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過去沒多久，就要中考了。
同學們不得不從六一兒童節的熱鬧和興奮中儘快脫身出來，投入緊張的複習和備考中。
但不論到了何時，班裡學習緊張的總是一部分，另一部分永遠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
王大壯和錢坤手插在褲兜裡，吊兒郎當地晃悠到烏海身邊，吸吸鼻子道：“哎呀，大哥，別學了，玩一會兒行不？”
“趕緊複習去，再玩一會兒可就考不上高中了。”烏海頭也不擡地說。
“哎呀，我們能混到初中畢業都不錯了，還考啥高中啊。”王大壯嘟囔道。
“你還不知道吧，他爸爸已經給他找好工作了。”錢坤說。
“哦？什麼工作？”烏海這才擡起頭來，看了他們一眼問道。
“也……也不是啥好工作，反正就是混碗飯的。”王大壯吞吞吐吐地說。
“哎呀，你就別隱瞞了，是保衛科的啥來着？”
“就是看門的唄。”王大壯摸了一把鼻頭說。
“哦，那你呢？”烏海問錢坤，“你也不打算考高中嗎？”
“我……我爸說叫我回去跟他學經商。我也就不考了。”錢坤嘿嘿一笑道。
“唉，你們都不考了啊，只剩我一個了。”烏海黯然道。
“你不是有那麼多美女相伴嗎?”王大壯看了看坐在窗邊複習的梅雪，擠眉弄眼道。
“王大壯，你又編排我啥呢？”梅雪突然將頭從書中擡起來，故意裝出一副橫眉怒目的樣子，問道。
“我沒說你啊，梅雪妹妹。你哪個耳朵聽見我說你了？”
“那你擠眉弄眼啥呢？”梅雪不依不饒道。
“我這擠眉弄眼是毛病，你不知道嗎？”王大壯死皮賴臉地說。
“好了，好了，別鬧了，你們都有人罩着，我還得靠自己努力奮鬥呢。”烏海揮手趕他們一邊玩去。
王大壯和錢坤只好又晃晃悠悠去騷擾別的同學。
吃晚飯時，烏成祥照例拉長着臉，一聲不吭。
自從他受傷後，越來越不愛說話，有時候一整天都說不上幾句話。月芳見他不高興，自己便也收斂着點，不怎麼說笑，生怕他多心。三個孩子，更是不敢鬧，屋裡的空氣異常沉悶。
月芳給三個孩子夾了一筷子菜，道：“都好好吃，爭取都把高中考上，將來考個好大學。再找一份好工作，能有穩定的收入，爸媽也就心安了……”
“唉，要是都考上，學費都是難題。”烏成祥突然嘆了一口氣，道。
“那也得考啊，不考大學，將來連工作都不好找。”月芳道。
“我聽說礦上有個新政策，工傷病退的人，能解決一個子女就業。”烏成祥淡淡地說，“不如讓烏海頂替我，我退了算了。”
“啥？你頭讓門夾了啊？”月芳一聽說讓烏海去下井，一時怒火竄上腦門，“咱烏海人人都說是幹大事的料，你讓他去下井，虧你能想得出來！”
“那咋辦嘛？三個一起上高中……家裡只怕負擔不起啊。”成祥依然不溫不火地說。
“爸，要不我去頂替你，讓哥和妹妹去上高中吧，反正我的學習沒有哥哥的好。”烏江聽爸媽這麼說，便自告奮勇道。
“你不行啊，你年齡還不夠呢。”烏成祥看了一眼烏江說。
“誰也不許去下井，就是砸鍋賣鐵，我也得把我的三個娃供成大學生。”月芳提高了嗓門道。
她已經憋了很久了，終於能夠大聲說話，讓她覺得痛快。
“反正錯過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你想好。”
成祥說着，放下筷子，走進臥室睡覺去了。
烏海一直靜靜聽着父母之間的談話，沒有發表自己的看法。
他心裡突然很亂。以前一心想着考上高中，接着考大學，然後順理成章地找工作，成家，從來沒想過學費的問題。
可是，今晚，他才意識到，自己上學是需要學費的，而這些學費都是爸爸從井下用健康或者鮮血換來的，是媽媽夜以繼日地踩縫紉機踩出來的。
“阿海，你可別胡想，也別動搖啊。你得好好參加中考，將來考大學。你是弟弟妹妹的榜樣。知道不？”
“嗯。”烏海木木地點了點頭。
月芳擔憂地看了一眼烏海，心中掠過一絲不好的預感。
吃完飯，烏海心煩意亂地走出家門，不知不覺竟來到了梅雪家。
還沒走到門口，就聽見屋裡傳來張小妮的咆哮聲：“你就知道喝酒喝酒，你乾脆喝死算了，我們娘們也少個拖累。”
又聽到梅金禧含含糊糊的醉話：“我……知道……你們，你們都……嫌，棄我。我會死的，你，放心。”
“媽，爸，求求你們別吵了，行不？再吵我就瘋了！”梅雪突然哭喊道，“馬上要考試了，你們讓我們好好複習一會兒行不？”
“考啥考？你爸這麼個慫樣子，你考上也沒人供你上學。”張小妮氣呼呼地說。
“那我不考了行吧？”梅雪說着，推開門，滿面淚痕地跑了出來。
“阿海哥，你怎麼來了？”梅雪見烏海愁雲滿面地站在自己家門口，便心裡一暖。想必是擔心自己吧。
“我心裡煩，出來走走，結果就走到你家了。”烏海說。
“我都快煩死了，你也聽到了？這麼個情況，我咋考試……”
“咱倆去學校操場轉一圈吧。”烏海說着，拉起梅雪的胳膊。
倆人來到學校操場，找了個黑暗的角落坐下來。
盛夏的夜，空氣裡還瀰漫着似有若無的槐花香氣，以及刺梅花兒的濃香。
夜空中，碩大明亮的繁星，閃閃爍爍，像是一個個調皮的眼睛。
如果不是心中裝着太多煩惱，這將是一個多麼迷人的夜晚啊。梅雪擡頭仰望着蒼穹，心想。
烏海大概說了一下晚上父母的談話。說完，看着梅雪那張嬌美動人的臉，問：“小雪，你說我該怎麼辦？”
“阿海哥，我覺得你還是應該考高中，上大學。”梅雪認真地說。
“可是……家裡實在困難，供不起三個高中生啊。”烏海煩躁地刨了刨頭髮道。
“其實，應該沒啥問題，你聽說過甘肅會寧嗎？”
“聽說過，全國有名的貧困縣。”
“但同時又是全國有名的狀元縣。那些農民總比咱們要貧困得多吧，可是他們不是照樣供出幾個大學生？”
“話是這麼說，但是……”
“阿海哥，你聽我的，一定要上高中考大學。”梅雪雙手握住烏海的手，眸光閃閃地道，“你是一條龍，不應該窩在這個山溝裡。”
“好吧，那咱倆都好好複習，爭取考上高中。”烏海看着梅雪那雙在暗夜裡灼灼發光的眼睛，將她輕輕擁入懷中。
梅雪輕輕點點頭，可是心裡卻一點都沒譜，她覺得自己上高中怕是沒希望了。
兩行淚悄悄從臉頰滑落，烏海捧起她的臉，看到淚痕，便輕輕吻了去。
這個夜，甜蜜而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