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老夫人的眼眶中泛起了點點的星光，拼命地點頭笑着：“聽到了！耀華，我聽到了，全聽到了，小美她願意留下來陪你！她剛纔親口答應了！”用力地摟了摟喬小美單薄的肩膀，由衷地感激：“小美，謝謝你！真的，太謝謝你！”
徐姐一邊用衣袖抹着通紅的眼睛，一邊轉身衝向了門外的過道，大聲歡呼着：“小美小姐要留下了！小美小姐要留在容家了！”
冷清了三年的容府一下子沸騰了，所有的人都像是在過節似的一邊喜形於色地歡欣鼓舞着，一邊手忙腳亂地忙碌開來--------
容天賜從邁進容府大門的那一刻就覺得今天家裡的似乎變得格外的有生氣，雖然說不上爲什麼，但總感到每個人的臉上都掛着像是中了頭彩一般古怪而滿足笑意！
“阿欣！”容天賜伸手攔下了正捧着一牀嶄新的被褥興沖沖地跑向二樓客房的女僕，“家裡來客人了嗎？”
“是少奶奶！”阿欣急急地嚥了一口唾沫，冒冒失失地脫口而出，又恍然地慌張改口：“喔，是小美小姐！是小美小回來照顧老爺了！”
“小美小姐？”像是捱了當頭一棒，容天賜發狠地揪緊阿欣的胳膊，聲音沒來由地變得急促而大聲：“你是說喬小美？！”
“是！是！”阿欣忍着痛，拼命地點頭。
“她人呢？”容天賜絲毫沒有發覺得自己失態，嘴角漾開了完美的弧度，聲音卻已大得像是一頭在嘶吼着的困獸！
“在老爺的臥房裡！”阿欣痛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可，臉上卻仍在開心地笑着。
容天賜驟然鬆開了手，一把甩開阿欣的手臂，如離弦箭般衝向了三樓！
卻，又在容老爺的臥房門前停下了飛奔的腳步——
她，回來了！
無數次的期盼着色，無數次的思戀着，無數次地渴望着：能再看一眼她溫婉的臉；能再聽她說一句體貼的話；能再吻一遍她柔軟的脣；能再感覺一次她美好的溫存！
然而，她真的回來了！
近在咫尺，他才發現：
原來自己竟是這般地無所適從！
患得患失！
還未曾擁有，就已害怕失去！
更何況，早已失去！
門被輕輕地推開——
她，徐徐地回過臉來，遠遠地望着他——恍如隔世！
她，依然這般的清純！
三年的光陰幾乎沒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印跡：披肩的秀髮；素雅的長裙；淺盈的微笑；靈動的黑眸；潤澤的脣瓣；疏離的神情！
唯一改變的或許是，看着他的她，不再是那般的羞澀怯懦，而多了一份恬然淡定：彷彿是在面對一個陌生人！
而他，卻改變得太多！
歲月悄悄地在他的身上刻下了無情的烙印：依舊俊美無雙的五官褪盡了年少時的張狂不羈，而多了一份成熟的持重內斂；幽黑的雙眸依然深邃如海，卻少了一絲凜冽的冰寒，多了一抹憂傷的寂寥——不再冷傲卻顯得越發的孤獨；不再暴戾卻令人愈發的不敢靠近！
四目相交了那一瞬間——
喬小美淡然一笑：既已留下，不如坦然！
容天賜酸楚頷首：不曾放下，舊患新傷！
容老夫人的目光從兩人的臉上輕輕掃過，口中卻在對林管家安祥囑咐：“少爺到家了，開飯吧！”
容老爺臥病期間，一日三餐都是由徐姐送到房間的，而容老夫人和容天賜也都陪着他在牀榻前就着專用的餐桌前吃飯。
人逢喜事精神爽，平日裡吃不下三口的容老爺竟然被喬小美喂下了滿滿的一小碗米飯！而且，吃得津津有味！
這令喬小美很滿意，又趁熱打鐵地盛了一碗山藥排骨湯，仔細地將上面的浮油小心撇去，吹涼了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地喂着，哄着：“爺爺，再喝一口，好麼？”
在喬小美的誘哄下，容老爺不但乖乖地吃完了飯，喝好了湯，居然，還在晚餐後，破天荒地主動要求吃藥！
這着實令容老夫人和容天賜大喜過望！
“小美——”容老爺像是個渴望得到獎賞的孩子，將藥片和着大口的水努力地嚥了下去，放下手中的水杯，便又急急地拉起了喬小美的雙手：“能再陪爺爺坐會兒嗎？”
喬小美溫柔地笑了起來，點着頭用像是在誇讚一個懂事的孩子一般清甜的口吻應
允道：“當然好啦！爺爺今天很聽話，乖乖吃飯，又主動吃藥，表現很棒呢！”
容老爺開心地笑了，凝着喬小美恬靜柔和的臉龐，卻驀的覺得，有些欲言又止：“小美，你這些年——”
想當年，喬小美離開容家時，除了她自己的幾件換洗衣服和滿心的傷痛，便再沒有帶過什麼了！她孤苦伶仃的一個柔弱女子，沒有親人，沒有家世，沒有人脈，容老爺他們一直憂心着她的生計，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從何說起。
輕嘆了一口氣，終於問出了心中的困厄：“上哪兒啦？還好嗎？”
喬小美卻依然淡定溫婉，微微地笑着：“我在職校裡頭唸了點書，學了點東西。”
“學了些什麼嗎？”容老爺也笑了笑：“講給爺爺聽聽，好麼？”
“其實，也沒有真的學到什麼本事，只是唸了一年的家政服務，後來又學了兩年的幼兒教育罷了。”
“家政服務？幼兒教育？”容老夫人有些困惑地輕聲重複了一遍，又馬上會心地笑了起來：“小美你本來就很擅長家務的，又那麼喜歡小孩子！”
可是，話一說完，容老夫人卻又很是悵然：小美的好，天賜不曾珍惜！她終究與他們容家有緣無份！
每個人都在心中暗暗地嘆息着，一時間，屋子裡的氣氛變得微妙且尷尬。
喬小美唯有淡淡苦笑，自嘲般地解釋：“其實，是因爲我這個人比較笨，除了這些，學不了別的！”
“小美，你什麼時候學會講笑話了？”容老夫人強笑着，岔開了話題：“在哪個學校學的？那裡的環境怎麼樣？”
喬小美坦然地笑了笑：“就是在若誠哥哥教書的那間職業技術學院，學費很便宜而且校園環境也蠻好！不但會幫學生解決助學貸款，還提供很多勤工儉學的機會。”
喬小美說得輕描淡寫，可容家人聽得卻是百味雜陳！
容老爺和容老夫人自然是在讚歎她的乖巧懂事，獨立自強！
而，容天賜卻是滿嘴的酸澀，滿心的苦楚：原來，這幾年，她一直跟宋若誠在一起！
又細細碎碎地拉扯了些閒話，喬小美扭頭望了望窗外，便又笑着勸起了容老爺：“爺爺天色不早了，您早點休息！”
容老爺卻顯得有些緊張，握緊喬小美的手：“小美，你答應過，明天會烙蔥花薄餅給爺爺的——”
盈盈的酒窩印在溫婉的小臉上，靈動的黑眸注滿了笑意，喬小美點頭微笑着：“我記得呢！”
“那，你能經常做麼？”容老爺仍是很不放心：人老了就會像孩子！
他的心裡是矛盾，彷徨的：畢竟，要小美犧牲大好青春，留在容家照顧自己這個跟她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即將油盡燈枯的老人實在是委屈她的。更何況，小美與天賜曾經有過一段如此不堪回首的過往，現在卻又不得同在一個屋檐下，過着‘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尷尬生活！
“當然！”喬小美看出容老爺的猶疑，笑得愈發恬淡，點着頭，柔柔道：“只要您想吃，讓我做，我就會做給您的！”
“真的嗎？小美！”容老爺越發感慨，卻仍在問。
“爺爺！”喬小美俏笑嫣然，輕撫着容老爺的手背，耐心地寬慰：“您忘了嗎？現在您可是我的僱主，付我薪水的，我當然會好好照料您啦！我還指望着用您付的薪水還貨款呢！”
“好孩子！好孩子！”容老爺見小美說得輕鬆，心中卻是越發的憐愛酸楚，千言萬語堵在胸口，從嘴裡說出了卻也只有“好孩子”三個字！
“爺爺！”喬小美卻故意收斂起了笑靨，嚴肅地講成了自己的條件：“我是您的生活護理，所以，有幾點，您也必須聽我的！”
“好！好！”容老爺忙不迭地點頭，“你說，你說！有什麼要求只管提出來，爺爺什麼都答應你！”
“嗯，那我說了，爺爺您可一定要做到喔！”喬小美望着不止點頭的容老爺又笑了：“您得乖乖吃飯；按時服藥；還要注意多休息，在身體允許的情況下，下牀多走動走動，如果天氣好的話，您還要上花園裡，曬曬太陽，呼吸呼吸新鮮空氣；另外，您還必須聽從醫生的指導，配合治療，定期上醫院做檢查。”
“這麼多啊？！”容老爺故意做出一副很爲難的樣子，眼神裡卻溢滿了愛憐的疼惜。
“還有呢！”喬小美卻笑着更甜了：“吃東西不許挑食，
不許嫌口味清淡，不許浪費糧食剩飯剩菜！而且，每天至少要吃三種水果，每晚臨睡前還要喝一杯熱牛奶！”
“小美啊！”容老爺苦笑着討價還價：“爺爺都這麼大歲數了，老掉牙了，咬不動水果的。而且，每天吃三種，那也實在太多了點吧！少點行嗎？”他從不愛吃水果，有時候被容老夫人唸叨煩了，他就寧願吃幾粒維生素片，這麼多年了，家裡人拿他沒有一點辦法！
“不行！”喬小美寸步不讓，撫着容老爺枯瘦的手背，不疾不徐地堅持：“爺爺，其實我早就想過了，您咬不動我可以幫您榨成汁或是搗成泥呀！至於三種，根本就不算多的，我可以變着花樣做呀：比如可以做成水果沙拉，可以做成水果派，可以做成水果蛋糕，還可以做成水果甜羹，總之，花樣很多很多的！”
“呵呵呵——”容老爺乾巴巴地笑着：“小美，你真能幹，很會做美食呢！”
“爺爺，您知道嗎？”喬小美笑得有些得意：“我是班上烹飪成績最棒的學生喔！”
三年不見，喬小美似乎開朗了許多，竟然會有些小小的自戀了！
“耀華！”容老夫人也笑着插話幫腔：“你就答應小美吧！我也很想沾光嚐嚐小美做的水果點心呢！”
“好吧！好吧！聽你們的！都聽你們的，行了吧？”容老爺哈哈笑着大聲叫道。
這份爽朗，與其說他在妥協不如說他是在寵溺！
“那，爺爺，您就快躺下休息吧！”說着，喬小美便伸手想將半躺着的容老爺扶着睡下，孰知，一直沉默地立在一旁的容天賜卻已早了一步，將容老爺扶好，輕輕地在牀上放平，又細心地爲他壓好了被角。
他的動作既輕又柔，顯得格外的小心翼翼，臉上的表情也相當的恭敬謙遜，只是容老爺卻似不願多看他似的，閉上了眼睛，一臉漠然。
“爺爺，您好好休息。”容天賜在容老爺的耳畔，輕聲地說：“晚安。”
“嗯。”容老爺只是淡淡地一“嗯”，沒有說話，也沒有睜眼。
“爺爺，晚安！”喬小美也俯下了身子，爲他掖了掖平整被褥，柔聲道別。
“晚安！”容老爺立刻睜開眼睛，和藹地笑了笑：“明天見！”
“奶奶，晚安！”喬小美直起身來，雙衝着容老夫人欠了欠身子，“明天見！”
“晚安！”容老夫人上前一步，摟着喬小美輕輕地抱了一下，“做個好夢！”卻也始終沒有理會過容天賜。
從三樓容老爺與容老夫人的臥房裡出來，容天賜與喬小美一前一後地慢慢走着。
容天賜在前，喬小美在後：一如三年前！
來到二樓的樓梯口，容天賜停下了腳步：他的臥房仍是三年前他與喬小美住過的那一間，在二樓的最左邊；而，喬小美住的客房也仍舊是當年她初回到容家，尚未出嫁時住過的那間豪華套間，在二樓的最右邊。
等到喬小美來到自己的身邊時，容天賜突然開口：“小——”卻又驟然收聲，頓了一頓，靜默了片刻，才又用極客套的口吻道別：“小美小姐，晚安！”
喬小美微微一怔：她還是不習慣他先主動開口與自己說話！卻，也很快禮貌地點了點頭，淺笑着答應：“少爺，晚安！”
然後，他們一個向左走，一個向右走！
兩條不相交的平行線，註定相互守望，卻也永無交集！
這樣，很好！
回到各自的房間：
容天賜一頭衝進了浴室，用冰冷的涼水沖洗着自己：“少爺”兩個字用得準確、客套、疏離！
她是爺爺花錢僱來的私人護理，是容府的僕傭——她早已不再是容家的一份子！
可是，她爲什麼要將“天賜”二字也省略了？
還是，她根本就不願再提及？
喬小美將自己整個裹進柔軟的棉被裡：
其實，沒是想象得那麼難，不是嗎？
不是很友好地坐在一起吃晚餐嗎？不是很客氣地相互道別嗎？
原以爲，會是一條無法逾越的天塹，現在看也不過是條窄小狹促的陰溝——只要稍稍勇敢一些便可以輕易地跨越，不是嗎？
心中的痛楚除了自己沒有人會知道；可臉上的笑容卻是除了自己誰都可以看見的！
所以，要做的實在簡單不過，騙過自己，也就騙過了全世界，不是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