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字營的老營位於一條小河之側,地勢甚是平坦,但離大路甚遠,原本是戰亂中遺棄的村落,後來略經修整,便成爲老營。
整個老營裡只有幾十間草草修成的茅屋,還有幾間高腳竹樓,並沒有什麼特色。
雖然這是老營,可也以隨時拋棄,不過在茅屋、腳樓之間,早已經準備了許多垛口、槍眼、水溝,準備對付前來襲營的敵軍。
而最重要的防衛設施,便是四角設置的四個望樓,從白天到黑夜都安排有人站崗。
現在兩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就在哨樓上無聊地閒談,偶爾起身觀察下有無敵軍經過。
碎碎唸了將近兩個小時,什麼話題都被講了幾回,那地上的一碟花生米早已經連殼都沒剩下,鳥槍也隨意架在一旁,太陽卻越來越燥熱。
視野還是那山那水,看不到半個人影,看得都快淡出鳥來,兩個人不得不重複方纔的話題:“還是廣西老家好啊,不知道這次能不能回去啊。”
他們離家的時候,還只是青澀的少年,而現在卻早就過了而立之年,只是這個話題,他們已經談過好幾回了:“浩豪這人,還算樸實吧,就是莽撞了些……”
兩個人寂靜下來了,心裡有些苦苦的感覺,只是一個人突然擡起頭來,似乎發現了什麼。
“有人!”
鳥槍趕緊架了起來,兩個人在搖着響鈴,不多時一大羣人已經放下手上的活,朝着這邊關注來了。
兩杆鳥槍也架了起來,藥子塞得滿滿的,有人已經跳上望樓上問道:“怎麼了?怎麼了?”
兩個哨兵越發緊張了,他已經看到了那個“柳”字的旗幟:“是阿宇他們回來了。”
“阿宇?你搖鈴架槍幹什麼!”
只是說話這人才出口,又覺得大不妥當:“真要把他們的槍下了啊!”
“這是大當家親口說的!”
“不成!我不願意!”
只是說話間,小小的竹製望樓頂部已經架起了好幾杆鳥槍,頗有些對峙的意味,只是大夥兒聽得一聲“咦”的驚呼:“怎麼了?”
“不對啊!”
“怎麼不對了?不是他們?有人來冒充?”
一個親近柳浩豪的小頭目當即喝了一聲,卻發現這兩個哨兵都是眼睛眨得大大得,一副發春的模樣:“啥事?”
他轉頭去,仔細朝着那黑旗下的陣容看去。
這不好還看,他的眼睛也瞪得象銅鈴一般,死死地那裡眨着不眨,就盯着看。
好一會,他眨了下眼睛,左手拼命在眼睛上擦了擦,然後又瞅了瞅,手還沒放下,又用袖子擦了擦了眼睛,這才倒吸一口冷氣:“我看錯了沒有?”
他的語氣很是不確定,大夥兒的注意力這才吸引過來,整個場面寂靜了,接着一羣人都幾乎同時用手抹了抹眼睛,然後死命地張着看,嘴裡的內容幾乎是一樣。
“看錯了吧?”
“你也看錯了?”
“我也眼睛怎麼也出毛病了!”
“我沒看錯?”
“不可能,我眼睛亮着的!”
連哨兵都在確認方纔的事實:“這回該怎麼辦?”
正說着,那個小頭目已經反應過來,他一個箭步就踩着梯子往下走:“快!跟我來!”
老營的中心,是一座高腳竹樓,幾個人原本正在大聲地商討着事情,卻被方纔傳來的消息給打斷了,不由喧譁起來
“什麼?柳宇帶人回來了?”柳浩豪不到三十,是個虎背熊腰的大漢,他脫口就出:“我去接他!”
只是話剛說出口,他又後悔了:“按你們說的,把他的槍下了!”
他對面是個臉色蒼白的精瘦老者,白髮短鬚,兩隻眼睛幽深得有些可怕,頂戴藍瓴,一身官袍,卻怎麼沒有官場中人的氣度,只有幾分江湖氣度:“柳營官不必去,派人把他請到這裡來便是!”
“遊擊大人……”柳浩豪欲言又止:“這事讓柳宇參與,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哼!”石遊擊的眼光凌厲得可怕:“提你做營官,不僅僅是馮提督馮軍門的意思,也是李總兵李鎮臺的好意,你想讓給那個小鬼?”
“讓給他也無妨!”柳浩豪頭腦倒是有些簡單:“反正都是柳字營:”
石遊擊放下狠話了:“那李鎮臺的好意你就不領了?鎮臺大人只認你一個,你不就想替柳字營幾百弟兄謀個官身?告訴你,要幹營官謀富貴的人海了去了,不缺你們柳字營一支!這大清的營官,你想不想幹?這大清的榮華富貴?你不替自己想,也得替手下的弟兄想!”
柳浩豪是個莽撞之輩,被石遊擊這麼一說,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不由在說服自己:“我不在意……我不在意!”
他心底還是在意的,他們這些海外遊子,哪一個不是朝思暮想,期盼着衣錦還鄉的一日,到那時白日衣繡,纔是人生得意之時。
象劉永福在越南都做了二品三品的大員,據地保勝,不可謂不風光,可是他私下還是對人說,寧可大清做個小把總,也不願意在越南做一品大員,可以說出他們這些人的心聲。
可是白日衣繡豈是那般容易的,好不容易從天下落下餡餅來,總兵大人出關鎮守北越,要招募勇營,因爲賞識自己,所以特意纔派了石遊擊攜帶委任狀前來。
大清軍制,一營多五百人,柳字營不過百五之數,卻自成一營,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啊。
石遊擊見他沒言語了,當即是長袖一揮,官威作:“給我坐下了!讓人把這小鬼頭給緝捕過來!”
柳浩豪當即象個小學生那樣坐下了,石遊擊見到這副情形,得意非凡:“在安南這,誰敢同馮軍門做對,誰敢同李鎮臺做對!這件事,我說了算!”
“我等這小鬼上門!”石遊擊又落下一句狠話:“讓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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