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結束後的第二週,是S省成績公佈的日子,是有人歡喜有人愁的日子。
農村的夏天知了猴吱呀亂叫,到了徬晚也不停歇。今年的夏天格外悶熱,在屋裡不會兒就溼答答的,陪伴了十幾年的電風扇還在盡心盡力工作着,爲這件屋子主人帶去一點點絲絲涼意。
坐在電腦查詢到的高考總分446的成績,幾乎壓的江軟喘不過來氣,而手機裡陸陸續續傳來提示音,吵得讓人心煩。
江軟眼神空洞,癱軟在牀上,擤了擤鼻子。完了,什麼都完了。手機叮叮噹噹響個不停,江軟機械式的打開手機,想要將其靜音,卻不小心點開了QQ空間彈出來的消息,裡頭基本上都是同學發空間慶賀高考取得高分成績。
憑什麼?這三個字已經完完全全充斥在江軟的腦子裡,明明自己已經夠努力學習了,習題一本接着一本刷,熬夜去背去記各種知識點,經常凌晨一二點才睡,可爲什麼結果還是這樣子。
明明三次模考成績都已經在四百九到五百二左右了。三年的努力,在446分面前真的宛如一個笑話般的存在,赤裸裸的嘲諷着江軟。
他呢,江軟想着去看一下自己暗戀許久的男生考了多少分,胡亂擦拭掉手機屏幕上的淚水,點進與宋隨安的對話框。
最新的一條消息還是在十幾天前江軟高考結束當天,鼓足勇氣向宋隨安表白,但十幾天過去了,宋隨安也一直沒有回覆江軟。
宋隨安,是學校裡公認長的標誌帥哥。五官立體感優越卻極致內收,面部整體比例是四高三低——被學校過來收模特老師當場親自點評。
頭小、條順、個兒高,尤其是那雙瑞鳳眼,眼睛裡總是感覺微微泛水光,透露着無辜卻又讓人親和之感。學習又好,多才多藝,家庭條件那是相當可以。
爲人自謙從不驕傲,溫潤如玉,溫文爾雅。待人接物極有分寸感,卻有種天然的領導力,在女生男生堆裡都是廣受好評的存在。
江軟是高二下學期轉學過來的,那時候的她人生地不熟,又因爲學習成績並不夠好加上原學校學習進度慢,高二下學期,學習強度其實就上來了,補習落下的課基本上只能靠自己,所以那一兩個月江軟幾乎脫了一層皮。晚飯都不去吃,忙着趕落下的進度。
在一個很普通的晚自習,晚飯時候所有人都去爭着搶着去食堂或者超市吃飯,只剩下江軟一個人留在教室,自學着數學。
冥思苦想之際,面前多了個用塑料袋包的的包子,透油又大又香的包子還散發着熱氣,在塑料袋上起了一層薄薄的水霧,香氣直鑽江阮的鼻子裡,讓人直咽口水。
江軟被這突如其來的包子弄的懵逼,不自覺“啊”了一聲,慌忙站起身後退一步,不知所措。她拿起包子擡手,手忙腳亂,正想拒絕,正對上宋隨安溫潤的目光,拒絕的話怎麼也說不出,舉着包子杵在原地。
“那個,江軟,我媽媽過來給我送了一點吃的,我看你沒去吃晚飯,你要不要嚐嚐,學習很重要但別餓壞胃。”宋隨安說完,就衝江軟笑笑擺擺手,去隔壁班找好哥們一起品嚐母親帶來的美食。
江軟捧着那個包子,摸了摸自己有些咕咕叫的肚子。看了看教室除了自己四下無人,於是大口大口吞嚥着包子。
吃得很急,有些噎着了,但江軟發誓在自己短短十幾年的人生中,這是她吃過最好吃的包子。
包子是豆角肉餡兒的,皮兒薄卻又宣軟彈牙有嚼勁,裡面塞的餡兒鼓鼓囊囊,吃的出來這是新鮮的豆角和豬肉,或許是爲了開胃,裡面還加了一點酸豆角,包子餡兒酸酸辣辣,讓人慾罷不能,而包子的個頭很大,一個頂飽。
江軟其實當時沒有勤奮到那種廢寑忘食的地步,只不過當時轉校來的時候,鄭願爲了不耽誤老師的功夫以及不願意看新學校班主任教導主任等等鄙夷的目光,各種事情辦的很快,走之前匆匆塞了二百元給江軟。
但又要交飯卡費用,再加上要買一些日用品。江軟的飯卡只充了一百元,而這一百是她未來兩週的伙食費用,江軟看過學校食堂的飯菜都不便宜,所以這一百自然是不敢亂花的。
爲了省錢,每天晚上江軟基本上都不怎麼去吃飯,但並不代表她不餓,每次餓的她幾乎都有些頭暈眼花,但好在175斤的體重會提供足夠脂肪消耗,不用擔心餓死這個事情。
可不管再怎麼胖,人還是要吃飯的啊,在學習壓力巨大又餓又累的情況下,宋隨安給了江軟一個包子。又香又軟的包子慰籍了江軟空空的胃囊,也在江軟心裡埋下了一個暗戀的種子。
思緒回籠,江軟看着久久未回覆的消息,頓時喪失了勇氣。自己這算是什麼,上趕着嗎,自己在什麼立場去問人家考了多少分,這會兒更加讓人覺得她不值錢吧。
自己又胖又黑又醜,高考成績也是差的離譜,又沒有自己的一技之長,這樣普通的自己,還在奢求什麼像天仙一般的人物呢?
江軟退出了聊天框,把手機扔在一邊,靜靜的望着屋頂因潮溼發黴的天花板。閉着眼睛深吸一口氣,逼着自己冷靜去思考接下來自己該何去何從。
復讀嗎,不現實。江軟很清楚復讀要去的高昂私立學校的學費家裡拿不出來,同樣,民辦的本科院校自己也是去不了的。
但她真的,不想接受自己要去專科這個現實。
要知道,雖然江軟平日裡學習並不能一直上五百分但最起碼在四百九到五百一之間來回徘徊,雖然考不了好大學至少可以進個公辦二本啊。
可現在這個處境,呵,江軟真的很抓狂煩心。她想認命,可上專科,真的又,好不甘心啊。
夜幕漸漸降臨,本來就背陽的房間很快就黑漆漆一片,江軟縮在牆邊抱膝默默流淚。
好難受,好想發瘋一樣痛哭。可不能,在夏天的徬晚,這座小城市裡的農村,總會有一些老人靠着牆邊乘涼,嘰裡呱啦閒聊着,今天東家長,明天西家短的。
她們最愛聽各家的牆角,並樂此不疲津津有味的談論着每家每戶家裡的事情。江軟不希望成爲未來幾個月甚至是幾年各位老人嘴裡的茶餘飯後的談資。
這樣了話,父母還有年邁的爺爺奶奶臉上是無光的,她也不想未來的日子裡,在餐桌上父母動不動拿這些事情說事情,也不想聽到奶奶爲了融合那些長舌婦拿自己考不好痛哭這件事情不停地揭開自己的傷疤。
正當江軟心煩意亂,幾近崩潰的時候。房門“呼啦”一下被推開,緊接着便是“啪”一聲燈開了,江軟被突如其來的燈光晃的眼疼,下意識閉上了眼。
“姐,媽媽叫你去院子裡。”來人是與江軟差七歲的弟弟江禹,圓圓的腦袋擠進門縫中,笑嘻嘻的看着江軟。
江軟閉着眼,低低應了一聲,邊揉着眼睛邊下牀,穿着拖鞋去了院子。
江軟家很普通,可以說是中等偏下的家庭條件。一直農村生活在這個四合院內,佔地面積比較大。祖祖輩輩留下的老房子,在這個並不寸土寸金的城市,它並不值錢,也不位於黃金地段。
靠着這套老房子發財致富,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好處就是有個寬敞院子,夏天在院子裡說話比較方便既能乘涼也不用擔心有人聽牆角。
江軟走到院子裡,鄭願坐着馬紮,腳邊是個紅色的塑料袋,裡面是一堆大蒜,兩腿中間是個鐵盆,鄭願扒着蒜往盆裡扔。江軟隨手拿起牆邊的馬紮,坐在鄭願的對面,彎腰抓了一把塑料袋裡的大蒜,默默扒着皮。
“喲你出來了?我還尋思說你這孩子想不開呢,你怎麼想的,未來打算怎麼辦。”鄭願拍拍腿上粘上的蒜瓣皮,一邊斜眼上下打量一番江軟。
江軟低頭,過了良久,鼓足勇氣說道:“媽,我想着要不去復讀一年。我…”還沒等江軟說完,鄭願狠狠地摔下來手裡的蒜瓣,蒜瓣在鐵盆裡噼裡啪啦的聲響讓江軟不自覺渾身抖了一下,她立馬縮起脖子彎下腰,去撿起掉落在盆周圍的蒜瓣放進盆裡。
緊接着耳邊便是鄭願的歇斯底里:“江軟,你現實一點吧。復讀你能復讀個什麼樣子?你去哪兒復讀?只能去私立學校,一年光學費就要一萬七八千,你真當你爹媽的錢是大風颳來的?
你看看你高中非要鬧借讀,我和你爹託人託關係花了好幾千,這錢夠咱家吃多久了,大半年!能買多少好東西?你非要把這錢白白送給別人!你呢,考出這個死樣兒來給我看看啊,考的這麼差這錢還不是全打水漂了。
“江軟,你現實一點吧。民辦也上不了,民辦大學那費用我和你爹得砸鍋賣鐵,才能供得起。有你一個就算了。你還有個弟弟,你弟不上學啊,你弟不用補習啊,我又不可能只供你一個人吧,我不能因爲你一個不讓你弟不好好補習將來和你一個德行吧…”
“媽,你別說了,也別上火了。我去公辦專科,這樣花錢能少點,你和我爸也能輕鬆一點。”江軟平靜打斷鄭燕的絮絮叨叨。
“你得拖累死我你…你說啥,你…再說一遍。”鄭願有些驚訝,似沒想到江軟同意去公辦專科這件事情那麼痛快。
“我說,我去公辦專科,花錢少點,大不了就專升本,也可以有個本科文憑,你和我爸也能輕鬆點。”江軟起身,找到牆角的笤帚,掃周圍掉落在鐵盆旁的蒜皮。
她不怪母親對自己的責罵,她很清楚自己家的環境,也很清楚自己高中借讀花了很多錢到最後卻沒考個很好的成績,可她仍然抱有一定的幻想,萬一,就是說萬一父母同意她去復讀或者是民辦呢。
這頓罵她並不覺得委屈,雖然難受,可說的很現實,她這是應該的。
“但專業我要自己選,我要出省。”江軟把蒜皮倒進垃圾桶,對着鄭願說。
“你愛去哪兒就去哪,和我沒關係。選什麼專業你自己定,到時候別哭哭唧唧讓我和你爸幫你忙就行了。”鄭願似乎沒想到江軟這麼好說話,她也懶得去管這個孩子選什麼專業,操這個閒心。
但她想了想眼珠子咕嚕嚕轉了一圈兒,又補充了句“我不管你幹什麼,等工作以後你要往家裡打錢,你弟上高中了你要和我一起養他,這是你欠他的。”
“好。”江軟深吸一口氣,攥緊拳頭,迫使自己冷靜下來。把鐵盆放進廚房後,就以自己要查學校資料爲由,不讓鄭願進自己房間。她害怕鄭願知道自己的各種信息的密碼,悄悄給自己改志願。
實際上江軟也真的是在查看每所學校的各種資料,每個省份專科考本科的各種政策,根據自己各科優劣勢,江軟最後定下了去J省。
查完資料後已經是下半夜了,江軟揉了揉肩膀,打開手機。看到了各種各樣的消息,有明明考的很好哭訴自己考的不好的以這種方式來獲得別人的讚美,有來暗戳戳問自己成績的,江軟對此都通通不H予理會。
只回復了班主任問自己的高考成績。正打算洗把臉休息的時候,無意瞥見了班級QQ羣有人討論宋隨安,江軟急忙往上翻,翻到了學委艾特宋隨安問他的成績。宋隨安發了一張成績截圖。
654分,在這個教育資源並不充足的小城市,654真的很難得。江軟久久盯着這個成績,出神的想,自己這輩子和宋隨安的緣分恐怕也就到此爲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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羣裡還在活躍,有人問宋隨安打算去哪兒座城市,江軟忽然有些心跳加快,或許宋隨安也想去南方呢?死死盯着手機屏幕。直到宋隨安打出首都二字,江軟徹底癱軟下來,江軟釋懷了。
也是,這麼高的分數,那麼優秀的家庭條件,就應該去大城市,肆意成長。而不是像自己一樣在尋找學費便宜一點的專業,絞盡腦汁爲家裡去省一點錢。
江軟不是個戀愛腦,沒因爲宋隨安去了首都,她也巴巴的報首都的學校。首先首都那個物價就不是自己家能承擔的起來,再一個自己沒有任何背景條件萬一說錯話惹事這些後果江軟承擔不起,於是幾十個志願,江軟全部報的是J省。
她只高出本科線十幾分,本科很有可能會滑檔,但專科不會。江軟很有信心,自己一定會被J省的高校錄取。
錄取通知書下來那一天,江軟心滿意足,而鄭願和江凱一直絮絮叨叨。無非是因爲江軟出省了,離家一千多裡地,來回路費就得小一千。專科而已,非要報個外省的,鄭願和江凱對此費解。
不過埋怨歸埋怨,但還是給江軟買了新手機筆記本電腦等設備,想要在村裡人面前撐起點面子——這錢是江軟進電子廠在流水線上三個月起早貪黑當暑假工所掙得錢。
雖然是自己掙得錢買的電子設備被說成是父母給買的,江軟全程沒有說一句反對的話話,她清楚的知道如果自己大吵大鬧這些東西都會變成弟弟的。
她自己收拾好兩個行李箱,對於新的電子設備,即便是以這種方式得到,但江軟秉承着不用白不用的心態,一起揣着帶走了。
自己打車去了高鐵站,由於是第一次坐高鐵外出那麼遠,江軟一直提心吊膽。
生怕趕不上車,坐錯座位,或者遇到一些老賴難纏的大爺大媽,所幸這些都沒有發生。
最後江軟成功坐上了去往新學校的高鐵,把行李放好,江軟打開手機和家裡報了個平安,再一次登進三個月未用的QQ,進入宋隨安的空間,江軟想看一下他的動態。
最新的一條是父母開車十幾個小時護送去新學校,在新學校前面一家三口的合影。
真好啊,江軟心裡想,大拇指無意摸着手機屏幕中宋隨安的臉,退出了空間點開和宋隨安的對話框,三個月過去了,宋隨安依舊沒有給江軟任何回覆。
“拜拜,宋隨安。”江軟心裡無聲與宋隨安告別,單獨發給幾個還聯繫朋友自己的微信賬號,就註銷掉舊賬號,隨手註冊了新的QQ賬號。
江軟一直有暈車的毛病,即便是高鐵也不例外。做完這一切江軟有些疲憊,於是閉眼把頭靠在窗戶上假寐。過了好一會兒,江軟感覺能喘過來氣,睜開眼看窗邊上飛速一閃而過的風景,當她聽到列車抵達J省L市提示音後,她不禁有些熱淚盈眶。
她終於逃離了那個傍晚時分老太太們肆無忌憚亂嚼舌根的小鄉村;終於逃離了父母十年如一日洗腦般的嘮叨;終於逃離那種令人麻木窒息的家庭環境,終於可以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了。
迎接新的生活,新的自己吧,江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