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響,陶夭低頭看一眼。
匆匆回覆:“我在外面參加活動呢。”
蘇瑾年再沒有短信過來。
她握着手機,突然之間便有些恍惚了。眼下剛剛離校,蘇瑾年已經算得上當紅小生,當年和他放豪言的自己,卻還混跡在十八線之外,需要爲了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色充當酒桌花瓶。
“想什麼呢?”
見她出神,經紀人耿寧沒好氣地撞了她一下,小聲提醒,“機會難得,帶你來不是讓你發呆的。”
環宇、卓越、橙光,並稱國內娛樂圈三大巨頭。
作爲橙光娛樂頗有資歷的經紀人之一,耿寧手下帶的藝人不少,陶夭是頗讓他頭疼的一個。
她並非科班出身,卻有演技,十七歲簽約,因爲氣質獨特被國內當紅導演相中,原本有可能一炮而紅,卻不上道,與絕佳機會失之交臂。
念及舊事,耿寧難免感慨,忍不住又側頭看她一眼。
十九歲的女孩扎着簡單的馬尾,額頭光潔,眉眼低垂。從他的角度看過去,她睫毛纖長、鼻樑高挺,薄脣緊抿着,一副冷冰冰的樣子。
陶夭長得好,卻不是那種讓人心生喜愛的嬌柔婉約,她鼻樑比一般女孩都要高挺精緻,眼窩略深,人瘦,面部線條棱角分明,既會給人銳利冰冷之感,又有些雌雄難辨的俊俏英氣,相貌辨識度極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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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女孩子長成這樣總讓人覺得難駕馭。
當年那位導演建議她磨腮,她不聽,此後更因爲脾氣擰意外得罪了公司一姐於菲菲,以至於這幾年越混越慘,毫無成績。
耿寧對手下藝人一向不錯,也是無可奈何,才預備再提攜她一把。
“劉總手下籌備着好幾部網絡劇,一會機靈點,哄得他高興了,撈一個女主角也不是沒可能。”
他聲音不高,陶夭卻能聽到,幾不可見地點了一下頭。
她眼下在公司通告極少,此刻左邊這劉總在圈子裡其實沒多大地位,酒桌排位都極不起眼,已經能左右她的人生了。
耿寧事先說過,這人怕老婆,雖好色,偷吃的膽子卻不大,頂多揩揩油。她是那個被揩油的,一咬牙忍了,機會指不定就來了。
此刻男人一隻手已經落在她大腿上,隔着一層輕薄料子,摩挲揉捻。
陶夭臉色僵硬。
咬着牙無視,她將視線落到別處。
稍遠處正中間那一桌,主位邊上坐着公司新晉花旦竇薇薇,二十出頭的女孩一襲單肩白裙,清純嬌俏像梔子花,眉目間稚氣未脫,微紅着臉端坐,自有一股楚楚可人的靈動氣質。
包廂裡陪着的女孩很多,只她邊上的主位此刻尚未坐人。
偏偏,所有人的目光總是若有似無地落在那。
“要是你當年有竇薇薇一半覺悟,現在指不定都火成什麼了!”眼見陶夭出神,耿寧又忍不住說了一句。
竇薇薇和陶夭年紀相當,家境富裕,爲人活絡,眼下得了影后正是春風得意,又有了給那一位作陪的絕好機會,前途自是不可限量。
他們橙光娛樂佔據了國內娛樂圈三分之一份額,實力自是不俗,可說到底不過是香江程氏集團底下諸多子公司之一而已。
香江程氏說來話長,仔細追溯,家族歷史已逾百年。
據說是黑道起家,風雨飄搖的那些年,香江幾乎被黑幫瓜分,以程家家主姓氏爲名的程幫,正是當年香江第一幫派,勢頭強勁,把握香江二分之一領地,說是一手遮天毫不爲過。
再後來局勢穩定,黑幫勢力逐漸隱去,程家急流勇退,由黑轉白,搖身變成程氏集團,旗下產業涉及甚廣,程之一姓,歷經風雨,在這片土地上仍是屹立不倒。
年初,程家掌權人程灃急病入院,程氏集團內部動盪,連帶他們橙光高層都人心惶惶。
主要因爲這繼承人一直懸而未決。
程灃妻子早亡,身後留有一子卻是殘疾,媒體曝光的私生子有兩兒一女,概因名不正言不順,難以服衆。
集團股票起起落落一月有餘,程灃在醫院宣佈了繼承人。
亡妻的二兒子:程牧。
媒體啞然失聲了一陣,纔有人依稀記起程家早前的確有一位二公子,也不知什麼原因消失數年。
眼下,這臨危受命的程二爺已經用雷霆手段震懾了程氏,坐穩了位子,纔有精力駕臨底下這些子公司。
這宴席,幾乎匯聚了橙光中高層全部領導,相當於一個非正式見面會。
可,多半個小時過去了,正主愣是沒來。
菜品酒水擺了滿桌無人開動,饒是耿寧這種見慣了風浪的經紀人,都有點坐立不安了。
氣氛實在詭異僵持。
“咣噹”一聲響,他身側的陶夭突然起身,動作太大,失手撥倒了桌上開了封的酒瓶,伴隨着男人一聲粗口,整個包廂一時間安靜了下來。
陶夭臉色僵冷地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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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寧臉色一變,連忙起身,“呀,你這怎麼搞的,瞧瞧劉總這身上,半瓶酒都潑了,趕緊道歉!”
他彎着腰,一邊賠笑,一邊給陶夭使眼色。
陶夭擡眸看了他一眼,那一眼隱忍清涼,好像秋雨洗過一般泛着清凌凌潤澤水光,她聲音也冷淡得宛若秋雨,“對不起。”
她盡力了,可惜仍舊做不到。
話音落地,陶夭側身就往門外走。耿寧愣神之後臉色極爲難看,正想再說點什麼,視線中高挑纖瘦的女孩被人強硬扯回,劉總臉上的肥肉顫了顫,咬牙道:“一聲不吭就想走,這姑娘眼睛長在頭頂上!”
“劉總您……”
“沒你的事。”劉總怒瞪耿寧,眯眼瞧着眼前緊抿薄脣的女孩,語帶威脅道,“坐!”
“我不是。”陶夭聲音硬邦邦。
她不是出來賣的。
“不是?”劉總一愣,很快回味過來她言下之意,細如縫隙的眼睛裡流露出一絲嘲弄,“不是?呵呵,有點意思。”
“哪裡哪裡。”耿寧在邊上賠笑。
劉總臉色卻變了,盯着陶夭,慢條斯理道:“得,也不爲難你,可這酒水潑了我一身,也不能就這麼輕易走了!”
“還不快道歉!劉總您……”耿寧話音未落,劉總便擡手製止,“道歉不用了。將我褲腿上這酒水舔一舔,今個兒這件事也就算了。”
“啊!”
包廂裡傳來一聲輕呼。
圈子裡衆人一向玩得開,偏偏今天的主角分量太大,遲遲未到,讓人拘謹忐忑得很,此刻這一出插曲,倒是將衆人的興趣都調動了起來,一聲女人的輕呼後,氣氛突然就熱烈了。
正值深秋,包廂裡暖氣很足,陶夭置身其中,只覺得冷。
突然就索然無味了。
她十四歲孤身來香江,五年時間,艱難曲折自不必說,卻也從未有一刻如此刻,心頭涌上的寒意席捲了四肢百骸。
人情冷暖、世態炎涼。
她的目光從遠近人臉上滑過,忽而一笑,乾脆利落就半跪下去,側頭朝站着的男人褲腿湊近。
“陶夭!”
耿寧沒見過這般聽話的她,下意識就擡手去拉。
陶夭側着身,仰頭正看他,包廂門突然開了,此起彼伏的椅子挪動聲傳來,帶動一室熱鬧喧囂。
“程董。”
“程董來了。”
“您快請。”
一道道謙卑含笑的熱切招呼聲不絕如縷,劉總一回神就轉了身,陶夭下意識擡頭,看到不遠處居高臨下的高大男人。
她跪着,那人站着,這姿態,宛若最卑微的迎接。
迎光而立的男人一張臉冷峻淡漠,籠着光,輪廓仍舊深刻分明,宛若手工刀寸寸雕成。進門未說話,卻自帶迫人睥睨氣勢,硬生生讓包廂裡所有人都低了一等,小心翼翼、含笑相迎。
外面天氣冷,他剪裁得體的西裝外套了件黑色長大衣,此刻身後早有人幫着他脫了大衣,他好像被如此這般服侍過千百遍的君王,神色自若一垂眸,目光便落到了單膝跪地的女孩身上。
燈光流轉,一室寂靜,四目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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