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廷燁看她一眼,眼底是些懂得的瞭然,他們之間常常不需要太多的語言,已經都懂得。
那是很長很長的歲月才能積澱出的默契,他們一起已經很多年,比尋常這個年紀的戀人要在一起多的多時間,所以才能夠這樣默契的相處。
他只是需要時間去接受,在夕佳的印象裡面,小叔從來都不是一個可以冷漠的人,從來都不是,裡面躺着的那個出了車禍不知道怎麼樣的人是他的親生父親,平常再怎麼說再怎麼吵也不能改變的親生父親。
李婉婷就更不用說,夕佳看她的神色就知道,歲月有時候能改變了人的容顏,卻無法改變人心。
有的人生來固執,一直都在原地站着,就算再怎麼樣都在原地站着,一動不動。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走廊裡面開了燈,燈泡發出一點細微的尖利聲響,時間竟然這樣難熬,可是誰都沒有動。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病房的門終於打開,裡面醫生剛一出來,李婉婷立刻站起身過去問:“醫生,他怎麼樣了?有沒有生命危險?他……”
一連串的問題,關心溢於言表。
顧廷燁看着,沒有說話,只是也跟着站起身。
一聲摘下口罩,臉上露出爲難的表情,夕佳敏銳的覺得不好,她從小在醫院裡面看過醫生太多這樣的表情,這種神情往往只是說明了一件事,就是裡面的病人已經……
“顧夫人,您先別急,是這樣,病人右腹部有嚴重的內傷,應該是車禍被撞導致的,頭部的損傷我們估計是二次車禍頭撞在硬物上,這兩處傷口已經很嚴重,現在更嚴重的問題是,我們調用了病人的病例,發現病人已經確診了是肝癌晚期,身體本來就已經很虛弱,預計撐不過三個月,當然還要看病人自己的心態,因爲肝癌的關係,很多手術方案無法執行,只能保守治療,病人現在已經出了危險期,可還要重症監護,也可能就不會醒,希望家屬做好心理準備。”
醫生的話好像是一臺電鋸,從李婉婷的心上面一分爲二!
李婉婷的臉色蒼白的可怕,腳下虛浮,幾乎站不住,茫然的看了別處又轉頭過來,眼底都是不信:“醫生,你說誰是肝癌晚期?你說誰?”
醫生被她問的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跟李婉婷身後的顧廷燁說:“顧少,多安撫一下您母親的情緒吧。”
夕佳的心一下子有些酸澀,看着李婉婷身形搖搖欲墜不敢相信的樣子。夫人對阿福的心,其實不止是早都放下那麼簡單吧……這樣多年在一起,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此刻忽然告訴夫人這樣的話,根本承受不了。
李婉婷只是重複着問一句:“阿福有肝癌,還是晚期是不是?”
臉上都是慌亂和不敢相信。
顧廷燁伸手扶住她的肩膀:“媽……”
纔開口說了一個字,就看見李婉婷的眼底有淚忽然的滑落。
夕佳急忙的過去李婉婷的另外一邊,從包裡拿了紙巾出來。
從來沒有誰見過李婉婷落淚,李婉婷強勢的形象已經深深的在他們心裡,看着長輩落淚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夕佳看着李婉婷,眼底也有些紅,再強勢的女人,是不是都會有這種時候。
李婉婷扶着在旁邊坐下,病房裡的手術車推出來。
阿福在上面躺着,面目蒼白的平靜,平常那種內斂而壓人的氣場已經消失不見,不過是一個尋常的老人的模樣,如果不是旁邊還有吊瓶打着,看起來真的好像再也不會醒過來。
李婉婷伸手捂住了脣,握住顧廷燁的手臂,眼淚一下子落下來,臉孔也痛苦的皺着在一起。
這一次,沒有任何掩飾,是真的在哭,一邊哭一邊低着頭。
平常好像已經沒有情感冷漠的臉孔,那樣傷心欲絕的皺着,不好看,可是真實,很真實的在痛哭,眼淚不停的落下來,溼了手心,夕佳在旁邊坐下,給李婉婷紙巾,她已經不接,只顧着哭。
夕佳覺得難過,很難過的感覺。
痛失所愛,是不是就是這樣的感覺,世上你最愛的人在你面前離開,可你沒有任何辦法,那種絕望壓抑的就要窒息,好像是有人在你心裡緊緊的捏着你的心臟,你痛的無法言語,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心被擠壓的分崩離析。
死亡來的簡單而徹底,不會給任何人優待。
不管那個人有多少人愛着,不管多少人會心碎,什麼都不能阻止。
如果有一天,她也要失去小叔,會是什麼樣的感覺,早晚會有一天,哪怕他們都老去,只要想着小叔會死,她的心就會揪着痛,眼底一下子就溼掉,這世上最愛她的人,可不可以不要離開,永遠也不要離開。
明知道不可能,可是還會去想。
夕佳擡頭看一眼顧廷燁,顧廷燁的臉上是說不清楚的表情,沉痛和掙扎複雜的沉聚在他的眼底,脊背挺的筆直,筆直筆直……
對上夕佳的目光,一下子就避開。
三個人站在走廊裡面,李婉婷壓抑的哭聲一下下的抽動着人心,顧廷燁矗立着如同是石像。
如果不在乎,不會如此,如果不在乎,不會傷心。
就連小叔,都沒有表現出來的那樣淡漠,聽到肝癌晚期的消息,所有人都一瞬間的落入黑暗的谷底。
阿福再討厭,她再不想見到阿福,聽到這個消息都會難過的一下子抽痛起來,何況是他們……
“阿福人在哪裡!顧廷燁!是你做的對不對!是你做的!阿福沒有那麼大的膽子!都是你!”走廊的盡頭有人大聲咒罵着衝過來,聲音裡怒氣那樣的明顯而狂躁,似乎已經是發瘋。
顧廷燁站着沒動,脖子上一緊,“砰”的一聲,臉上捱了重重的一拳。
夕佳眼睜睜的看着來不及做任何事,顧廷燁一下子猝不及防倒在地板上,顧廷麟衝上來就又要一拳,顧廷燁一手抓了他的手腕!
顧廷燁到底是年輕的多,力氣也大的多,抓了顧廷麟的手腕另一隻手空出來猛地一拳打在顧廷麟臉上,打的顧廷麟身子一下子向後跌坐在地。
顧廷燁起身,顧廷麟也起身,顧廷麟衝過來,顧廷燁雙手抓住他雙手,用力一甩,顧廷麟就被丟着重重的摔在旁邊的長椅上。
顧廷麟的年紀已經五十多歲,經不起這一下,夕佳甚至聽到空氣裡有骨頭碎裂的“格拉”的聲響,顧廷麟趴着在長椅上,再不動彈,一手扶着另外一隻手,顯然是受傷了,擡頭眼底卻一樣是吞噬掉顧廷燁一樣的目光!
平常的顧廷燁不會這樣暴躁,也不會這樣動手,可是夕佳看見此刻的小叔眼底有火。
阿福的事情給小叔很大的壓力,說不清楚的感覺,是血親,可是是不願意承認的血親,越是排斥就越是無法面對心底此刻的痛楚,剛好顧廷麟來了,就發泄出來!
夕佳急忙衝上去抱住了顧廷燁,緊緊的抱住,怕他再衝上去。
難道真這樣大打一架就能解決問題?
顧廷燁卻是站在原地,沒有再衝上去,夕佳擡頭看顧廷燁,顧廷燁深深的吸一口氣,看夕佳,示意沒事了。
夕佳緩緩的放開顧廷燁的胳膊。
顧廷燁有分寸,至少此刻是有了,他一直都是冷靜而沉靜的人,一直都是。
“顧廷燁!就算我做錯了任何事!就算是我想跟你爭!井慧心做錯了什麼!我的兒子女兒做錯了什麼?你竟然殺了他們!你根本不是老爺子的兒子!我爭的都是我應該得到的!你有本事就衝着我來!你傷害了他們!他們都是無辜的!我兒子才六個月!纔剛剛六個月!”顧廷麟眼底幾乎冒了血,恨的睚眥欲裂,聲聲都是指控!
夕佳嚇了一跳!
井慧心死了?顧明敏死了?連同那個小嬰兒都死了?
“他們怎麼了?”夕佳追問說。
不敢想象,這是怎麼回事?她不過是因爲發佈會她的身份不合適所以沒有出息,跟喬靜言在一起說了一會兒話,怎麼什麼都變了!到底是怎麼了!怎麼會這樣?
對井慧心,她也覺得是個很好的女人,很好很好,一直都是那樣善良,還因爲顧廷麟而真心的爲她着想,上次見面說話之間,還都很憂慮顧家的事情,希望過簡單生活,笑容都很好看的女人。
上次她還抱了那個小嬰兒,血濃於水的感覺,她還記得那柔軟的小臉。
怎麼會這樣?
“問顧廷燁!他都做了什麼!如果不是他下令,阿福怎麼會開車撞慧心的車!他們都在車上!顧廷燁!我要你付出代價!我要你付出代價!我要你付出十倍百倍的代價!”顧廷麟聲音都有些混亂,氣和急都交織,裡面的恨意都快要刺出來!
夕佳也都沒有看過顧廷麟這個樣子。
忽然之間,就覺得,自己的父親,顧廷麟,怎麼也這麼可憐?
以前覺得,他真的可惡,又可憎,懦弱下面掩藏着無能卻又用盡手段的傷害,雖然跟孫維娟的慫恿有關,可是他的貪圖她都記着,記着當年打在身上的傷。
可是這一刻,他真的一無所有了。
井慧心,那樣好的女孩……
阿福爲什麼會開車去撞了他們的車子?夕佳看向顧廷燁,想要問,可是不是時候,真的是小叔下令做的嗎?到底是怎麼了?
第一次覺得,自己原來從來都不在時局之中,或者是她被保護的太好,外面什麼時候變成了這樣,她都不知道不清楚,就已經都變了。
“你這個野種!我要回財產我要你死無全屍!我要給慧心報仇!我要報復!”顧廷麟嘶吼!
一旦要回遺產,以他的身家,當然是可以改變一切,小叔會如何,夕佳不敢想。
一直以來最怕的事情就將要發生了嗎?
夕佳看看顧廷麟,又看看顧廷燁,轉身又去看夫人李婉婷。
每個人臉上都是痛苦,每個人都是……
走廊上又有腳步聲,過來兩個警察,看見顧廷麟大步的過來說:“顧先生,我們查過了監控器,您的妻子,兒子女兒的車的確是犯罪嫌疑人開車撞擊的,奇怪的是,我們調查了路口的攝像,是您的女兒先開車撞擊犯罪嫌疑人,犯罪嫌疑人開車追到車庫進行了撞擊,請問你們之間有什麼感情和財產的糾葛嗎?”
原來是這樣嗎?
顧明敏先撞了阿福,然後阿福又……
李婉婷站起來,看一眼警察,過來問:“警察先生,阿福會怎麼樣?”
“故意謀殺罪,還是三條人命,無論理由是什麼,都不可能洗刷罪名。”警察言語之中還有鄙夷在,又補充說:“我們還要進行深入調查!三條人命不是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