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江軟莫名地心口涌上一股不安與焦躁,說不出來不知道爲什麼總感覺有事情發生。江軟頭一遭上課走神,望着窗外飛來飛去說不上名字的鳥,總感覺一顆心惴惴不安。
今天只有上午兩節課,江軟上完後要準備回出租屋,剛走出校門接到了室友蔣槳的電話。
“江軟,快!到第一人民醫院來,何男被人打住院了。”蔣槳在電話裡面焦急的喊到,周圍聲音混雜,車輛聲音也掩蓋不了男女的謾罵聲音。
“好,我馬上去,你別急你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知道不,我馬上過去。”江軟急匆匆從路邊攔下一輛車,同手同腳地上車,和師傅說明去第一人民醫院,她才驚覺自己手心全都是汗。
等到江軟趕到醫院的時候,何男已經在急救室,醫生和護士在急診室內和閻王開始了搶人大戰。
大醫院內人來人往,每個人臉上的表情格外凝重,步履匆匆而過江軟像只無頭蒼蠅一樣來回亂撞,也不好意思問路。正當她在想要不要問護士之際,誤打誤撞的情況下看見了在走廊拐角處跪地虔誠祈禱唸佛的蔣槳,江軟眼睛一亮快步走過去,害怕打擾蔣槳的禱告,便一言不發站在旁邊,江軟也雙手合十閉眼,爲何男祈福。
蔣槳祈禱完後有些踉蹌站起身來,江軟看蔣槳禱告完畢後,扶起蔣槳,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小聲焦急詢問:
“怎麼回事啊,何男怎麼會被打啊,而且還被打的這麼嚴重。”
蔣槳深深嘆氣,有氣無力中夾雜着無奈說道:
“捉小三抓錯人了,以爲是何男呢。被人摁着一直打,太混亂不知道打在什麼地方吐血了,這不送到醫院時候又發現她被啤酒瓶打在後腦上,情況有些不理想。
聽說吐血以後,人當場暈過去了。經理怕出人命立馬報警打急救的電話,警察給她家人打電話,她哥哥還是父親,反正是個男的說什麼死外面算了,就掛斷電話,然後再打就打不通了,這才找到我了,我也沒辦法說不管,只好請了半天假過來了,得扣我一天工資呢。”
“何男最近不知道爲什麼,可能是缺錢吧。這幾個月來在瘋狂推銷酒水,你也知道幹這一行被人揩油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何男一直被一個老男人騷擾,這老男人也算是何男的大上帝了,酒不管多貴也不管多少,說開就開,何男那會兒靠着這個男的賺了不少提成,後來想讓何男跟着他。”
何男的不願意,何男也不是什麼又當又立的性格,可是她並不打算幹拉皮條一行,再加上這老男人早就是KTVA區的大客戶,這種人物何男壓根得罪不起,自己又不想委身與他,賣酒討生活而已,沒必要把自己搭進去所以能避就避。”
“那男的見何男一直不搭理自己也就沒什麼興趣,轉頭和另一個女孩摟在一起了,或許是爲了報復何男,每次開高價酒都得讓何男去給他們包廂送。”
“那這和何男被打有什麼關係啊?”江軟忍不住打斷蔣槳的話,忿忿不平又疑惑不解。
“你聽我說。”蔣槳伸手拍拍江軟,以示安撫才繼續說“這老男人有老婆,靠老婆發家的。人老婆不是個善茬子,知道他在外頭有小三後帶着一幫人去捉姦,何男當時剛好換班,一下子撞上去了。”
“這種事情本來就是司空見慣了,大家都是能躲就躲,誰也不去看去湊這個熱鬧。結果那老男人不捨得讓自己姘頭捱打,看見何男路過,心生怨念說指着何男對他老婆說,這纔是他姘頭,何男壓根來不及解釋就被那羣人拖過來摁着和那老男人一起捱打。”
“腦子有病吧,啥也沒搞清楚就亂打人啊!”江軟的音量陡然提高,替何男不滿喊冤,見周圍人都好奇看向自己和蔣槳才壓低聲音,怒氣衝衝,“這個事情就這麼算了?!這都把人打進醫院來了,打人還有理了?”
“後來人也知道打錯人了,但人家查出那個男的爲了何男也開過不少酒,冷嘲熱諷說何男也不是個什麼好東西,也勾引她老公只不過沒得逞而已。”
“那這個事情怎麼辦?”江軟靠在窗邊悶悶問道。何男的確是利用過男人,哄着男人開高價酒從中抽成,說也不是什麼乾淨人,但是被打到吐血這個地步,多少是有些過了。
“人家說了,會給報銷醫藥費的,人不缺點錢。目的很純粹就是給渣男渣女教訓。那老男人早就被打到半死不活了,那姘頭也沒逃過臉上開了幾道口子,剩下的就是等這幾個人緩過來看怎麼處理了。”蔣槳扣扣手指,從口袋裡摸出煙剛想點燃,但一想到是醫院又生生壓制住了煙癮只得作罷。
江軟不說話了,和蔣槳一起坐在急診室門口凳子上,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每一分鐘對江軟來說都是格外的煎熬,雖然說與何男交情不怎麼深厚,除了第一天兩人一起吃了方便麪,除此之外再沒什麼單獨相處的時間,而且這人還欠自己三十五塊錢遲遲不還。可她仍然希望何男能夠平平安安渡過這次兇險。
終於聽到醫生叫何男家屬的時候,江軟和蔣槳幾乎同時起身,走到醫生身邊。
“你們兩位是何男的家屬?”上年紀禿頭的醫生狐疑看着江軟和蔣槳,江軟和蔣槳對視,都看得出彼此眼睛裡的無奈,江軟率先開口
“不是醫生,我們是她室友。她的家人目前聯繫不上,現在她是怎麼一個情況呢。”
“後腦勺被劃破一道口子,裡面還有些玻璃碎渣,口子還比較深的。打了破傷風縫了七針”醫生停了一下,似是不忍心但又繼續說道
“你們最好聯繫她的家人讓他們趕緊過來,陪着她做個完整的檢查。我們根據她的腹部B超,發現有囊腫往胃腔外發展,存在明顯的腹腔佔位,不排除癌症的可能性,需要進一步完善檢查。”
你們最好儘快聯繫到她的父母,陪着她做進一步檢查。過一會她就出來了,轉去病房後你們就可以去看她。”
“行,謝謝醫生。”江軟和蔣槳謝過醫生後,等了幾分鐘看見護士推出何男,江軟她們湊上去不由得被眼前倒吸一口涼氣,胳膊上腿上都是青一片紫一片看得瘮人,精緻的鵝蛋臉上也有紅腫得巴掌印,右眼上有明顯的淤青顯然是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
“下手也太狠了吧。”江軟咋舌,蔣槳跟在護士身後,頭也不擡說“嗐,那對狗男女打的更狠,先別提這個了,你趕緊和她父母聯繫吧。”
“行…吧。”江軟遲疑拿過何男的手機,翻找通訊錄找到了何男父母的手機號,用自己手機撥過去依舊是無人接聽,江軟鬆一口氣。
她倒不是不願意通知何男父母,而是根據她多年經驗,這對父母和江凱鄭願德行差不到哪裡去,她害怕被人賴上訛上,聽到電話裡傳來“您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的時候,懸着的心算是落地。
蔣槳看何男躺在牀上,麻藥勁兒還沒過,住院手續之類的差不多都辦好後只需要人守在病牀邊,就江軟打聲招呼,自己上班去了。還沒等江軟說什麼,腳底抹油飛快跑走,江軟無奈只能應聲好,坐在牀邊等何男清醒過來。
倒不是蔣槳狠心冷血,而是實在是生活所迫。她家庭也算不上富裕,一年到頭來回就那麼幾件衣服換着穿,聽以前有人說過蔣槳家以前條件還可以,但爲什麼沒落她從來不說。江軟只知道她掙來的錢幾乎都打給弟弟妹妹。也從來不和江軟她們交流,每次見面都是默默點頭然後走開,安靜的像個透明人。
雖然說她信仰佛,佛家人應該慈悲爲懷,普渡衆生。可是佛家也需要香火,而香火也離不開錢,更何況是蔣槳這種窮苦人呢。能做到請假扣工資過來陪何男已經是仁慈義盡,相信佛祖也不會怪自己,蔣槳虔誠的在心裡承認自己錯誤,懺悔然後跑的比誰都快。
總不能耽誤自己吃飯吧,江軟也是這麼想的,她也不怨蔣槳,只是現在的情況下她也不清楚如何是好。這個月已經請假兩次了,第二次請假的時候王音音臉色難看到極點,整張臉陰沉沉的,好幾天沒給江軟好臉色看。江軟害怕失去工作機會,爲了挽留主動留下免費加班一個周,王音音臉色才稍緩,如果今晚又要請假,實在是說不過去。
她打開微信,想着該怎麼和老闆說委婉說請假這個事,就看到十點多的時候工作羣里老板通知今天有事給全體工作人員放假一天,這無疑對江軟來說是個天大的好消息。江軟鬆了一口氣,安下心,繼續守在牀邊。
何男清醒後,看見江軟在一邊玩兒手機,江軟見她醒了也不敢貿然喂她喝水,拿棉棒沾水擦了擦她乾枯起皮的嘴脣,去走廊上喊護士去了。
何男被打的暈過去不假,到醫院的時候就已經清醒過來了。縫針也是做了局部麻醉,她的意識雖然混亂但還算清醒,她也聽到了自己的胃部可能出來問題,心裡說不出的茫然與難受,麻醉的作用下她迷迷糊糊打盹。
江軟帶護士走進來,又是一番叮囑和檢查後,江軟送走醫生坐在椅子上,遲疑要不要和何男說胃部有囊腫這個事情。她在何男打盹期間上網查過,彩超一般是檢查不出癌症,可如果癌腫過大,明顯發現佔位等等就很難不排除是癌症的概率。
“江軟。”正在思考這,聽見何男叫自己,江軟走上前,坐在牀邊,握起何男的手,擔憂看着何男蒼白沒有一絲血氣的臉。
何男回握江軟的手,開口沙啞說:“下午陪我去做個完整的檢查吧。”
江軟怔愣一下,點頭說好。江軟是個很感性的孩子,忍不住背過身去,擦了擦眼裡的淚水,吸吸鼻子轉頭對何男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沒關係,如果真的結果不好,那我就不治療了,拿着存摺裡的錢去窮遊,也不枉費此生了。”
江軟知道何男最大的心願就是去來一次說走就走的旅遊,生長在小山村的她對未知的世界充滿了好奇。
“不會的,你這麼年輕怎麼可能有事情呢。”江軟乾巴巴寬慰何男。
何男不說話,握了握江軟胖乎乎的小手。江軟瘦了不少,但手依然是胖嘟嘟的,捏起來手感好極了。何男其實早就知道自己的胃出了毛病,晝夜顛倒的作息,沒日沒夜的陪酒她的胃早就被糟蹋了。
只不過她覺得自己年輕,掙上錢再養也不是什麼問題,索性不當回事。而江軟從小跟着鄰居家中醫爺爺,望聞問切也學了幾分。自然也知道何男胃部有毛病,但兩人都沒考慮過癌症這個問題。
下午,江軟陪着何男做了胃鏡等一系列檢查,等到檢查做完也早以夜幕降臨。何男小口嘬着青菜白粥,江軟攪動着碗裡皮蛋瘦肉粥。氣氛壓抑兩人皆沒有胃口,江軟秉着不浪費糧食的原則把粥喝光,何男吃了一半便再也吃不下。
何男給家裡打了好幾遍電話,要麼關機要麼無人接聽。拿江軟的手機打也是如此,何男算了算自己家底有四十五萬一千三百六十元九毛一分,其中三十五萬是對方的賠償款,剩下的是自己沒日沒夜攢下的辛苦費。何男對自己譏諷笑了,看啊自己拼死拼活好幾年才攢下十萬,自己挨一頓打掙了自己好幾年的錢。
很顯然這件事情雙方明顯打算私了,本來對方想要賠償何男四十五萬,但何男要求升級病房單人間,對方也不拖泥帶水給何男升級病房,賠錢後就開始着手處理那男人了。
江軟不理解何男放棄十萬就爲了要個單人間病房,何男卻說無所謂如果真的是這個病死前能享受一次單人間也值得。
何男的檢查結果出來的很快,確診爲癌症,胃癌晚期。醫生本來是想和江軟單獨說這個事情,何男要求醫生告訴她自己的病真實情況,在得知自己病情後,何男很平靜,無論醫生如何勸她住院治療放療她都搖頭,這個情況下醫生也不好逼她,只讓她回到房間裡好好想想。
何男回到屋內,江軟被主治醫生留下,基本上都是一些希望江軟勸何男積極治療的話,以及趕緊聯繫到家人,積極配合醫院的治療,說不定能多活幾年。醫生口乾舌燥說了一大堆後,又囑咐了很多注意事項才放江軟回去。
何男做在牀邊,啃着不知道什麼時候點的外賣送來的炸雞,看見江軟進來招呼江軟一起吃。江軟皺眉,奪下何男手裡的炸雞,嚴肅認真說
“不準吃這些東西,你現在年輕好好養着,多活一年就能多去一個地方玩兒。”
“嗐,哪怕我就剩一年我也能把我想去的地方轉一轉。”何男拿江軟手裡自己啃一半的炸雞,見江軟不撒手從盒子拿出一塊新的慢慢咀嚼。
江軟欲奪,何男嘆氣擡眸,平靜眼神中夾雜着絕望看着江軟。江軟一下失去力氣,坐在椅子上低頭不語。
房間裡瀰漫着炸雞的香味,以及何男細細咀嚼的聲音。
“江軟你知道我爲什麼叫何男嗎。”對上江軟疑惑不解的眼神,何男聳肩輕鬆笑笑,“我本來被取名叫何難,災難的難。我們那邊極看重孩子的名字,我爹媽不想要我但又不能扔了我,索性想着用這個賤名讓我早早夭折,一直何難何難叫着,希望我真的有一天因爲災難而死。
直到上戶口的時候,派出所的民警是個上了年紀女人,她以爲給女孩取名何難不是災難的難,而是男孩的男。再加上我爹媽普通話不好,她自然而然給我打錯名字,我爸媽雖不滿但看到是男生的男倒也喜笑顏開,因爲他祖上三輩單傳,早就盼望着多來幾個男孩。”
我討厭封建糟粕,我討厭這種重男輕女的思想,可到最後竟然是我最討厭的東西幫助我改了最惡毒的名字。我這一生像個,像個笑話一樣可悲可嘆可憐。”
何難啊何難,你可真應你這個名字啊。父母當真是重男輕女嘛,也不完全是。更多的是把自己的自私自利推給這麼一個封建糟粕,來以此寬慰自己,來洗腦自己。”
何男又哭又笑,江軟緊緊抱着她,江軟不知道說些什麼那就和何男一起哭。
何男給江軟擦擦眼淚,笑讓江軟別哭,等自己走的那一天要爲自己哭,要讓世人知道自己在這個世界上還是有人不捨與在乎自己。
“江軟,別哭了。我是何難,我這一輩子艱難的過着,老天爺看我太難了,讓我早早結束這一切不是嗎。還給我一大筆錢,剩下的日子裡我可以好好過了。”
兩週以後,何男不顧醫生勸阻出院,帶好藥片。何男住院十多天以來,家裡人從來沒有給打過一個電話,江軟顧不上是否會被訛上,依舊每天鍥而不捨打電話,直到被拉黑。何男早就看開了,江軟有空過來陪牀的時候就帶着江軟吃吃喝喝,日子過得無比舒心。
何男和江軟在火車站告辭,她和江軟說趁着自己現在身體還行先打算去XJ和XZ等地區看看,會給自己寄當地特產,讓江軟別擔心自己。
江軟紅着眼睛答應下來,何男微笑和江軟告別後坐上了去LS的綠皮火車,開始了自己生命最後的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