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一暖,是一件黑色的長衫披在她身上,她擡頭去看,是任飛揚。
任飛揚眼底是說不出來的複雜神色,好像所有的東西都糾結在眼底,所有的一切都沉澱,沉澱的那樣深重,半天終於蹲下身子來,在她面前,伸手拂去了她的淚。
動作那樣緩慢。
她的心早已經亂,想到的第一個想法是:任飛揚不是醫生嗎?怎麼在這裡?不該去看着章霖昭嗎?
心裡想着,手上立刻就動,伸手緊緊的抓住任飛揚的衣袖,脫口,聲音裡止不住的顫:“他怎麼樣了?沒事了對不對?你看過他他已經都沒事了你纔回來是不是?”
說出口的一瞬間,自己都覺得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他流了那麼多的血,他被擡走的時候她看見了,隔着黑色的衣衫都看的到,被血液浸溼的部分那樣大面積,他的手按在傷口上面都按不住,血不住的流,觸目驚心。
那樣的傷口,怎麼會是沒事了?
可是心底有一個地方,在這一刻會這樣想,會想是不是這樣,是不是他已經沒事了?
一點都不像她,脆弱不堪,這一次真的是脆弱,推翻了她之前對自己所有的想象,原來自己是這樣脆弱的人,原來自己一直都不瞭解自己的脆弱。
手止不住的顫抖,渾身都在顫抖。
身上有衣服披着也會顫抖。
任飛揚低頭看她,似乎是不知道怎麼開口,遲疑了一刻,終於是開口:“是他說,讓我來看你有沒有受傷,他說你性格倔強,可能受傷了不說。所以我過來了。”
心口一瞬間鑽心的痛,痛的幾乎沒有辦法。
眉心皺起來,手也驀地握緊,本來就止不住的淚水更加洶涌的落下。
爲什麼要告訴她這個?這是什麼?
爲什麼會有這樣的事情?她要怎麼做?爲什麼忽然這樣對她?過去的五年,從來沒有這樣的一刻,心都要碎掉一地,可是不知道去哪裡終結,痛可以痛的這樣激烈,可是章霖昭……
章霖昭,這還是你算計的一部分嗎?
是你復仇的一部分嗎?爲什麼要這樣對我?要我此生都揹負着欠你的愧疚?五年的仇恨,抵不過這一刻的摧枯拉朽。
爲什麼?
“爲什麼?爲什麼……”喃喃的低語從口中溢出,幾乎都要不知道是自己的聲音。
任飛揚俯身下來,雙手扶着她的雙肩,眼底都是心疼的模樣,雙手那樣緊的抓着她,直直的看她,她也看過去,可是眼底都是空。
她的世界還都沉澱在遙遠的地方,腦子裡空白,一幕幕的都是重複剛纔章霖昭抱着她,章霖昭腰間都是血,章霖昭衝着她,伸出手來……一幕幕,不知道如何是好的一步步,不知道怎麼面對的一幕幕。
額頭上微微的溫熱,她猛然的回神,是任飛揚的脣吻着在她的額頭,深重的一個吻落下來,只在她的額頭上面,沒有更往下,又鬆開,拉開一點距離看着她,目光那樣的看不清楚,她只是茫然,一直茫然着。
“沒事了,靜言,已經沒事了。”任飛揚低低的聲音。
呼吸離的那樣近,有一瞬間她以爲他是要再靠過來吻上她的脣,因爲那樣近,可是沒有,他伸手過來,抱起她,就好想抱着一個孩子那樣打橫抱起,她不知道自己有多瘦,吸毒之後應該是很瘦很瘦了吧,他抱着她大步的往外走,外面有燈光明亮,他的眸子看着前面光亮的地方,有着如同星子一樣的閃光。
她看不懂,也沒辦法去想。
不是不知道他爲她擋了一槍時候的模樣,在那一槍之後,之前所有的朋友之類的句子,好像都粉碎。
可是腦子裡是空的,能想到的人只有章霖昭,茫然無措。
關於愛情,她有一萬種想象,只是想不到,竟然會是這一種。
章霖昭,好像是一道颶風,她最不敢想象的東西,會不會是愛情?
***
手術室的時間好像是被拉長了,每一秒鐘都那麼難熬,很難很難,任飛揚早都去手術室裡面等着,她的對面只有一個不太熟悉的人,好像叫雷遠君的。
似乎對她有很大的敵意,看着任飛揚照顧她都恨的厲害,好像隨時都會衝過來掐死她。
她不說話,也不動,只在這邊的椅子上面坐着,等章霖昭出來。
在這裡等着他出來,平常都是她被他抓回去,這一次,是她在這裡等着他回來,等一個人的感覺原來是這樣難熬,越是焦急,時間就越慢,慢的極致了,真的好像是凌遲一樣。
如果章霖昭真的出事了,這些人大概是真的會立刻把她殺了,身體很疲倦,是用一點意志力撐着在手術室這裡,手術室大門開的一刻,還愣了一秒,好像反應不及。
任飛揚先出來,身上是淡藍色的醫生的褂子,全套防護的齊全,摘了口罩,她看見他衣服前面還沾着血跡,茫然的擡起頭,任飛揚俯身下來,看她,低聲:“靜言,沒事了,他沒事了。”
所有的神思都因爲他的這一句話而回復,一瞬間幾乎要癱軟,身體覺得是應該癱軟,可是條件性的,一下子站起來,就要往手術檯那邊過去,眼看着病*推出來,急忙的就要過去,任飛揚卻是一把攔了她,聲音更低:“靜言,你冷靜一下,他現在很虛弱。”
腦子不知道是不是木了,一瞬間竟然覺得沒太聽懂意思。
虛弱?
這個詞好像天生就不是爲了章霖昭準備的,章霖昭怎麼會虛弱,他永遠生龍活虎,永遠一手就能按下她,她在他手心裡面就是一個螻蟻也不爲過,隨時只要他想,都能掐死了她。
怎麼會虛弱。
病*從眼前推過去,看着上面的那個人,旁邊還晃着吊針的瓶子,那樣一晃,她眼睛幾乎是花了,看見他慘白的臉,嘴脣有些青紫,恍惚覺得好像不認識,是章霖昭?
任飛揚抱住她,低低的聲音安撫:“乖了,沒事了,靜言,真的沒事了,相信我。”
任飛揚的話音剛落,眼前就是一片晃動,任飛揚的身子被人一下子撥開,雷遠君的聲音響起來。
“沒事?這叫做沒事?老大差點就死了這叫做沒事?飛揚你是瞎了你顧着這個女人!如果不是她老大會衝在最前面出這樣的事!她在這裡哭什麼,貓哭耗子!不是她非要鬧非要走!老大好好的時候怎麼不見她哭!現在在這裡算什麼!還要安慰了!她不是最鐵石心腸還需要安慰!”雷遠君從對面衝過來,衝着她吼。
看着雷遠君恨的睚呲欲裂的模樣,她不知道能說什麼,只覺得胳膊被雷遠君捏着,真的是痛。
一切都恍然如夢境。
一切都是。
頭頂上的天花板都在晃動。
任飛揚又衝過來護住她,她頹然的坐下,雷遠君似乎還吼了一些什麼,任飛揚也說了些什麼,半天安靜,她擡頭的時候雷遠君已經走了。
任飛揚過來緊緊的抱着她,緊緊的,似乎是怕他一鬆手她就跑了的那樣抱着:“靜言,沒事,沒事了。”
“沒事了”這三個字,今天她聽的最多,越是多,越是知道不會真的沒事了……
“你先休息一下。”
腦海裡面最後剩下的句子,好像就是任飛揚這一句,然後就什麼都聽不到,眼前一片漆黑。
***
醒來以後,已經醫院病房,睜開眼都是白花花的日光燈的光亮,有些刺目,診斷書上面寫的是腦震盪,好像還不輕。
也不知道是過了幾天,只知道旁邊有人等着,竟然是雷遠君。
就在身邊的地方,好像是等着她醒來,臉上是恨也是無奈的咬牙的模樣。
“飛揚呢?”她開口,聲音不是太大。
隱約好像還聽見過任飛揚的聲音,跟她說了很多話,沒想到醒來卻不是任飛揚。
對雷遠君的印象就是那個看起來有些桀驁不馴的模樣,一手插在兜裡,一手捏着煙很養眼的一個人,跟着章霖昭後面,級別大約跟任飛揚差不多,還有就是最後吼她的那些話,對她應該是非常不滿。
此刻眼前,雷遠君的眼底卻是有些紅。
紅血絲密佈,不知道多久了。
“去見見老大,老大要見你。”雷遠君開口說。
語氣卻好像是跟她說話很累很辛苦的樣子。
“他醒了?”喬靜言坐起來,翻身就要下*。
他醒了就好了,沒想過太多,沒想太長遠,只想他醒了就好了。
回答卻是有些冷酷。
“沒。”只一個字,又全部都擊碎她的想法。
沒醒?他還沒醒?現在是幾號?
雷遠君似乎都能看懂了她的想法:“你昏了四天,老大也昏了四天,你醒了,他還沒醒,我們羣龍無首,索菲亞從意大利過來接管,她說不準你再見老大,飛揚說讓你去見,我也恨了你,我支持索菲亞不准你見。喬靜言你知不知道,你在我眼裡,就是老大的最大的禍害,什麼都比不上你禍害,老大五年沒回意大利,生意上的事情雖然都沒落下,可是爲你支付的歐盟的那筆罰款讓整個組織的元氣大傷,他執意不回去意大利,執意不跟索菲亞聯姻,我和飛揚都納悶,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他的句子停了一下,似乎是要喘一口氣。
喬靜言沒辦法說她過去五年的故事,不是他們想象的那樣旖旎,不是一個*妃和一個迷戀女人喪志的國王的故事,而是一個逃離和囚禁的故事。她身上的傷都還在,外面的人卻都以爲……
繼續聽他說。
“第一次見你我覺得挺好笑的,就你這樣的女人一抓就是一大把,仗着點姿色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也就是個凡人,比你漂亮的哪裡沒有,可是老大爲你弄的好像個傻瓜,傻透了的傻瓜。這還不算,喬靜言,你再折騰都別拉飛揚下水了,老大不是看不清的人,你跟飛揚走得太近,你就放過他。”雷遠君居高臨下的看他,聲音裡卻是懇求的意味。
這樣的一個人肯這樣懇求……
大約也已經是極致。
她不說話,和任飛揚之間的事情,她知道怎麼做,怎麼保持距離。
她曾經那樣想有一個人真的愛她,好像何明陽愛夕佳那樣,好像她曾經愛何明陽那樣的愛,日月星辰在眼底都比不上那個人的光輝,世界上只有那個人是最好最完美,眼底再也看不見其他,爲了那個人什麼都可以,哪怕是性命,還有尊嚴,還有一切。
現在忽然之間得到了,卻是任飛揚。
原來得到了愛情,卻無法迴應,是這樣的感覺,不會甜蜜,只會痛。
這就是他要說的全部嗎?
只是要說這些話?
“我知道。”喬靜言擡頭看雷遠君,說。
知道要怎麼去跟任飛揚說,任飛揚那麼好,年輕帥氣脣角的笑會讓無數女孩子尖叫癡迷,能找到很多比她好得多的女孩子,她知道。
“我本來也以爲你離老大越遠越好,飛揚後來都鬆了口,說不要你去見,索菲亞更不用說,她恨不得你消失在這個地球上,可是喬靜言,老大在昏迷的時候叫你的名字,我恨你,我覺得你不夠好,根本不配,可是一句話,我不能讓老大死,你去見他如果他能好起來,這纔是最重要的。你跟着我過去,沒人能攔。”雷遠君目光裡一瞬間又是恨。
在他眼裡,是她把章霖昭變成了傻瓜,是她。
她曾經想過,章霖昭是她生命中最可怕的惡魔,在雷遠君眼裡,大概是正好反過來。
她坐起身,下*。
雷遠君說的好像輕描淡寫一樣的,只說了幾句,可是這些天實際上經過了什麼?索菲亞從意大利飛回來,雷遠君口中的羣龍無首是什麼樣的混亂?
事情是怎麼發展到今天這一步的?
***
一路上不是沒有人攔,是雷遠君在前面才順利的進去。
病房裡面,他靜靜的躺着,安安靜靜,整個房間裡面只聽得見旁邊儀器的聲音。
以前聽夕佳說最討厭醫院裡面的消毒水味最討厭這些儀器的聲音,那時候她還笑,覺得夕佳矯情,此刻自己在這裡,才覺得,是真的討厭這樣的聲音,只要這樣的聲音多響一秒鐘,都會覺得又怕又恨,怕它們停下,又不想聽見它們的聲音。
章霖昭躺着安安靜靜,臉孔有些微微的浮腫,幾乎不像他了,有很多吊瓶打着,臉頰有些紅,伸手過去一摸,很燙。
聽說一直在反反覆覆的發燒。
“跟他說話,說你原諒他了,說你以後不再走,說你就留在這裡……這一類的句子,說!”雷遠君看見章霖昭此刻的樣子,眼底似乎是更紅,聲音也陡然的更嚴厲起來,似乎是恨得都要壓抑不住。
如果不是非要她來說這些話,如果不是章霖昭叫她的名字,她覺得自己可能早都被雷遠君殺了。
張了口,卻說不出來,有些卡住。
“說啊!”雷遠君在她身後大聲厲喝。
她的脣動了動,聲音小小:“我原諒你了,章霖昭,我原諒了,我不恨你了……”
他躺着,好像是聽不見任何話,沒有任何一點反應。
雷遠君塞過來一張紙給她,上面密密的都是些話。
“照着念!”雷遠君命令。
是個很娟秀的字體寫下來的,整整齊齊,一行行……
“章霖昭,我以後不走了,我都留下來,你別扔下我一個人,你醒過來我什麼都答應……”她的聲音低低的,念着紙上面的臺詞。
聲音有些木然,可是不知道爲什麼,眼淚會流下來。
從進來看見他,就覺得想哭,忍不住眼淚。
“章霖昭,你醒過來,我什麼都答應你,我不能沒有你,求求你醒過來,你扔下我一個人我要怎麼辦?求求你……”喬靜言念。
眼底被淚水模糊,看不清楚字體,唸的很慢。
然而最後一句,卻是怎麼都念不下去。
卡在當下,回頭看,不知道什麼時候雷遠君已經出去了,最後一句就一直這樣卡着,沒說下去。
只有三個字,可是說不出。
一場車禍之後的綁架,他們之間到底會走到什麼地方去?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場景,很多東西要重新梳理,好像很多東西都變了,變成她所無法理解的那種情況,她不知道未來會如何,她只是過來這裡看他,希望他醒。
“章霖昭,我求求你醒過來……”她伸手去,握住他的手。
冰涼的觸感,因爲打吊瓶,所以他的手格外的冰涼,手軟軟的沒有什麼力氣。
曾經這雙手那樣溫熱,那樣的在夜裡攬住她的腰身,她曾經多麼憎恨,恨他的力氣,這一刻,她想他快點恢復,一切都回到過去的時候。
曾經以爲那時候是最糟糕的時候,現在卻想要伸手抱住他,讓一切都回去。
***
“誰準的!沒有我的命令誰準她進去的!”索菲亞尖利的聲音在走廊裡面,傳的很遠很遠。
幾乎是要氣極了,氣的要瘋掉,全然不顧形象的在走廊裡來來回回的走,面前是雷遠君和任飛揚。
“不是說過了,不準讓她去見!我們不是達成共識了?任飛揚不是也同意了不准她進去,現在就給我進去帶她出來,現在!”索菲亞伸手指着病房門口的方向。
旁邊有人立刻就要過去行動。
“誰也不準動!”雷遠君厲聲。
他這些天的心情都是差到了極致,火氣壓的十足。
索菲亞之前的目光一直都盯着任飛揚,以爲是任飛揚帶人進去的,畢竟任飛揚開始一力的希望喬靜言進去看章霖昭,後來是她跟雷遠君都否決,任飛揚後來纔打消了念頭,所以一直都想着怎麼針對任飛揚,沒想到第一個站出來的竟然是雷遠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