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na看上去很年輕,頂多三十出頭。
她穿了一套淺灰色的西服套裝,一頭金黃卷曲的長髮高高紮起,映襯得一雙碧眼越發漂亮柔和,好像有水波在悠悠地盪漾一般。
還穿了高跟鞋。
高跟鞋也很漂亮,純黑色,很低調。
陶夭盯着她尖尖的高跟鞋發呆,突然聽到她用不甚熟練的中文喚:“程。”
程?
她下意識擡眸看過去。
心裡突然產生一種分外強烈的情緒。
委屈至極。
不說是商業合作伙伴嗎?
爲什麼叫得這麼親密,外國人都這麼開放嗎?
小丫頭驟然擡起的眼眸泄露了一絲情緒,不同於剛纔的淡漠,這一下眼睛瞪老大,明晃晃地昭示着不滿。
程牧盯着她看一眼,驀地有點想笑。
一個隨口而出的稱呼而已,竟然能讓她產生這麼大反應?
程牧心軟得一塌糊塗。
“程?”anna用不甚熟練的中文又喚了一聲。
程牧突然意識到,自己走神了。
他收回視線,朝歐陽家一衆人開口道:“的確還有點事,先走一步。”
話落,他轉身擡步走了。
anna就走在他右側,兩個人並肩而行,保持着客套又得體的社交距離,偏偏背影都非常般配,像一對璧人。
歐陽家一衆人就走在他們身後不遠處,陶夭抿脣低着頭,能偶爾聽到前面anna發出幾聲笑。
程牧那羣人不知道講了什麼,她這麼開心?
偶爾也有聲音飄到耳邊。
偏偏她不懂。
許是爲了顧及anna中文實在生硬,程牧那些人用英文和她交談,語速流暢略快,遊刃有餘的感覺。
陶夭能分辨出程牧的聲音,整個人都覺得不太好了。
她從來沒想過,程牧英文這麼好。
他不是圈子裡出名的學渣嗎?
“想什麼呢這麼專心?”邊上,歐陽瑜突然撞了一下她的胳膊,有些無奈地說,“叫你幾聲了,丟魂兒了似的。”
“沒想什麼。”陶夭在心裡嘆口氣,笑了笑。
歐陽瑜講了兩個笑話逗她開心。
自從醫院裡兩人吵了以後,這小妹最近都是這種狀態了,整個人悶悶的,和剛認識那會一樣。
許是習慣了她先前可愛率真的樣子,歐陽瑜這幾天很鬱悶。
沒多會,一衆人出了機場大廳。
程牧那些人正在上車。
陶夭眼看着那兩人上了同一輛車,暗暗地咬了一下脣,心情一瞬間跌至谷底,萬劫不復。
在一起之後,她沒見過程牧身邊有別的女人。
不對,他的秘書楚陽算一個。
可楚陽在他跟前非常恭敬,根本沒有這一位這般隨意,那個是下屬,這個卻是夥伴。
夥伴?
突然就覺得這個詞非常親密。
她叫他:“程。”
比程牧、程老闆、程叔叔都顯得親暱。
兩個人坐了同一輛車。
既然是商業夥伴,又是兩個大公司的代表,縱然坐了一輛車,應該也不會有絲毫逾距的親密。
可她還是覺得有點難以忍受。
她和程牧在車上的回憶實在太多了。
下雪陵園外那一次,影視城外好幾次,倪家老太太晚宴後那一次,他將她從醫院送回家那一次……
還有很多。
他開車帶她回過海棠園,那一晚,煙花下捂着她耳朵擁她在懷裡。
突然就全都沒了。
她的情緒突然也有點無法剋制,腦海裡許多畫面紛亂地閃過,她都不敢相信,原來一起有過的每一刻,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那些彆扭爭吵,想起來都覺得特別珍貴難得。
就這麼過去了嗎?
陶夭定定神,下意識抓住了邊上歐陽瑜的袖子,似乎只有這樣,她纔不會過分恍惚。
一衆人上了車。
——
平穩行駛的轎車裡。
anna側頭看了邊上的男人一眼,笑問:“剛纔那個女孩是?”
程牧一愣,對上anna意味深長的目光,脣角緩緩勾起,笑容淡淡地說:“女朋友。”
anna露出一個果然如此的表情,忍俊不禁:“眼神兒能吃了你。”
“小丫頭粘人得很,讓你見笑了。”
“噗。”程牧話音剛落,前面開車的徐東沒忍住噴笑了。
二少這一本正經胡說的功力見長。
兩個人眼下這關係都跌至冰點了,他倒好,完全不以爲然自欺欺人。
徐東在心裡無聲地嘆着氣。
後面傳來程牧一本正經的聲音:“東子,你手機給我。”
徐東應一聲,隨手拿了手機遞了過去。
程牧在通訊錄裡翻出了陶夭,編了一條短信:“晚上一起吃飯?”
anna這次過來會考察十天半個月,他接下來一段時間都挺忙,需要跑好幾個城市。
也不曉得那丫頭接下來做什麼。
他說過“下不爲例。”
她竟然對他的話充耳不聞。
還有歐陽家那個小四,看見他就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程牧這樣想着,刪除了那句編寫好的短信,重新編寫了一條:“找個時間,把卡給我送過來。”
剛編寫好,他就一陣惡寒。
這句話太不男人了。
刪掉。
程牧握着手機嘆了一口氣。
那丫頭打不得罵不得,重話說不得,除了哄,好像別無他法。
難不成要認錯?
他的確一開口語氣重了一些,可要不是歐陽家那個小四在邊上胡攪蠻纏,哪至於話趕話鬧到那一步。
那小子還沒認錯,憑什麼該他?
——
陶夭看着窗外發呆,手機突然震起來。
來了一條短信。
徐特助:“找個時間,把卡給我送過來。”
她足足愣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這短信大抵是程牧發來的,話裡的卡自然指黑金卡。
事實上,那個項鍊後,她也再沒動過那張卡。
這一刻卻覺得受到了侮辱。
她沒回短信,裝了手機,先前躁動難安的一顆心也奇異地平靜了。
陶夭靠着座位閉目養神。
六點多的時候,一衆人回了閒人居。
吃罷晚飯,她回到房間裡開始收拾東西。
明天上午去一趟陵園,回來以後她和尤可人、鳳奕要去乾州,《泱泱華夏》還有十天的戲份要拍。
哪來的時間跑一趟給他還東西?
陶夭將程牧先前送的所有東西用一個禮品盒裝了起來。
幾條項鍊、一顆鑽戒、一張卡……
她看着那些東西發了一會呆,找出一個手提袋將盒子裝起來。
心裡有一股子情緒,無法排遣。
他竟然這樣?
幼稚。
送出去的東西還想着收回。
那說過的那些話呢,也想要全部收回嗎?
以爲她稀罕?
都是他硬塞給她的。
陶夭抱着東西順勢坐在地板上,心裡那些悶悶的情緒全部轉爲委屈。
她突然間認識到了兩個人的差距。
他是高高在上的程氏集團掌權人,縱然不靠家裡,他曾經也自己成爲了很優秀的人。
她一無所成。
要是沒有歐陽家,現在還是一個小孤女。
別人都說他在寵着她。
眼下想起來,這句話並不像稱讚。
那些人,大抵是將她當成了一個不懂什麼事的小姑娘吧,只是他錦上添花的點綴而已。
anna那樣的女人才會被他們尊重吧?
叔叔對她也很客氣。
程牧介紹她,聲音裡還有一絲笑意。
他都不喜歡笑的,傳言裡是那麼冷漠強勢的人。
陶夭胡思亂想,站起身走到了衣帽間裡去,用着挑剔的目光看着試衣鏡裡面那個女生。
頭髮長了一點,可還是很短,顯得稚嫩秀氣,年齡很小。
anna身上有一種成熟幹練的迷人氣質。
她看上去很自信。
那樣舉手投足都透露出風姿的人,才能在所有人的認可裡站在他邊上吧,像是天作之合。
還是外國美女。
成了會是一段佳話。
陶夭有些煩悶地收了視線,開了櫃子找鞋子。
她個子高,家裡一衆人也不知道出於什麼考慮,沒有給她準備幾雙高跟鞋。寥寥幾雙,鞋跟都沒有超過五公分。
程牧邊上那兩個,鞋跟最起碼都在七公分。
那些女人穿了那麼高的鞋子,走起路來還能健步如飛。
陶夭又關了鞋櫃。
看完鞋子看衣服,她突然對整個衣帽間都不滿意了。
所有的衣服鞋子都是休閒風,要不然就是偏淑女一點的風格,可縱然是淑女風的衣服,也帶着一點小公主的感覺。
她先前不覺得有什麼,現在想來,家裡一衆人還拿她當小孩呢。
沒到二十,可不就是小孩嗎?
程牧已經三十一了。
陶夭胡思亂想着,只覺得她實在煩透了這樣的自己。感覺不像她,她爲什麼要糾結這些問題。
她是陶夭,又不是anna,她也有自己的優點。
可是她想了好一會,卻想不出幾個優點。
漂亮啊,娛樂圈又不是隻有她漂亮,海棠園裡先前的傭人都很清秀,身材也凹凸有致。
性格好嗎?
她性子好像實在不怎麼好,朋友都沒幾個。
學歷也沒有,文化也不高。
哎。
陶夭嘆口氣,又順勢坐到了地板上。
坐下之後也覺得自己不對勁。
她想起在海棠園的時候,她有幾次沒穿鞋下牀,還有幾次把衣服扔在地毯上,甚至穿着睡衣坐在地板上。
會不會顯得很粗俗不講衛生?
她還要求吃泡麪。
程牧好像對那種東西沒什麼好感,嗤之以鼻。
真是煩死了。
陶夭覺得自己應該冷靜冷靜,她起身拿了一件棉質睡裙,準備去浴室裡洗一個澡。
到了浴室,心情更不好了。
她身上有兩道疤。
先前程牧說不介意,她也並沒有過分地去想。
可眼下,只覺得很醜陋。
這世上大多數女人身上都不可能有疤吧,光溜溜滑嫩的身體,摸起來才肯定更有感覺。
所以,程牧先前到底圖她什麼呢?
她都找不出自己幾個優點來,更何況別人呢。
她沒有能一直吸引他的東西,就算她年輕,可眼下年輕的女孩一抓一大把,還都是身上沒疤痕性格活絡的。
陶夭從沒有仔細去思考這段感情裡的她。
眼下回想,覺得她自己實在不好。
她在房間裡胡思亂想了很久,最後躺在牀上發呆,又繼續思考明天讓誰把東西給程牧送去。
其實他要討回,也沒錯。
那些東西每一件都價值不菲,尤其黑金卡。
不對,他只要了黑金卡。
那是無上限額度的信用卡,眼下兩個人這種狀況,他要回去挺應該的,沒毛病。
想通了,她閉上眼睛準備睡覺。
牀頭櫃上手機突然響了。
歐陽瑜發微信過來:“程叔來了,說是拿走自己衣服,還說有東西落在你那裡了,一會過來。”
陶夭瞬間清醒了。
她下意識看了一眼時間:晚上十點。
程牧他們應該陪着外來夥伴用了晚飯並且送回酒店,之後過來的。
心裡那股子不舒服的感覺又來了。
她發現自己穿着睡衣。
陶夭跳下牀踩着拖鞋奔到了衣帽間,開始選衣服換。
她選了一件裸粉色的雪紡長袖襯衣和一條九分黑色長褲,很快穿上,到了鏡子跟前。
襯衫和長褲顯得人成熟,還顯得個子高。
她心下滿意了,又去找鞋子和假髮。
還沒找呢,又突然愣了一下。
都已經十點了,她幹嘛要打扮成這樣出去,歐陽瑜會說自己有病吧。
還有程牧,肯定會似笑非笑地欣賞她的傻樣子。
她不能換衣服,可也不能穿睡衣出去,怎麼辦啊?
她到底爲什麼要糾結這些!
——
十點半,樓下。
歐陽瑜兄弟倆陪程牧等着。
程牧面色很冷淡。
歐陽瑜暗暗地看了他幾眼,發問說:“程叔你什麼東西落小妹這了,要不我上去幫你取,這都很晚了。”
程牧看他一眼,眼神更冷淡了。
以前沒發現歐陽家這幾個小的這麼難纏。
現在倒好,見那丫頭一面都不容易。
他隨意地哼了一聲,冷冷說:“你們幾個年齡也不小了,夭夭畢竟是女孩子,男女有別不懂嗎?”
歐陽瑜:“……”
關你什麼事情哦!
邊上的歐陽瑾朝他使了一個眼色。
歐陽瑜收回不滿,聽到木臺階上響起了一陣腳步聲。
陶夭下來了。
以前沒發現這丫頭這麼磨蹭。
歐陽瑜有些鬱悶地想了一下,再看過去,整個人都狠狠愣了一下。
陶夭穿了一件很寬鬆的白色長t恤,t恤前面印了一個葵花的圖案,看着很柔軟清新。
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眼下才四月多,自己這小妹就在t恤下面配了一條黑色的緊腿小短褲,下面踩了一雙夾板涼拖。
短褲是超短款,還沒有t恤長,走路間纔會露出來。
她兩條腿顯得又直又白又長,驀地,就讓他這種一向大大咧咧的人都想到了網上一句很流行的話:“這雙腿我能玩一年。”
要死啊。
歐陽瑜猛地上去扯着她往邊上走,急吼吼地說:“我說你怎麼穿成這樣就下來了!”
陶夭蹙眉看他一眼:“我在睡覺啊,難不成還得換身衣服?”
歐陽瑜:“……”
這理由,他竟然啞口無言。
他就是十分不爽。
這死丫頭缺心眼啊,白白被人看了去。
歐陽瑜拿過了她手裡的袋子,轉身遞到了程牧手上,壓抑着鬱悶說:“這是程叔的東西吧?”
程牧沒接,目光深沉地盯着陶夭。
這丫頭平時在家裡就穿這樣?
歐陽家這四個小的可老大不小了,還都沒個女朋友。
不是一向奉行早婚早育嗎?
歐陽誠兄弟倆在他們這年齡,媳婦都懷雙胞胎了,他們倒好,別說孩子,媳婦都沒個影兒。
歐陽老爺子也不曉得管一管……
“程叔?”
程牧接了袋子,看着陶夭說:“不怕着涼嗎?趕緊上去。”
陶夭:“……”
“你的東西都在裡面。”她撂下一句話,抿起了脣角,轉個身就直接上樓去了。
燈光下,兩條腿白嫩得晃人眼。
眼看她上去,程牧心裡的躁氣才漸漸下去。
回過神來又愣了一下。
還沒說上兩句話,他把人給趕上去了?
他下意識晃了手裡的盒子,一股子薄怒又涌了上來。
他不過找個藉口過來,這丫頭,是將他所有送的東西都打包還給他了?
呵呵,真是心有靈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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