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智和往常一樣,這整晚都睡的很熟,到早上被院落裡的鳥叫聲喚醒。他看看身側已經沒有了蘇小青的影子,便披了衣裳出了房去。
清早的陽光很溫和灑在庭院裡面,幾隻喜鵲飛來快活地叫了兩聲又飛走,門口的楊柳書張的很高了,在院子裡投下一片陰涼,那裡有一個石案石凳,靖智想她沒事的時候是不是就坐在那裡休息。院子裡有一口井,離井不遠的地方就是曬衣服的架子。
蘇小青真將洗好的衣服擰乾往架子上搭,額前的碎髮隨意撥到一邊,烏黑的頭髮在後面環成了簡單的髻。這是夜國已婚女子常有的髮飾,好一點的人家都會給娘子買簡單的步搖或者流蘇簪子配在頭上。靖智忽然心裡一痛,她雖然沒有名分,一言一行都是以他的妻子來做,未曾讓他失了顏面。然而這些時她卻過的這樣清苦。
他靜靜地看着她將洗好的衣服曬好,青色的衫羣樸素的連王府最下等的女僕都比不得。她早已經不像當初初見時那般瘦弱無助任憑自己的爹爹將自己賣到青樓去。他想到那時候他帶她回王府,果然是個正確的決定,一念之間都好像是命中註定。
他以爲她只是普通女子,提出一夫一妻這樣無理取鬧的要求,便不願再管她。直到洞房花燭夜才明白原來愛一個人真的便容不下其他人。他來到這江南和她在一起的日子是他沒有想象過的愜意。
生在帝王家,又這般有才能,事事被帝王委以重任,在大臣和各種勢力之間觥籌交錯,從來沒有停下來過。他終於明白,只有在她身邊纔是安寧。所以,在皇帝詔自己回朝的時候,他才決意要帶蘇小青回去。可是怎麼都沒有說動她。
蘇小青曬好衣服,轉身便看到了倚在門口的靖智,眼神閃躲了一下,溼溼的手在裙子上擦了擦,笑着說:“你起來了啊,我去竈房裡給你拿吃的,吃了好上路,朝中有事等着你呢,耽誤不得。”不等靖智說什麼,蘇小青馬上奔去廚房,端來了飯菜放在陰涼下的石案上,叫靖智過來吃。
靖智看着石案上簡單的青菜粥,豆汁油條,心裡有點不是滋味。是的他就要走了,帝王的詔書催的太急,他不得不去。然而錯失了這麼多年,他本以爲蘇小青的棱角已經被時間磨了不少,願意跟他回王府,誰知她仍然那般固執,非要留在這裡。
他端起粥慢慢地喝,也不說話。
“你多吃點,上路了就要顛簸,也沒有好心情好好吃頓飯了。”蘇小青說。靖智默默點頭。吃的再慢,一頓早飯總是要吃完的。
蘇小青站在門口,王府來接靖智的人已經在院子門口候着。蘇小青淡淡地笑着,催着靖智快點離開。靖智默默地看了她很久,她還是那麼年輕,卻沒有初見時那麼稚嫩,唯一沒有變的就是那種眼神吧,太獨立太固執。靖智深深嘆了口氣,轉身邁步。
錯失的這麼多時,我最後還是沒能和你在一起。靖智伸手抓緊了自己的袍子,好像抓緊了自己空空的心,能讓自己不那麼難過。院落裡這些時熟悉起來的什物,一一從視線裡溜走,馬上換來的又是金碧輝煌了吧,可是那金碧輝煌裡卻是再也沒有她素淨的笑容了。
蘇小青看着靖智轉身,寬厚的背影一點點遠離,最終將去往北方那個她此生再不會踏足的帝都和王府,眼睛就慢慢模糊。好像這個人從未到來,自己只是做了一場太久的夢,夢醒了,還是自己在江南一個人,懷念着另一個人。沒有怨恨,只有固執。
在靖智馬上邁出院子的一刻,屋子裡忽然想起了嘹亮的嬰兒的哭聲,響徹了這個安靜的小院子,驚飛了下來歇息的鳥兒,帶來了一陣風吹動了靖智的衣袍。靖智原本要邁出的步子生生被逼停在那裡。
蘇小青忽然驚慌失措,張大口深吸一口氣,使勁的眨了眨眼將快要泛出的淚水收回去轉身跑進屋子裡照顧醒過來的孩子。她輕輕地抱起孩子心疼的搖晃,孩子還是哭的厲害,蘇小青聽着這哭聲,一直硬着的一顆心忽然覺得酸楚,滿眼的淚水終於落下,溼了孩子的襁褓。
蘇小青聽到門口有馬的響鼻聲,淚水更加肆意。終究是走了,這樣別悶着的不捨終於可以不用隱藏了。蘇小青將孩子抱緊,去貼他粉嫩的臉。也許是蘇小青哭的太難過,孩子此刻卻乖乖地不哭了。
“青兒。”一隻手輕輕地搭在了蘇小青瘦弱的肩上,蘇小青忽然一驚,瞪大了雙眼,卻不敢轉過身來,怕,怕一轉身,那個人其實早已經走遠。
他用雙手強行用力掰她的雙肩,讓她面對自己。蘇小青眼睜睜的,淚水止不住的往下滑。靖智連帶着孩子將蘇小青擁在懷中。
“剛剛聽到孩子哭的那一刻我就覺得我太對不起理你了青兒。都是我不好,我居然還想讓你還和孩子留在這裡。不可以的青兒,我已經錯過一次,不能再錯。青兒,你等我,我這次回去和皇兄請辭,回到這江南來陪你。”靖智放開蘇小青,看着她的眼睛堅定的說。
蘇小青慢慢地止住了淚,她本不是這個古代社會的女子,眼裡從來就不只是有一個小家。她已經清醒過來,冷冷地看着靖智,她看孩子也不再哭,便將他放在牀上,然後拉了靖智到院子裡坐下。
“你……”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靖智打斷她的話,微笑着。從來沒有這麼輕鬆,在堅定的做了決定之後。“你想說我想清楚了沒有,你想問我我們夜國怎麼辦,青兒,只有一個我,我也只有一個你,你只是瘦弱的女子,你一直爲我吃了太多苦,這個夜國不是缺了一個靖智就不能強大下去,青兒,等我回來,不要擔心我會後悔,做了這個決定我就不會再猶豫,等我半個月,我一定回來。”
蘇小青被靖智這連番的話打消了所有的疑慮,看着靖智堅定的眼神,同樣堅定地點了點頭。這次,靖智沒有捨不得,在得到了蘇小青的同意後立刻奔赴回皇宮。蘇小青看着他快速離開的身影,終於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靖智回到王府,他看到守在廳裡的琴瑟愣了愣,但是也無法多說什麼換了朝服就趕去上朝。被宣上殿的時候,靖智眼睛微微一瞟,看到各個大臣臉上都是一副憂心忡忡的表情,向帝王行禮之後纔看着帝王的臉,看到他也是憂心忡忡的模樣心裡開始往下沉。
“皇弟,你平定北國入侵,還幫助我夜國與北國建立良好的邦交,功不可沒。只是這次,西邊又有小國不斷騷擾我國百姓,只怕還是得麻煩你出兵啊。”
靖智沉了沉心,想了想還在南方等自己的蘇小青,看着高高在上的帝王,思忖了一會便朗聲說道:“皇兄過譽了,臣爲夜國盡忠是臣的福氣。只是臣此次江南之行找到了臣的結髮之妻蘇小青,皇兄也記得當初平定北國之亂,與北國建立關係蘇小青功不可沒。如今臣弟心意已決,辭官歸南,望皇兄成全。”靖智說着雙手做拱又跪下去行了大禮。
此言一出朝堂震動,私下議論紛紛。靖智跪在地上不敢動彈。皇帝
一直沒有說話。
靖智鐵了心要辭官,但是王爺辭官歸隱在夜國曆史上本無先例,何況是靖智這樣文能安邦武能定國的人才。靖智自己心裡也清楚自己這樣做勢必會引起羣臣反對,何況是在這樣動盪的時刻。
“皇弟還是先回家再三考慮考慮吧。退朝!”帝王的聲音裡微微帶着怒氣,沒有多說什麼,揮袖離開了大殿。羣臣們也都嘆了氣議論紛紛的離開了,靖智不聽也知道他們在說蘇小青紅顏禍水,自己鬼迷心竅置家國於不顧。靖智保持着行禮的姿勢沒有動,不一會兒上朝的大殿就空空如也,只剩下他一個人。
他擡頭看看高高的穹頂,金碧輝煌流光溢彩,琉璃宮燈熠熠生輝,刺傷了他的眼。他緩緩闔上眼,眼前是蘇小青素淨的笑容和夜國邊疆紛亂的世界。這麼多年他一直爲了夜國竭盡心力,從來沒有覺得累覺得苦,卻也從來沒有那麼安心過。他不像靖康那樣有野心有能力,能平衡各種暗流,他只是心疼邊疆百姓。遇到蘇小青之後,在分別了之後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所以請原諒臣弟這般任性。
靖智起身便趕去見帝王。靖康似乎就在等他,侍女在桌上放了兩盞茶。靖智行禮之後便坐下來。
“不能把蘇姑娘接到王府嘛?”靖康此刻完全是以一個兄長的口氣在和弟弟說着弟媳的事情。靖智伸手握着白瓷茶盞,沒有說話。
“果然不是普通女子呢。我夜國女子大多出嫁從夫,如她這般及參軍又做過軍師的女子哪裡找得到,她不喜歡王府生活,你又如何帶的回她?”
靖智輕輕地點了點頭。
“可是你不是生在普通人家,現在邊疆都需要你,你能這麼輕鬆的和蘇姑娘笑傲江湖?”
“臣弟只望皇兄成全臣弟這點私心,臣弟欠祖宗江山的只得來生爲報。”靖智不再多說什麼,只是再次請求。
“好吧,隨你吧,我皇家男兒就是倔啊,不過,邊疆戰事你不管,可是會陷自己和蘇姑娘於不義啊。”
“那,皇兄的意思是……”
“你帶兵去邊疆吧。”
靖智愣了愣,然而看到了兄長的眼神,驀然明白了什麼。他連忙回到王府,可惜琴瑟一直守在那裡,他想了想,還是一紙休書還她自由。次日,靖智領兵出城西征,帝王和全朝文武皆來踐行。百姓都在圍觀,議論着王爺出兵,邊疆戰事必然平定。
蘇小青在江南等了半月,但是靖智仍然沒有來。她也聽說他領兵西征了,果然,他還是放不下國家。她不知道心裡是什麼感覺,也許失落,又覺得在清理之中,畢竟那是當朝王爺。
然而噩耗傳來,英明神武的王爺在最後破敵之戰中深入敵後失蹤,八成已經殉國。蘇小青在街上買菜時聽到這個消息雙手顫抖,淚滴大朵地往下落。背上揹着的孩子似乎也感覺到了母親的悲傷,哇哇的大哭起來。路人看着這對母子,紛紛投出同情的目光。
“青兒可是在爲我哭泣麼?”
熟悉的聲音傳來,蘇小青驚喜萬分擡頭看過去,那熟悉的面龐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笑容溫和,風華絕代。蘇小青終於笑了,伴着淚水一涌而出,深深的擁抱着她的歸人。
在《夜國·列傳》皇室典藏本里面這樣記載:靖智王爺領兵西征,在大戰告捷之後辭官,同奇女子蘇小青隱居江南,帝爲保其聲譽,對外宣稱靖智王爺以身殉國。從此世上再無靖智王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