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栩站在蘇家花廳裡,眼前是溼漉漉的庭院,身上是溼漉漉的衣衫,連他揹負在身後攥着的雙手,也是溼漉漉的。
張大奶奶解下半蓬後,身上衣裳倒是乾爽。
她看向丈夫:“你坐吧,這麼沉不住氣,要讓人起疑了。”
張栩沉氣,正好吳淳回來了,他問道:“如何他這麼久還沒出來?”
吳淳俯身:“大人大奶奶見諒,我們老爺正在處理一樁要緊的家事,恐怕沒辦法儘快趕來。”
張栩問:“什麼要緊的家事?”
吳淳擡頭看了他一眼。
一個守禮之人,豈能問出這種話來呢?張栩察覺失態,負着的雙手又攥了攥,別開目光:“什麼要緊的家事,必須他親自去斷?難道我這邊的事情不如他眼下的事情緊急麼?”
吳淳頜首:“回大人的話,實在是人命關天的大事。事關主家聲譽,請恕小的不敢多言。”
張栩沉氣:“那你倒是把你們老爺給我請過來,我當面問他!”
吳淳道:“內宅之事,怎敢讓大人如此掛懷?”
張栩噎住,無話回他。
張大奶奶走過來,緩和聲音道:“你別嚇到人家吳管事了。”說完她看向吳淳:“這麼大雨天的,要不是因爲事情緊急,我們也不會特意前來,相信你們老爺也是知道的。所以不怪我們納悶,到底你們家出了什麼事,他既然撇下我們不顧,而去處理家事?”
吳淳道:“大奶奶見諒,小的屬實難以啓齒。”
張大奶奶笑道:“你這人也真是,你我兩家好比一母同胞的手足似的,往常大小事哪件我不知道?如今倒是磨磨嘰嘰起來。你們太太是新來的,有些事怕是也難以處理,故而才拖住了你們老爺。你如實說來,我還能幫着出出主意,回頭他們要罰你,自然有我們替你作保。”
吳淳聽到此處,方露出猶豫之色,而後嘆着氣說了出來:“不瞞大人和大奶奶,今兒夜裡出了大事,我們二房的胡姨娘連帶着即將生產的胎兒沒了!”
張大奶奶眸光閃爍,與同樣眼底沉浮不定的張栩對視一眼,問道:“怎麼會出這樣的事?是誰幹的?”
吳淳嘆着氣,又疑惑地擡頭:“小的還沒說緣故,大奶奶如何未卜先知,猜到了是有人暗中所爲?”
張大奶奶屏息抿脣,隨後又一笑:“這不是明擺着的麼?若非是有人下毒手,這二房的事情,怎麼至於你們老爺被纏住脫不開身?”
吳淳目光定在她臉上:“雖是二房的偏房,但到底沒了的卻是我們二老爺至今唯一的親骨肉,二老爺盼着自己的孩子已有多年,好不容易等到要降生了,卻又出了這樣的事故,實在不是什麼值得發笑的事情啊。”
張大奶奶一怔,才又意識到自己方纔爲了化解尷尬的那一笑確實不合時宜。
好在她是老練的,隨後就嘆了口氣,端出一臉沉痛:“這麼說來,倒是真的沒救了。可恨我們來遲了,要是早些來,或許還能請個好些的大夫施以急救。這可怎麼是好?……誰下的手,查出來了麼?”
吳淳搖頭:“眼下就是正在緊鑼密鼓的查呢。這大雨天,極容易毀滅證據,要不是爲了爭取時間揪出真兇,我們老爺也斷不至於拖延。”
話鋒一轉,他又道:“不過老爺也有交代,他囑小的前來相問大人,具體是有何事,驚動大人雨夜奔赴至此?爲免耽誤要事,老爺提前知曉,也好心中有個斟酌。”
張栩清了下嗓子:“事關內閣的一些事情,也不便讓你帶話,你去讓他快快前來便是!”
“遵命。”
吳淳直身:“那大人與大奶奶就請在此稍坐,小的先失陪。”
張栩未等他把話說完就已經迫不及待地擺起手來。
身爲張閣老的獨子,張府未來的掌家人,如此沉不住氣是很奇怪的,張栩從其餘下人的眼裡看出了驚訝,但他也管不了那麼多了,此行他只需要達到目的。
張大奶奶幽幽望着雨幕:“她從未失過手,不知今夜是否能在老爺你的配合之下安穩躲過。”
張栩看她一眼,眼底浮出一些歉疚:“勞煩你這一趟。這麼多年,你,怪我麼?”
張大奶奶沉默半刻,收回目光,語音溫溫:“怎麼會呢?她也爲我們辦了不少的事情。這些年要不是她,我們行事哪能這般順暢?別說在我們心中,就是在父親眼中,她也算得上是大功臣了。”
張栩心潮洶涌:“眉娘……”
“你放心,”張大奶奶笑了下,“我理解你,我早就視她爲姐妹,自古以來成就霸業的路上,怎可能只有孤家寡人?我都想好了,待她脫身之後,我便以正娶之禮替你將她迎進門,我與她攜手同理內宅事務,不管你我將來處在什麼位置,我都一定不會委屈她。”
“眉娘!”
張栩緊緊攥住了她的手:“我幸有你!”
張大奶奶含笑垂頭,而後看了眼門口,斂色壓聲道:“雖說胡氏已死,但究竟眼下什麼情況還未可知,蘇綬心細如髮,與蘇纘之間情份又深厚,此番看情形是定要審出個一二才能罷休了。
“你我既然來了,還當設法解了這個圍纔是。”
張栩與之成親近二十年,張家大小事情,何曾瞞過她?而若非有她極力支持自己與張家的壯志,張家也定然不會嚴密得跟鐵桶也似。方纔她一席話,已將他心中積蓄已久的欣賞與感激全數勾了出來,眼下只見她又這般全心全力地維護自己,幫助自己,豈有聽不進去的?
他深深點頭:“就是無法進去內宅,眼下不知如何是好?”
張大奶奶掃視着外頭吳淳留下來聽候差遣的蘇家下人,沉吟一下走出去,找了個面相憨實的丫頭:“我沒見過你,你是新來的?”
丫鬟誠惶誠恐:“奴婢是胡姨娘屋裡的。胡姨娘出了事,院裡現不許人進內,奴婢便被差到了此處。”
聽到她是胡氏屋裡的,張大奶奶雙眸一閃,問道:“既然你是胡姨娘屋裡的,如今案情未明,此時不應該在那邊待審麼?如何反倒把你遣來了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