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語柒對於夜帝的要求,雖然感到意外,卻沒有感到驚訝。
最終她答應下來,也不過是當做那是夜帝和普通人無異的好奇心罷了。
安語柒在鋼琴前坐了下來,然後把手指放在琴鍵上。幾方斜斜的陽光照射進來,襯的她的手指漂亮的驚人。
夜帝不說話,只是站在鋼琴前,看着安語柒試了幾個音,然後一串悠揚的音樂從她的手指間流淌而出。
幾乎是在安語柒彈起第一個音節的時候,夜帝就忍不住的身體輕顫着,最終凝出一聲低嘆梵。
冷家的茶室在冷宅客廳的右側。其實離得並不遠,多走幾步路就到了。
在鋼琴聲傳出的那一瞬間,墨少軒跟冷熠寒端着茶杯的手都頓了頓鈮。
“奇怪。”冷熠寒最先反應過來,微微挑了挑眉。“誰會在這個時候彈鋼琴?還是彈的這首曲子?”
墨少軒捕捉到他話中的微妙,不免多問了一句。“什麼曲子?”
只是,不等冷熠寒回答,這間畫室的門就突然被人從外面推開了。進來的人是個梳着波浪卷長髮的女人,她把頭髮盤起,氣勢有些鋒芒畢露。“這是我們冷家的曲子,凡是冷家的人都會彈。嘖,也不知道是誰彈的,這麼難聽。我彈的都要比這好幾百倍。”
冷熠寒不自覺的皺起了眉。他看向這個女人,冷着聲音開口。“冷雨晴,爺爺讓你在這兒住着,是爲了讓你收斂心思。你沒看到我在會客嗎?”
或許是冷熠寒的口氣不善,也或許是他們從開始就不對盤。被冷熠寒叫做冷雨晴的女人,當即就豎起了眉毛,對着冷熠寒冷眉冷眼得趾高氣揚。“你算什麼東西!別以爲我迫不得已叫你一聲大哥,你就真的是我大哥了!又不是我們這一脈的人,被我爸爸過繼來的傢伙,有什麼好囂張的?!”
冷熠寒的脣角爲掀。“你叫不叫我無所謂,但你若更願意叫那位冷少爺做弟弟的話,我也不攔着你。”
從他們的對話裡,墨少軒就已經聽出了這兩人之間的關係。
想必這位冷雨晴,應該就是冷家家主冷絕的女兒。而剛剛冷熠寒所說的那位冷少爺,應該就是冷絕的私生子。
在冷雨晴的面前這麼堂而皇之的提起那位私生子,這跟當面打她的臉沒什麼區別。
所以,幾乎是在冷熠寒說完這話的瞬間,冷雨晴的臉上,就如同被潑了油彩一樣,顏色變換的相當精彩。她憤怒的指着冷熠寒,怒聲道。“本小姐喝的好好的茶,就是因爲你們在這兒說話才擾了我的清淨,現在又來怪我的不是!好!冷熠寒,走着瞧!有那個私生子在,你沒可能那麼輕易就當上下任家主的!”
“呵。”冷熠寒絲毫也不動怒,而是笑了一聲。“我沒可能,你就更沒可能。冷家家主之位,向來傳男不傳女,你就算想當,也沒辦法。”
這麼說着冷熠寒還露出個遺憾的表情。
冷雨晴知道,自己絕對不是冷熠寒的對手,她恨恨的瞪了冷熠寒一眼,然後用力的一跺腳,轉身走了。
“墨少,讓你看笑話了。”等到冷雨晴走了之後,冷熠寒端起茶杯,朝着墨少軒微微的示意。
墨少軒也沒有博他的面子,同樣舉起茶杯做了個手勢,只是難得的誇讚道。“很精彩。”
冷熠寒笑了一聲。“不過是被家裡寵壞了的大小姐罷了。”話中輕蔑的口吻顯然。他根本沒有把冷雨晴看在眼裡,更沒把她當做什麼對手。對方還入不了他的眼。
“這曲子,是怎麼回事?”墨少軒把話題轉到了剛剛他們談論的鋼琴曲上,他還是對這個話題感到有些許的興趣。
冷熠寒見他有興趣,再加上這也不是什麼不能說的事情,索性就對他沒什麼保留的說了起來。“這曲子算是冷家的家族曲目了。確實像冷雨晴說的那樣,只有冷家的人才會彈。要說歷史,還真是由來已久。幾乎每個冷家人在結婚的婚禮上,都會要求另一半彈奏這首曲子。算作是對方成爲冷家一員的象徵。不過,我也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把這曲子彈的這麼生疏。大概是不經常彈奏的緣故吧。其實還是蠻好聽的。”
墨少軒點點頭,表示贊同。
只是,他拿着手中茶杯的手,不禁捏的更緊了一些。
這曲子是從客廳的方向傳來的。這是墨少軒的判斷。而一起去客廳的人,除了冷老爺子和安語柒,夜帝之外,就再也沒有其他人。
可是,不管是冷老爺子,還是夜帝,按道理來說,都不可能把這首曲子彈成這個樣子。
雖然沒有彈錯的音,也聽不出什麼瑕疵,可是確實是透着一種生疏。那種生疏不是對於曲子的生疏,而是不經常摸鋼琴的緣故。
墨少軒微微的垂下眼睛,他已經猜到了彈這首鋼琴曲的人是誰。
一時間,墨少軒的心緒有些複雜。他把茶杯湊到脣邊,輕抿了一口。
而對面坐着的冷熠寒開始還沒怎麼在乎。但這件事本身就是經不住細細琢磨的。所以,在片刻之後,冷熠寒就突然擡起頭來,十分驚訝的看着墨少軒問道。“墨少,彈這首曲子的人,該不會是少夫人吧?”
在面對墨少軒的時候,冷熠寒很明智的稱呼安語柒爲少夫人。
他已經嘗試過觸及一次墨少軒的逆鱗,實在是不想再來第二次。
只是,墨少軒沒有說話。在一杯茶逐漸飲盡之後,墨少軒放下了茶杯。“小柒不會彈鋼琴。”他這麼說着,不知道是不希望讓冷熠寒沒有理由的胡亂猜疑,還是爲了安撫自己心裡起伏不定的那一絲的猶豫。
答案已經在躍躍欲試,可是沒有一個人有那個勇氣去當面挑明。
夜帝的手肘抵在鋼琴上。他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安語柒,看着她漂亮的指尖在琴鍵上跳舞。
可是另一隻隱在身側的手,早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指甲深陷在手掌之間,緊緊的握成了拳。
看着安語柒的模樣,夜帝似乎是看到了二十多年前,杭凝煙坐在相同的位置,而他就在身邊,望着她幸福的笑。然後握着她的手,一個音節一個音節的教她彈這首曲子的場景。
那時,是他第一次教杭凝煙彈這首曲子,爲的是之後在他們的婚禮上,由杭凝煙彈奏出這首曲子,徹底的宣佈,她成爲冷家的一份子,成爲他這輩子唯一最愛的女人。
可是,美夢還來不及編制,就被現實毫不留情的撕碎。
所有的一切都破裂了。不管是心願,還是嚮往。最後遺留下的,只有無盡的孤獨和悔恨。
夜帝目不轉睛的看着安語柒。他的心裡不住的澎湃着,激盪着,糾結着也痛苦着。
杭凝煙從沒教過安語柒彈琴,也從不讓她學習鋼琴,可她唯一教給安語柒的一首鋼琴曲,就是這首曲子。其中的意義不免讓人忍不住的想去猜測。
夜帝不安的揣測着杭凝煙的用意。可是,他在心裡希望着又恐懼着。
恐懼,這個陌生又熟悉的詞彙,已經很久不曾在夜帝的生命裡出現。在他被逐出師門,出走冷家,被追殺的時候都沒有感到恐懼。可得知杭凝煙出了事,滿身是血的時候,這種陌生的情緒卻佔據了心頭。
而現在,他又再一次感到了恐懼。
可究竟是在懼怕着希望會再一次落空,還是在懼怕着真如心裡所願,該怎麼面對安語柒這個問題,就連夜帝自己也分不清楚。
一曲終了。
安語柒的手指毫無留戀的離開了琴鍵。她不太好意思的撓了撓自己的頭髮,然後對着夜帝笑了笑。“見笑了,我不常常彈琴,彈得不好。”
“不。很好聽。”夜帝否定了安語柒的自我評價。他努力的想要勾出一個溫和的笑容來給安語柒,可是真的那樣去嘗試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嘴角僵硬着,不管怎麼努力的翹起,都會僵硬的怪異。“你彈的很好聽,真的。”
安語柒看着夜帝,她本身就是善於觀察的人。自然是沒有放過剛剛夜帝微弱的表情變化。只是,在安語柒的眼中,見夜帝的嘴角抖了兩下,眼睛裡流露出來的是無比濃重的哀愁。
安語柒沉默又疑惑着,不明白夜帝爲什麼會露出這樣的表情來。
就在安語柒和夜帝陷入沉默的氣氛中的時候,在樓上原本準備休息的老爺子,沉默的聽完了這首曲子,長久之後,才嘆了口氣,沉聲道。“命啊,這全都是命啊……”
不管這其中的插曲是怎樣的,安語柒和墨少軒還是被安排暫時在冷家住下來了。
墨少軒從茶室出來,被引回房間的時候,安語柒已經在房間裡休息了。
她見墨少軒回來,很是自然的走過去,接過墨少軒脫下的外套,掛在了房間裡的衣架上。
墨少軒從安語柒的身後抱着了她,把下巴抵在她的肩上。安語柒微微的詫異,然後笑着伸出手,去碰觸墨少軒的臉頰,輕聲問道。“怎麼了?”
“想你。”墨少軒很是自然的回答着她的問題。明明是在一處地方,卻分開這麼久,而且還是在陌生的地方,這讓墨少軒的心從下午起就一直不安着。他不想讓安語柒離開他的視線超過一分鐘。雖然明白這大概不可能做得到,但還是忍不住這樣希望着。
安語柒靠在他的懷裡,心裡一陣的柔軟。
“下午彈琴了?”墨少軒把臉埋在安語柒的肩上,深深的吸了吸她落在肩頭的發上的香氣,微啞着嗓音問道。
安語柒怔了怔,然後點點頭,下一刻疑惑的反問。“你怎麼知道?”接着,她不怎麼好意思的笑着問。“你聽到了?”
墨少軒點點頭。“茶室在客廳不遠,聽的很清楚。”
安語柒怔了一下,舔了舔脣。“也不是故意要彈,只是看到鋼琴的時候,不知怎麼的,就想起那首曲子了。”安語柒整個人都被墨少軒抱在懷中,她靠在他的身上,覺得安心。“彈的不好。我不會彈琴,就只有那首曲子,還是母親教的。”
“嗯。”其實自從知道那首曲子的特殊意義之後,墨少軒就已經猜到了,這首曲子大概是杭凝煙教給安語柒的。但他還是不由自主的問了一句。“知道叫什麼嗎?”
“這首曲子?”安語柒反問一句。感到墨少軒微微的點頭之後,安語柒想了想,半晌搖了搖頭。“我沒問過媽媽,媽媽也沒告訴過我。你這麼一問,還真是讓我愣住了,我也不知道叫什麼。”然後,她露出一個苦笑,看着墨少軒說道。“媽媽只告訴我,這是個很好聽又特別的曲子,沒告訴我名字。不過我想,以後我也沒機會知道這首曲子叫什麼名字了。”
安語柒的眉目間,帶着少許的寂寞。
墨少軒看的心中不忍。可是他也只是把手臂收緊,更加緊密的抱着她,而沒有把他的懷疑說出口。
在墨少軒看來,不管是誰,現在對安語柒而言,都是存在一定的傷害的。所以,他不會冒險,也不捨得讓安語柒上心。這還只是一個猜測而已。如果最後證明是事實的話,他不介意讓安語柒知道。
可是,不是現在。
半夜,等到安語柒睡着了,墨少軒支起身體,看了她的睡臉一會兒,最終還是起了身,拿了外套走出了房間。
南都和東都不同。
這裡的氣候和自然條件,明顯要比東都更適合人類居住。
東都的晝夜溫差大,白天再怎麼燥熱,到了晚上還是會感到死死的涼意。而南都的溫度和氣候則顯得溫和很多。即便是這樣更深露重的深夜裡,也沒有感到太過刺骨的冷風。
墨少軒在花園裡,見到了獨自一個人坐在那裡抽菸的夜帝。他沒有猶豫的就走了過去。
從一開始的時候,墨少軒就在想,如果像他懷疑的那樣的話,那麼,這個時候,夜帝應該也還沒有睡。所以,這麼想着,他就出來了。
所以,看到也夜帝的時候,墨少軒也沒有多少驚訝。
倒是夜帝看到他,有那麼一瞬的微怔。“你來了。”然後夜帝拂開周遭飄散着的煙霧,指了指身旁的石凳。“坐吧。”
墨少軒沒有猶豫的就坐了下來,定定的看着他。
“如果你也聽到了下午的鋼琴曲的話,肯定是從冷熠寒那裡,得知了這首鋼琴曲的不同。”夜帝比冷熠寒想象中的要淡定的多。
事實上,到了夜帝這個年紀,早就不會因爲什麼事情而去衝動了。因爲,他也已經沒有了什麼好失去的。
“是。”墨少軒很是乾脆的就承認了。“曲子是小柒彈的。是她的母親教的。”
夜帝拿着菸蒂的手微微一頓。然後,他的手指有些顫抖的,把煙湊到自己的脣邊,深深吸了一口之後,啞着聲音開口問道。“所以呢?你大半夜的不睡覺,跑到這裡來找我,是爲了問我什麼?”
“我只是有個猜測。”墨少軒平靜的看着夜帝,然後開口。“只是不知道對不對。”
夜帝忍不住露出一個苦笑。“你不該來問我,墨少。”夜帝把菸蒂掐滅,然後深深地嘆了口氣。“因爲,我自己都找不到答案。凝煙給我擺好了所有的條件,留給我一個謎,讓我自己去解。可是,我卻早已經失去了解開這個迷題的勇氣。我沒有勇氣,也沒有資格去找這個答案。也不可能回答你,你的那個猜測究竟對不對。”
大家都是聰明人,根本不必把那所謂的猜測說出口。
一旦知道了所有的條件,那麼躍然而出的那個猜測,就已經掛在了脣邊。
墨少軒沉默了幾秒,然後點點頭。“我明白。”
夜帝卻搖了搖頭,否決了他。“你不可能明白。”
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縱然能夠有所感悟,可也絕對不能體會到那種痛苦和絕望。墨少軒能夠理解,夜帝相信這一點,可他永遠都不可能明白,不可能體會到,那種痛究竟有多痛。
當然,他最好不要體會到。
夜帝嘆了口氣。“就算你的猜測是真的,二十三年來我從沒在她身邊,也沒有資格認她。更沒有資格,希望她能叫我一聲‘父親’。”
“如果我的猜測是真的。”墨少軒沉默了一會兒,沉聲開口。“我寧願你是小柒的父親,而不是安秉希。”
墨少軒的話,讓夜帝的身體微微的一顫。然後,他透過夜色,把目光落在了墨少軒的臉上。
“爲什麼?”就連自己聽到自己的聲音,都覺得無比的沙啞。
夜帝覺得這是自己今晚抽了太多煙的緣故,可是心底裡卻有一個聲音,清晰的判斷出,並不是那個原因。而是因爲他在聽到墨少軒這句話的時候,忍不住過於激動了。
墨少軒說的坦白。“因爲你比他好。”這是墨少軒的判斷。他是完完全全站在安語柒的角度上來思考和判斷的。“對小柒,至少你會比他好。”
在墨少軒看來,安秉希不配做安語柒的父親。沒有哪一個父親,會那樣對待自己的女兒。哪怕不是自己的女兒,那樣對待一個從小自己養大的孩子,也不是一個心存善意的人,能夠做的出來的。
而夜帝,墨少軒有那麼一種直覺,他如果真的是安語柒的父親,肯定會對她很好。
對於安秉希而言,安語柒二十三年的成長和陪伴,似乎並不是多麼的重要。
而對於夜帝而言,他所遺憾和悔恨的是錯過了安語柒二十三年來的成長。
相比之下,墨少軒倒是寧願夜帝是安語柒的父親。至少,如果是真的,那麼在這個世界上,安語柒至少還有一個能夠真心關心她和疼惜她的至親的血緣。
至少,能夠讓她對於那早就已經足夠讓人心灰意冷的親情,重新感到一絲的溫暖。
家人所帶給安語柒的安慰和關切,是墨少軒自己遠遠不能包含的。這個道理,墨少軒一直都懂得。所以,他纔會加倍的心疼她。
“可是,這只是猜測而已。”夜帝半晌嘆了口氣。這只是猜測而已。說到底,他們也不能因爲一首鋼琴曲而就下定這樣的判斷。這只是猜測而已,誰也不知道事實究竟是怎樣的,難道還真的要帶着安語柒一起去做親子鑑定不成?
杭凝煙不在了,一切都似乎成了一個解不開的謎團。
可是,下一秒,在墨少軒沉默了一會兒之後,突然開口。
“還有一個人,大概知道真相。”墨少軒的脣角微微的繃着。
夜帝的心頭驟然一跳。顯然,他也意識到這個問題。然後神情漸漸的凝重而沉寂了下來。
“安秉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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