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立聽到李丘的話,淡然一笑。
“我等是大司馬門下門客,一言一行皆牽繫着大司馬,自然知道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
“我稱您爲公孫,是因爲您的的確確身負周候血脈,是老周候的孫子之一。”
“可師父對我說,我是一個孤兒,是十八年前,他自道觀門口撿到的。”李丘臉上神色明顯有些不敢置信。
“十八年前,老周候去世,這一代的周候即位,您的父親也就是公子蕩,是當時幾位公子中和周候關於國君之位最有力的競爭者,在競爭國君之位過程中,您的父親和周候難免結下一些仇怨。”
陶立將當年之事緩緩到來。
“周候即位後,您的父親公子蕩害怕遭到周候的清算和報復,帶着懷着你的母親,連夜逃出周國。”
“但周候派出的人也在後面一直追殺,您的父親公子蕩帶着你母親只能一路不停的逃亡想甩掉追殺的人,最終一路逃到了北方。”
“逃到朔國的時候,您的母親即將臨盆,一行人不得不停下,耽誤了一些時間,讓追殺的人拉近距離。”
“您的母親生下您後,您的父親和母親覺得逃出生天希望不大了,爲了讓您活命,不得不忍痛將您拋棄。”
李丘眉頭緊皺,臉上浮現一抹凜然殺意。
他來到此世並不是奪舍,而是輪迴轉世,如果這件事是真的,他真是此人嘴中所說那個公子蕩的兒子,那麼周候殺死的就是他的生身父母!
只要有能力,他一定會殺了周候爲其報仇!
不過……
“此人提及周候時,語氣裡沒有一點恭敬,這事恐有蹊蹺。”
李丘眼中閃過一抹異芒。
“周候的人殺死您的父母之後,曾也想要找到您斬草除根。
但幸好對方不知您的母親是在何時何地生下了您,追逃過程中行經半個天下,那些人找了很久很久也沒有找到您。
周候覺得您即使活下來順利長大,對他也沒有威脅,找到的希望又太渺茫。
於是叫停了大部分人手,只剩下少數一些人繼續追查您的下落,最終歷經十數年,也沒有找到您。”
李丘腳下悄悄後退一步,握緊手中長劍,神色警惕道。
“有沒有可能是閣下搞錯了?
的確有那麼一位流落在外的周國公孫,但並不是我。”
“我的父母可能只是附近村子或城裡的某一對普通夫婦,家裡困難禁不起再添一張嘴又不想我餓死,所以想法將我送上道觀。”
一旁熊搏明注意到李丘動作,眼中閃過一抹不屑。
陶立目光一動,笑道。
“公孫可是怕我們是周候的人,前來殺您斬草除根的?”
“您大可不必擔憂。”
陶立停頓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笑意,接着道:“因爲……周候已經死了!”
“周候死了?!”
驟然聽聞周候死訊,李丘神色錯愕:“怎麼死的?”
李丘的錯愕,八分是假,但兩分是真,周候的死訊的確讓他有些出乎意料。
他以爲陶立先前那般敘說是要激起他對周候的仇恨,然後被其主人南宮萬能用來對付周候,現在看來找到他似乎另有目的。
“被我們大司馬殺了!”
一旁的熊搏明,忽然聲音冰冷接了一句。
李丘身體一縮,臉上浮現一抹驚懼。
熊搏明如願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眼中露出一抹嘲弄。
陶立擺手解釋道。
“上一代周候即位之後,昏聵不明,荒淫無道,時常徵辟民夫,爲自己修建豪華奢侈的宮殿,累死不知多少人,百姓苦不堪言。”
“前段時日,周候欲再在國都之北起一座大大的高樓,用以和美姬觀星賞月,這一次不知又要累死多少民夫,耗費多少百姓的錢財,朝中衆大夫多次勸諫,那周候也是一意孤行,大司馬終於忍無可忍,爲百姓計,毅然起兵攻入周宮殺死了昏君!”
陶立嘴中所說的大司馬南宮萬,赫然是一個爲國爲民寧願揹負弒君罵名的英雄,但李丘不相信事情會如此簡單。
李丘聽了陶立所說的話,神色漸漸有了變化。
陶立見到,嘴角隱秘勾出一抹笑意,繼續道。
“大司馬率軍攻入周宮之後,由於百姓積怨已久,軍卒抑制不住對周候的恨意,最後不但殺了周候,也殺了周候所有子嗣,待大司馬反應過來,已悔之晚矣,致使無人再有資格繼承國君之位。”
“老周候其他幾位公子,就如您的父親公子蕩一樣,在周候繼位之後或是暗殺或是用其他理由降罪,已全部殺死。”
“但幸好可能是上天不忍看到周國自此國君之位空懸,大司馬意外得知還有一位周候血脈在世,便是您!”
“老周候之孫,公子蕩之子,周候在世的唯一血脈!”
陶立神色一正,緩緩拱手。
“我們此行就是奉大司馬之名,接公孫您回周國即位國君!”
李丘神色驚愕狂喜,眼神有些發直,似乎被突然從天而降的國君之位,砸得有些發矇。
實則他心裡覺得真是造化弄人,他前不久才爲了源力刻意扶持一個欒候後人登上國君之位,這麼快便被有心之人找上來,告訴他是周候在世唯一後人,並且看起來目的不純。
他也多少猜到,南雲老道哪裡去了。
好一會,李丘才冷靜,強壓激動,攥了攥拳頭道。
“閣下似乎還是沒有回答我,爲何可以確定我是就那個流傳在外的周國公孫?
既然周候的人一連找了十幾年都沒有找到我,你們又是如何找到我的?”
陶立直起身笑道。
“周候的人雖然沒有找到公孫您,但十幾年間也排查了大部分的地方,幾乎快要查到朔國了,周候死後,我從周候的人手下接收此事,繼續追查。”
“沒有花費多少時間,就找到這座青泉觀,我們從收養您的師父嘴中得知在道觀外發現您的時間,還有當時包裹您的襁褓乃是一塊價值不菲的錦緞,一般百姓根本用不起,再加上您師父對您相貌的描述,我們已經能確定您就是當年公子蕩之子。”
說着,陶立從懷中掏出兩張絹布,上面畫着兩個相貌相近的人,一個老年模樣,一箇中年模樣,隱約都能看出年輕時的俊秀。
兩人除了互相之間相貌有些相像外,主要和李丘的相貌也都非常相像,起碼有四五分的程度。
他介紹道。
“這位是老周候,這個是周候,您應該可以看出,他們的相貌和您有多麼相似。”
“一個被錦緞抱着在公子蕩逃到朔國那段時間被拋棄的嬰孩,正好長大後相貌又和周候和老周候,極爲相似。
大司馬和我們都不相信天下有這麼巧的事情,那麼只有一個合理的解釋……”
陶立沒有再繼續說下去,但事實已經很明顯了。
李丘其實也是有些相信了,自己這一世真的有可能是什麼流落在外的周國公孫。
不然南宮萬如果要捏造一個流傳在外的周國公孫以方便自己做什麼,他完全可以找一個窮苦之家未經過蒙學的孩子,更好控制。
“我師父在哪?”
李丘問道。
“山上的生活太過清苦,您的師父將公孫您撫養長大,使我們周國不必淪落到國君之位空懸,遭受天下人恥笑,是我們周國的大恩人,大司馬已將他老人家先一步請到周都去了。”
“你們……”
李丘神色氣憤。
“你們難道是想用師父威脅我?”
“公孫息怒!
其實我們大司馬也是一片苦心爲了周國,生怕您不接受自己的身份,我們只能先將您師父請去國都,國不可一日無主!
周國需要您!”
陶立神色嚴肅,拱手下拜。
熊博明也跟着拜了下去,他也知道事情的輕重和分寸,要是壞了自己主人的事,只怕性命不保。
李丘看着下拜的兩人,眼神微動。
算這兩人聰明,沒有說南雲老道先他一步主動到周國國都去了。
南雲老道生性貼合道家,眼中從沒有榮華富貴,繁華熱鬧,山中生活雖然清苦孤寂,但他卻是甘之若飴,是絕不可能主動離開這裡的。
果然如他猜想的一樣,南雲老道被南宮萬已先一步擒到周都,用來當做控制他的手段。
這也是爲何,他一開始便覺得南宮萬不是好人,請他這個流落在外的周國公孫回去繼承國君之位是不懷好意,估計南宮萬隻是需要一個傀儡國君而已。
至於爲何他要將南宮萬意圖用南雲老道來威脅他這件事,挑明瞭說出來。
是因爲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南宮萬想用南雲老道做什麼。
而他先前的表現雖然和他平時不符,但怎麼看也不像是一個傻子。
他只有不加思索毫無城府的直接將這件事挑出來,纔會讓陶立等人樹立一個沒有心機、好控制的印象。
要是他將這件事藏在心裡,絲毫不提及,表面上彷彿什麼都未發生,只怕陶立等人就會暗中防備和警惕了。
之後不論他做什麼,當降低對方的警惕和防備後,他做起來就輕鬆了。
真正有城府有心計的人,不會讓人覺得自己蠢笨如牛,那就太過了。
而是讓人覺得這個人也就有點小聰明而已。
過了一會,李丘似乎將心中怒氣壓下去了,上前笑着伸手扶起二人。
“二位先生何必如此,快快請起。”
“我也知道大司馬是爲國爲民一片赤誠之心。”
“既然如此,我這就立刻隨你們趕赴周都。”
“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陶立大喜,揮袖凝聚出一片祥雲。
“公孫,請。”
李丘似乎從未駕過雲,先隱秘的小心用腳踩了踩,然後才邁步而上。
陶立和熊博明對視一眼,眼中閃過一抹嘲弄,也隨即跟上。
“公孫,站穩了,我們走了。”
陶立駕雲,載着李丘和熊博明往周國方向飛去。
從朔國到周國,幾乎橫跨半個天下,縱使陶立是法相期巔峰,也隔了一天才飛到。
周國地處中原,氣候溫暖,遠不像北方那麼寒冷,到處可見青山綠水,可謂景色宜人。
李丘一路觀賞着地上週國的景色,很快就到了國都。
高空向下俯視而去,一座如鋼鐵澆鑄的雄城,出現在李丘視線之中,其佔地寬廣遠超他所見過的任何一個諸侯國的都城,都城內部街道繁華,行人如織,十分熱鬧。
周國國都,鍾陽城。
“陶先生,我自小生長在北方朔國,從未見過如此繁華熱鬧的都城,不如去見大司馬和我師父之前,我們下去轉一轉可好。”
李丘道。
陶立笑道。
“當然,公孫不說,我也是要帶公孫領略一下我們國都的熱鬧的,畢竟以後周國還要由您來統治,希望您日後當上國君以後,頒佈政令時,能多想一想民生疾苦。”
陶立嚴格扮演着一個一心赤誠爲國爲民的周國大司馬門下門客該有的素質,時時刻刻不忘勸諫。
“這個自然。”
三人按下雲頭,進了城後,開始在國都內閒逛起來。
李丘時不時停在某個攤位前看一看,陶立兩人在身後陪着他。
熊搏明看着一副沒怎麼見過世面的李丘,眼中充滿不屑。
李丘一邊觀看,一邊注意着周圍的動靜。
他要到城中仔細看一看,自然不是因爲沒見過這等繁華熱鬧的景象,而是他要收集一下信息,搞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他可不信,事情就像陶立所說的那樣,南宮萬是因爲周候昏庸無道,大興土木,勞民傷財,才帶兵闖入宮中殺死了周候。
南宮萬闖宮殺死周候的事情應該過去沒多久,又是如此大的事情,他不信沒有百姓私下議論。
他站在城中,方圓千丈的一切動靜,都逃不過他的耳朵。
只要有人議論,他便能得知。
李丘走走停停,在鍾陽城中轉了好大一圈,盡興之後纔跟着陶立兩人往司馬府走去。
走向司馬府方向的李丘已大致知道事情真相,爲何南宮萬要帶軍闖入宮中弒君。
雖然一開始聽聞時,他還有些不信,覺得十分荒謬,但在城中逛了一圈後,發現似乎真相就是如此後,也不得不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