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我來了……”
十六年不曾聽過她這樣喚過自己,此刻聽到,席司曜的心底居然衍生出一種此生無憾的感覺。
分明還沒有白頭到老,怎麼會此生無憾呢?
可是,此時就是這般感受。
好像等她這句話,已經足足等了一個世界那麼久。
夜清歌喉嚨痛得厲害,席司曜不讓她說話,可是她卻不聽,她好似在害怕,如果自己現在不說,會不會以後都沒有機會說了?
她扯着他的襯衫領子,沒有用多大力氣,卻也讓席司曜覺得呼吸有些困難。
“阿曜哥哥……”她虛弱地靠在他的肩頭,聲音沙啞而破碎,“我沒有開槍殺你爺爺,我、我沒有……”
席司曜沒說話,只是用脣很輕很輕地在她額頭上碰了碰,溫溫的觸感似乎是在告訴她:我聽到了。
其實是他太殘忍,他知道夜清歌心底報仇的那道坎只有她自己跨過去,纔算真的結束了,所以他哪怕知道自己爺爺的死和她沒關係,他還是假裝不知道。
他要她自己衝破所有的掙扎,然後以全新的姿態回到他身邊。
如今……
寶貝,你心裡再也沒有恨了對嗎?
——
上了車,幸好自己來時帶了司機過來,此刻可以在後座全心全意照顧她。
給她喝了一些營養液,拍了拍她略顯乾燥的臉,好一會兒才夜清歌才緩了一些過來,但是眼神還是有些渙散,看得出,她現在其實並沒有什麼精神。
席司曜鬆了口氣,要她醒來也只是怕她出事,“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哪裡痛嗎?”
夜清歌搖搖頭,雙臂吃力地擡起來,勾住他的脖子,小臉貼着他的胸口,咬着脣,壓抑地哭了起來。
她已經不記得自己多久沒有這麼放肆了,只知道在自己接受席天浩是自己的仇人之後,就再也沒有這樣隨心所欲地表達自己的感情了。
之前哪怕發泄,心底也還是有恨意的,也還是想報仇的。
此刻,是在所有都放下之後在他的懷裡如此暢快地哭,哪怕自己現在全身都難受,好像要死掉一樣。
可是,可是……如果真的馬上就要死了,能死在自己最愛的人的懷裡,也是最幸福的一件事。
“阿曜哥哥,這裡痛……”她哭着,眼睛痛得睜不開,卻是閉着眼睛拉着他的手覆在自己心口的位置,吶吶低語:“這裡好痛,痛……”
席司曜怔怔地看着她,眼眶像是被什麼撞了一下,忽而有溫熱的液體涌上來,似乎下一秒就會跌出眼眶。VgIn。
“清歌……”
“不是……”她搖頭,神色痛苦萬分,身體也蜷縮了起來。
不是的,以前我叫你阿曜哥哥,你會叫我愛哭鬼,不是清歌。
讓我們回到最初相遇的美好回憶裡去好不好?讓我們不要再被世事打擾,安安靜靜地相愛相好,直到白頭偕老。
席司曜喉嚨也難受得慌,幾乎要說不上話來,可是她那麼着急,他知道,她在等自己說話。
“不是什麼?”
夜清歌只是搖頭,心裡好難過好難過,鋪天蓋地都是委屈,她想逃想躲,最後卻是隻能無力承受。
沉沉地暈了過去,只記得在意識徹底消散的瞬間,她感覺到席司曜在吻自己的眼角,嘶啞的聲音比情人間的呢喃還要纏綿幾分,“愛哭鬼,不許再哭了……”
他終於在剛剛那一瞬間明白過來她說的‘不是’是什麼意思,而她也終於聽到自己想聽的,徹底暈了過去。
席司曜凝着懷裡的人兒,只不過是幾天沒見,她卻又瘦了。
上一次見她就覺得她瘦了好多,這一次見她,又瘦了這麼多,他的心疼得無法自制。
是他不好,是他太自私了,想她心底再無芥蒂地回到自己身邊,卻不曾想,她會把自己傷成這樣。
其實也該想到的,依照她的姓子,在霍行知身邊,必定不會委屈求全,也不會特意討好,霍行知又已經喪心病狂,怎麼會好生對待她?
席司曜,你是有多無能?讓自己愛的女人承受了這麼多?
他也覺得好難過好難過,緊緊地抱着夜清歌,抱着自己的夢想,如同抱着一整個世界?
——
夏日的早晨總是來得很早,和煦溫暖的陽光從窗戶斜斜地灑進來,照亮了整個病房。
牀上的人已經昏迷了一天半,醫生說沒什麼大問題,只是因爲多日未曾進食喝水,身體極度虛弱,且情緒波動很大,所以昏迷時間比較久。
席司曜坐在牀頭,握着她柔弱無骨的小手,輕輕地放在手心,而後收緊。天席多得。
她的臉色比剛剛看到她的時候好了一些,但是也稱不上紅潤,細細想來,從她到自己身邊開始,就沒怎麼好好養過身體。
別人生了孩子之後都會胖許多,可是她生了孩子之後,非但沒有胖,反而瘦了許多。
那也要怪他,畢竟她坐月子那段時間,他非但沒有好好照顧她,還和她鬧了脾氣,要不是有個洛雲晞,她的情況或許會更差。
席司曜認真地凝着她,一點一點回想着這一年多兩人一路走來的一切。
從看到她留下的那十六封信,從看到那句——席司曜,我愛你,開始,他就知道,她從嫁給自己的第一天開始,就一直在報仇還是放手中掙扎沉浮。
他以爲只有自己是痛苦的,他以爲她忘記了自己,可是原來……
最痛苦的人又何止是自己,她也一樣。
“傻瓜……”伸手摸了摸她略顯蒼白的臉,他啞着嗓子低喚她,那語調像是極力在壓抑着什麼,可是那股熱流來得太快太洶涌,他怎麼都壓不住,最後只好俯身去吻她,藉此掩飾自己的失態。
真的是個小傻瓜,如果要報仇,就不該愛我啊,爲什麼要讓自己這麼痛苦?
其實他不知道,他將夜清歌魂牽夢縈當做夢想思念了十六年,夜清歌何嘗不是把他當成餘生惦記了十六年?
他認爲自己給出了十分的好,其實在夜清歌那裡,不過是理所當然的一。
因爲她付出的,不比他少。
不是隻有他不會表達不會傾訴,她亦是這樣,那麼痛苦黑暗的歲月,自己默默忍受。
愛情這條路,一步一腳印走過的人才懂其中的堅信。
每一份愛情都是獨一無二的模樣,冷暖自知,苦痛自擔。
這是夜清歌帶着報仇的目的嫁入席家時曾對自己說過的話,因爲她的愛情,是最令她痛苦的模樣。
許是因爲呼吸被阻,夜清歌本來還在沉睡,此刻卻是被憋醒,輕輕地“唔”了一聲,雙手也抵了上來,只是沒什麼力氣。
席司曜早在觸碰到她的雙脣時就已經有些失控,正渾然忘我的時刻,突然有兩隻小手抵在了自己身上,他一怔,而後才反應過來,低下視線看去,果然是她醒了。
秀氣的眉頭皺得很緊,臉上也是十分不爽的神情,因爲他的起身,兩隻小手收了回去,手指一動一動,而後睫毛顫動了起來,眼皮慢慢掀開。
席司曜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生怕錯過她臉上任何一個表情,只是令他奇怪的是,夜清歌眼睛還沒有完全睜開,就先用手捂住了自己的一側臉頰,低聲呼道:“好痛?”
痛?
席司曜目光倏然變得困惑不解,將她從那棟房子帶出來之後就來了這裡,醫生也給她做了最全面的檢查,只查出她後腰有一個很小的傷口,像是動了什麼小手術似的,臉上沒有檢查出有傷口啊。
難道……
那個念頭在席司曜的心底一閃而過,他渾身一寒,只覺得自己呼吸有些凝滯,再低頭時,夜清歌的眼神已經完全清醒,正看着他,眼中的光芒是不可置信的。
自己不是在陌生的房子裡嗎?自己不是一個人嗎?爲什麼會在這裡?爲什麼席司曜也在這裡?
又做夢了麼?
她忽然在心底覺得自己好笑,這三天裡,她已經不記得自己做了多少個夢,夢到了多少人,有認識的,有不認識的,有好好活着的,也有已經不在了的。
有叫她活下去的,也有叫她跟着他們一去去地獄天堂的。
甚至,她還夢到了司徒青煙和席天浩,她看到他們朝着自己得意的笑。
司徒青煙對她說:“夜清歌,看到了吧,我說過的,就算我死了,你也席司曜也不會幸福的?我會詛咒你們,詛咒你們生生世世都得不到幸福?”
席天浩比司徒青煙還要得意幾分,他說:“夜清歌,你現在很痛苦吧?想報仇報不了,阿曜還誤會了你,其實我不對自己開那一槍,我也活不了幾天了,我死了也讓你跟着痛苦,真值?”
越想越頭痛,她閉上眼睛,脣瓣開始顫抖,沙沙地叫着一個名,席司曜湊過去聽,才發現,她是在叫自己——阿曜哥哥。
“清歌,我在……”
愛哭鬼,我在啊,不要怕,不要哭,我是真實的,不是夢,讓我抱着你,讓我來承受你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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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亂說ˉ_ˉ‖清歌明明沒有換張臉,不然席哥哥怎麼可能毫無反應對吧你們大概是猜不到謎底啦,等着可愛勤勞的七七來揭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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