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睜開眼，滿眼血絲，看着我，無力地問：“你一定要逼我嗎？”
我沉默。
他焦頭爛額地做起了身，摸到煙盒，一面點着，一面說：“我們先談談。”
“原諒我就不必了。”
“我再查查，好嗎？如果真的不是你，我保證還你清白。”他握着那支香菸，臉上露着鮮明的難過，“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知道行程的，除了我，只有你們兩個人。你們兩個幾乎做什麼都在一起，你說不是你，可發出信號的程序在你的電腦裡。”
他頓了頓，又說：“我想過，你不懂計算機，樊奇他懂，我也懷疑過他，他也有動機。於是帶他去做催眠，他也沒有問題，我在他那個年紀也不可能有那麼強的毅力，沒有人訓練過他。”
這真是匪夷所思，然而我清楚，樊奇能做到，真的能做到。
“他從小就在我身邊，我也很喜歡他，很乖，也還算聽話。”他又看向了我，“你也重要，比他還重要，只要有一條證據是向着你，我就不會放過去。可是現在他死了。”
他用手揉了那隻還在燃燒的香菸，聲音裡帶着哭腔：“你如果不是怕，可以對峙，爲什麼要殺他？你要我怎麼信？家門口的炸彈，你不出門就知道，你不怎麼黏我，那天卻說什麼都不讓我走。我……你給我一個理由，我拿什麼信你？拿什麼說服別人？”
我覺得很窩心，看到他這麼痛苦，甚至有一刻，想要就這麼認了。因爲連我自己都解釋不了那些，事情已經過去快兩年，樊奇活了兩年，任何蛛絲馬跡，他都會銷燬。
我知道他做得出來，既然這麼自信。
“他一個十七歲的孩子，到死都是那一句話。我也不希望是你，我寧可是他，可我真的……”他越來越崩潰，似乎再也忍不住：“那天死的全是我最好的兄弟，過命的交情。阿霖的爸爸是我爸爸的結拜兄弟，他就跟我親弟弟一樣，我答應過他爸爸這輩子罩着他。我也希望不是你，這樣你是個功臣，我能把你領回去，風風光光地露面，可……”
他又開始重複那句話：“你怎麼會殺他？現在死無對證，誰都知道除了他就是你，連替你頂的人都沒有。”
我承認，最傷我的，莫過於到此刻，在我反覆地說了這麼多遍以後，他依然堅定地認爲是我。
我明白他的意思，從理性的角度的確是這樣的，我沒有任何可以開脫的證據，我也有動機，我的動機就是他想的那些。我還有前科，甚至我莫名其妙地救他，我因爲擔心而作出的反應，也成了懷疑的理由。
到此刻，我忽然想起費子霖在某天曾經露出的那種高興。在我告訴他，我的第六感很準時，他是那麼的得意，說他運氣好。
我無論怎麼都不要背這個黑鍋，這無關愛不愛，而是一旦背了，我的付出就全都化爲泡影。甚至，我在費子霖面前，那種有如惺惺作態的抗議，我一度覺得還算堅強的不妥協，全都成了笑話。
我說：“之前說要報仇，後來又是覺得我不愛你，所以纔想娶萬艾琳。歸根究底，是認定我是內鬼，所以纔不想再要我，是麼？”
他擦了擦眼淚，冷靜了一會兒，低着頭說：“已經全都過去了。”
“然後覺得我原來已經悔過了，想你想得快瘋了，才把我弄出來，讓我一個人呆在rb，是麼？”
“是。”他輕聲說：“想讓你開始新生活，不要再參與進來。但剩下的都是真的，我真的很愛你，畢竟你會那麼做，也是因爲我們那樣開始，你想逃也無可厚非……”
“走吧。”我不想再聽了，“去辦離婚吧。”
“虞雯，我跟你說了這麼多，是希望你能體諒我的難處。”他擡起頭，緊緊地盯着我，緊蹙着眉，口氣難得還算溫柔，“娶你我下了很大決心，我不想離婚。這件事就當它沒有發生過，好麼？”
“如果真的當沒有發生過，你不會防着我，瞞着我，一點都不告訴我你那邊的事。你又愛我，又怕我。”我覺得好無奈：“我也很彆扭的，總覺得我對不起你，這麼多小辮子抓在你手裡。尤其是這次，都是那麼重要的人。你手底下的人肯定要你報仇吧，看你堂哥看我的眼神，以前還沒明白哪裡不對勁。”
“這些你都不要想。”
“怎麼能不想呢？萬一不愛我了，他們再要求，你搞不好會殺了我的。”我真是好難過，好窩心，“我替你擋了兩顆子彈，給自己開了一槍，原諒你出軌，總覺得沒把最好的給你，又差點害死你，特別對不住你。你說不能娶我，我也沒怪你，回來了，找我說了十幾分鍾話，我就歡天喜地的原諒你了。什麼都沒告訴我，我就哭着喊着嫁給你了。”
算了，我認了，認罪，認栽，算我眼瞎，全都認了：“你懷疑的沒錯，我就是內鬼，不是那個跟你沒有一點血緣關係，跟你有殺母之仇，你自己口口聲聲說沒我重要的樊奇。是我。我殺他不是因爲他誣陷我，害得我在費子霖身邊受盡委屈，是因爲我不想承認！你都這麼寬容了，我還是不想承認！”
他伸出手，試圖握住我的手，但我覺得特別怕，我不想讓他碰我，默默的退了一步，“我真的好後悔跟你結婚，趕快離了吧，可不可以？”
李昂仍在堅持：“我不離。我說了，我會去查，如果真的是我誤會你，那讓我……”
“你一開始就不該懷疑我！根本就是在侮辱我！”我見他下了牀，一副要過來拉我的架勢，心裡一陣陣的發疼，退到了門口，命令，“你別過來！”
他站在了原地，憂心重重地看着我。
“你別查了。”我受夠了，他跟費子霖一樣講道理，我跟他這麼多年，他這樣懷疑我，“我要說的是我快把命都交代給你了，你跟我講你需要證據。樊奇他如果是你兒子，我就沒這麼大怨氣。畢竟血肉之親懷疑我一個外人最正常，可他不是你兒子吧？”
他焦慮地搖頭：“當然不是，虞雯……魚丸，這樣，我相信你，好嗎？”他緊張地開始改口：“之前是我錯了，我相信你，好嗎？真的，我完全相信你了，好不好？”
我看得懂他的眼神，“你覺得我在發神經？”
“沒有。”他很勉強地笑了起來，“我真的決定相信你了，你說得對，我應該相信你。”
“李昂，”我一點都開心不起來，“你知道麼？你似乎是很讓着我，寵着我，可是每次輸的都是我呢。”
他可憐巴巴地看着我，眼睛還紅着：“你怎麼說這種話？”
“你現在說這種話，我再要求離婚是不是就變小人了？”我諷刺地問：“可你心裡是這樣想的麼？”
他難過地閉了閉眼，問：“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咄咄逼人？”
“咄咄逼人的明明是你。”我真的不想把話說得那麼難聽，可他這副我進一步他退一步，底線一低再低，彷彿愛我就什麼都能忍，心裡卻始終認定我是內鬼的樣子，真的讓我好難愛得起來，“如果這輩子你有機會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可能才知道你自己有多過分。逼我認罪，已經這樣了，還逼我在你身邊，下半輩子擔驚受怕，怕你翻臉算賬。”
終於，李昂吐了口，低聲說：“分開一段時間可以，離婚不行。你想離，至少等我查清楚這件事，到時你說了算，好麼？”
我沉默。
他等了一會兒，沒有收到迴應，便說：“我承認找不到證據，我始終沒辦法從心裡面相信你。我發誓，只要有一條是對你有利的，我就絕對不會再懷疑你，以後任何事都不會。”他盯着我的眼睛，眼神裡濃濃的無奈，“你是我搶來的，沒有主動看上我，我對你做了那麼多虧心事，我害怕。我已經被親近的人出賣了太多次，也沒那麼厲害，不是什麼人都能防得住。我會不惜一切代價調查這件事，你不想見我，可以暫時不見面，離婚你乾脆不要想。”
這樣的話，坦白說我認可多了，也願意爲此退一步：“那我先搬走。”
“可以。”李昂點頭：“我回去也可以。”
我想了想，說：“我去德國。”
他可能是嫌太遠了，受傷地瞅着我，“多久回來。”
“等你查出結果。”我說：“我一直等着，等到你查出來爲止。”
“好。”他點了頭，僵硬地站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問：“過幾天再走，好嗎？”
我沒回答。
“去看看房子，裡面肯定要改一下。”他尷尬地抿了抿嘴，說：“選好了樣子再走，等你回來也許裝好，直接就能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