老闆說發獎金,你的眼睛比誰都亮。”
“切,你還不是一樣,你們,難道就不期待?”於靜站了起來,揉着痠痛無比的手臂。
“呵呵。”
辦公室裡,同事們偶爾會調侃幾句緩和壓力,沐小言很少參與其中,她是出了名的工作狂,哪怕他們打鬧得再大聲也無法干擾到她工作。
這不,儘管周身的嬉笑聲不斷,沐小言依然目不轉睛的盯着電腦屏幕。
“小言,你不累麼,要不要帶點宵夜給你?”於靜手掌落在沐小言肩頭,湊過去問。
工作這麼累,總得吃點東西補充能量吧,都已經晚上十點了,他們的肚子早餓得咕咕叫了。
沐小言連頭也沒回,她戴了一副黑框眼鏡,很有書生氣質,“不用了,這個圖修改完我就走,你們吃吧。”
她的工作能力強,基本上上司交代的任務上班的時候就能完成,但爲了年底能多拿獎金,沐小言一直在拼命的工作。
回家了也是一個人,她幹嘛不趁着機會多賺點錢。
於靜知道她是這幅德行,說了幾句後便迴歸到大隊伍和衆人一起點外賣。
等他們的宵夜過來,沐小言已經關了電腦準備走了。
“你們慢慢忙,我就先回去了。”
“小言,路上小心。”
“拜拜。”
和同事們打完招呼,沐小言快步走出了辦公室,整個樓層只有他們一組工作人員加班,她一個人進去電梯隱約會感到一絲害怕。
卻不知,剛纔熱鬧的辦公室裡不少人在竊竊私語。
“真搞不懂,沐小言那麼拼命是爲了什麼。”
幾個人一邊吃着宵夜一邊閒聊。
“估計是爲了攀上更好的人唄,我們公司很多優質男都被她拒絕了呢。”
於靜喝了口水,湊過去低聲道,“根據我的經驗,此女眼光高,和我們不是一路人。”
“切,這個還用得着你說。”
“你說她長這麼漂亮,真的沒有男朋友?”
“那不一定,人家有男朋友還用的着給我們彙報麼。”
“聽說,只要她拿下了這個單子,明年就是新上任的組長,也算是熬到頭了。”
“呵呵……”衆人笑,並不覺得稀奇。
他們這個圈子,要麼就有人脈和關係,要麼就有真本事。
沐小言不說有多厲害,但平時交給她的任務都能很漂亮的完成,也算能擔當大任,他們並沒有什麼意見。
於靜見她們不相信,強調,“笑什麼,那天我偷聽了組長的講話,是真的。”
人羣中間,年長某個女人伸手拍了拍她的頭,“你呀,好好吃了工作,說不定組長也會有份。”
“我就算了,年齡小,經驗沒有,輪不到我。”
“……”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的猜測,到最後也懶得去八卦,時間緊迫,他們吃完宵夜後得繼續奮鬥。
沐小言看着電梯下降的數字,兩手垂着,儘量讓自己心態放鬆。
大概是這些日子太累,她總是睡不好,以至於從辦公室出來還有一種放鬆不了的感覺,渾身的神經崩的緊緊的。
終於,電梯在一樓停下。
沐小言拿着包從電梯裡出來,有保安和她打招呼,“沐小姐,這麼晚了一個人回去?”
“嗯。”沐小言笑着朝他點頭。
“怎麼不讓男朋友來接你,一個女孩子這麼晚了很危險的。”
“沒事,我住的不遠。”
保安送她到臺階下,並且幫給她打好車,“沐小姐,再見。”
“謝謝。”沐小言也不客氣,坐上去和保安道謝。
沐小言在公司的人緣不錯,下到保安,上到公司總監,這是他們能接觸到的人物,她都是一視同仁的對待,從不會有歧視之分,因此也特別受人尊重。
這四年,她幾乎一年的時間都陷在失去孩子的痛苦裡無法自拔,當時冷秋琴差點就把她送到精神病院去治療了,偶然的一個早上,她像正常一樣起牀吃飯,後來又決定上班,生活這才走上正軌。
在這個公司的兩年,不說能賺多少錢,但也算是穩定了,一年前沐小言搬了家,儘量離公司近一些,環境安全一點。
沒一會兒的功夫出租車在某個小區停下,沐小言付了錢下車。
她擰着包進去,依然和小區的保安打招呼。
小區里路燈把她嬌俏的身影拉得老長,沐小言將手上的手套脫下,走進小區便利店。
忙活了一個晚上,她想買點速凍餃子回去煮。
便民超市的人不多,沐小言穿梭在各個貨架前,把需要的生活用品放進籃子裡。
“媽媽,我要這個。”
前面一個扎着羊角辮的小女孩朝沐小言這邊跑過來,而她跟前正好有個還未收拾的推車,沐小言眼看看孩子離那輛車越來越近,她幾乎出於本能的喊了聲,“小心!”
可等她這聲喊出來,小女孩還是摔倒了。
她提着籃子跑過去把小女孩從冰涼的地磚上抱了起來。
超市裡,孩子的哭聲頓時響徹每個角落。
“哇嗚……哇嗚。”
小女孩的嘴角破了皮,鮮血淋漓,十分恐怖。
沐小言看得心驚,迅速把包裡的紙巾掏出來,輕輕幫小女孩擦拭着嘴角。
“嗚嗚……”因爲沐小言的觸碰,小女孩哭得更大聲了。
沐小言心疼的要命,她把女孩摟進懷裡,“寶貝別哭,一會兒就好了,還有沒有摔到哪裡?”
“疼,疼……嗚哇……”
“寶貝乖,我帶你去看醫生。”沐小言停下手,她不敢再動女孩的嘴角,抱起她就往外走。
“嗚嗚……”小女孩還是一個勁的哭,嘴裡斷斷續續叫着,“媽媽,嗚嗚……媽媽,我要媽媽!”
也就在這時,一個年約三十歲的少婦跑過來,兩手猛的奪走沐小言懷裡的孩子,凶神惡煞的罵道,“你做什麼,這是我的孩子。”
沐小言啞口無言。
小女孩一個勁的往少婦懷裡鑽,滿口的鮮血看的沐小言十分心疼,她試圖想把孩子抱回來,少婦擡起手,沐小言躲避不及,一個清脆的耳光很快扇在她嬌嫩的臉上。
“神經病。”少婦咒罵聲,抱起哭泣的孩童就走。
超市裡,三三兩兩的人圍過來,都對沐小言指指點點。
沐小言驀然清醒,她怔怔的站在原地,眼看着小女孩的媽媽如同見了鬼般的將孩子抱出超市,淚水迷濛了她的眼。
她又差點犯渾了。
那不是她的孩子,不是!
好在這個時間點買東西的人不多,也只有幾個下夜班的人看到這一幕,否則她明天肯定會成爲小區裡的焦點。
沐小言渾渾噩噩走出超市,冷風吹亂了她如瀑布般的黑髮,她站在那裡只覺得天旋地轉。
還沒等她從這場鬧劇中緩過神來,眼前突然出現兩位穿着制服的男人,他們表情嚴肅,“這位小姐,你涉嫌拐賣兒童一案,請跟我們走一趟。”
“不,不,我不是。”沐小言搖頭反駁,眼裡滿是恐慌。
“是不是跟我們走一趟調查清楚就可以了。”兩位民警不由分說的將她帶上了車。
沐小言無力掙扎,她也沒力氣去和這些人解釋什麼。
這一夜真是夠荒唐的。
沐小言彷彿回到了失去孩子的那一年,生活如此艱難。
三年來,她還是沒有從失去孩子中的傷痛走過來,只要看到兩三歲的孩子就會剋制不住的想抱。
因此,這幾年,她也不知道是多少次被人當成了神經病,甚至更嚴重,她還被當成搶孩童的犯罪分子,如同今天一樣。
只是這兩年,隨着時間的流逝,她的這種荒唐行徑少了起來,很多次都能冷靜的對待路邊的孩子,偶爾也只是覺得他們可愛抱一下而已。
今天她大概看到那個孩子受傷,這才激起了心底的那份憐憫吧。
容清歌是在半夜接到警局的電話,她聽說後將孩子交給保姆,立馬就往警察局趕。
她現在住的地方離沐小言比較近,地方警察局也沒隔多遠,二十分鐘後容清歌從車裡下來,沐小言和那個打人的少婦一起出來。
那個女人手裡沒有孩子,卻還指着沐小言罵,“有病就去治,別一天到晚像個瘋子似的覬覦別人家的孩子。”
“你說什麼呢,你說誰有病啊!”容清歌跑上前,她將垂着頭的沐小言護在身後,同樣的語氣和少婦對罵起來,“你敢再說一句試試?!”
容清歌的手指點在少婦的鼻子上,那樣子像是要幫沐小言把一耳光打回來。
沐小言拉住容清歌,勸道,“清歌,算了,我冷,我們還是回去吧。”
少婦卻不放過,“別以爲找個幫手過來我就怕你們……”
說這話的時候,容清歌已經擡起手掌,卻被一聲男音制止,“住手。”
兩位穿制服的男人走過來厲聲道,“怎麼,你們還嫌在這裡待不夠,想過夜?”
“不好意思警察先生,我的朋友脾氣不好,她見不得我受委屈。”沐小言連聲道歉。
但言語裡也不是那麼卑微,她故意強調了剛纔的事,意思是說,受了委屈,這事還沒找他們算賬呢,還敢關她們一夜?
“剛纔的事是我們不對,但一碼歸一碼,你們在警察局門口吵鬧,造成嚴重擾民可就有罪了。”
“切,信不信我讓你們局長過來?”容清歌在氣頭上,她就見不得沐小言被欺負。
這些年,沐小言容易嗎,她可沒這麼浩說話。
這羣穿着制服只會欺負老百姓的男人,算什麼爲民服務。
“就算是局長過來,我相信他也會……”
容清歌冷笑聲,她揚了揚手裡的電話,把翻到的電話薄遞到兩個男人跟前,那兩個男人一看上面的名字,嚇得頓時閉緊了嘴。
“你,你是……”兩個男人相互看了眼,嚇得不輕。
那位少婦眼看不對勁,先一步溜了。
“清歌,別把事情鬧大。”沐小言拉住她,“我受傷了,你先帶我去醫院。”
“什麼?!”容清歌終於將注意力轉移到沐小言身上,她這一看,更加生氣了,“這裡是被誰打的?”
沐小言朝她擺手,“沒事,應該受的。”
作爲一個母親,在那樣的情況下確實會做出如此舉動,沐小言暗並不覺得有多疼,真正疼的在心裡。
“你們怎麼回事啊,她都受傷了沒看到麼,你們就這樣讓那個女人走了?”容清歌疾言厲色的對着兩個男人呵斥,“你知道她是誰嗎,受傷了我家老爺子會讓你們全家陪葬。”
這話也不是嚇唬誰,四年後的沐小言是駱家千金,老爺子在一年前認回她,無論是身上的特徵還是她的經歷,當然最重要的血液鑑定,無可厚非,她是貨真價實的駱家千金。
本來老爺子給沐小言在市區買了房子,但她不想太過於高調,也不想改變生活現狀。
沐小言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打擾她現在的生活。
駱老爺子最終拗不過沐小言,只能點頭答應。
所以她的身份,外界並不知道。
數落了一番,當時人不在,容清歌也覺得,加上沐小言臉色不好,容清歌怕凍着她,只能先帶她上車。
“小言,你還是跟我會駱家吧,你看看外面的那些人,都什麼素質啊。”上了車,容清歌用紙巾幫她擦拭嘴角上已經乾涸的血跡,“如果被老爺子知道了,肯定不會饒過她。”
沐小言軟在座椅上,擋風玻璃外的夜晚很寧靜,就如同她現在的生活,沐小言一點也不想改變,“清歌,你別把這件事告訴爺爺,他年紀大了,我不想讓他操心。”
“那你這個樣子也不行啊。”
沐小言痛的呲牙,堅定的道,“清歌,相信我,我能過得很好。”
“哎,你說說你,好不容易找到了家人,還是大名鼎鼎的駱家,換成別人可能要高興瘋了,可你爲什麼要隱藏身份,活得這麼累?”
今天的事,她光是聽說就有氣,也不知道沐小言是怎麼忍過來的。
不行,這事她必須告訴爺爺。
容清歌發動引擎,紅色跑車很快駛入車道,沐小言看着車窗外不斷倒退的建築物,感慨萬千。
四年,G市的變化真的好大,曾經這裡還未開發,今天的這條街已經人羣涌動。
墨少辰,你在他鄉還好麼?
“爺爺前兩天給你物色了幾個不錯的人物,言言,要不你有時間去見見吧,你還年輕,總歸要找個人嫁了。”容清歌一邊開車一邊說。
沐小言吸了吸鼻子,她的嘴到現在都還疼,淡淡道,“再說吧。”
“言姑娘,你每次說到這個問題就逃避,這次決不讓你逃了,你這樣多讓人不放心,得找個人照顧你。”
“清歌,我只想安安靜靜的過日子。”
“誰說有個男人就不安靜了,說不定過得更好呢。”前方路口是紅燈,容清歌轉過頭看向她,“你看看我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都好幾年了,和向卿的感情還是那麼好。”
沐小言笑笑不語,眼前浮現的是四年前她和墨少辰去B市出差的場景。
其實她每次想起都會忍不住回味一番,那幾天大概是他們最愉快的一段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