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故人
拂瑤佈下的是一個八卦迷魂陣,陣法威力的強弱,則視施法者自身法力大小而定。
拂瑤此刻的法力自然不足以支撐這個陣法發揮強大的威力,眼看着那兩個紅眼妖魔的氣息越來越近。既然躲不掉,她也懶得白費力氣,一躍就跳到一棵大樹上安安穩穩地坐着,等着他們追過來。
兩股黑色的氣流漸漸凝聚成人形,兩人望着拂瑤笑得頗有幾分猙獰。“怎麼?知道自己已經毫無退路了麼?我們兄弟倆還想多陪你玩一會兒呢,哈哈哈哈……”
這不是人界的地痞流氓調戲良家婦女時的必說橋段麼?這些妖魔還真會學以致用。拂瑤瞥了他們一眼,跳下樹,“可惜本閣主不想和你們玩了,我跟你們走。”
拂瑤打開陣法,渺渺霧氣漸漸散去,四周又恢復成最初時的模樣,但之前那四個紅眼妖魔卻不知所蹤,簫聲也已然不再,林間頓時多處幾分詭異的氣氛。
兩人面面相覷片刻後,頓時慌了神,莫非附近有更厲害的妖魔,連他們四個兄弟都打不過?
越想越覺得心驚,兩人神色驚恐地環顧四周,卻沒有絲毫髮現,那四個人就好似蒸發了一般。
“二哥,莫非大哥他們已經……”
黑衣妖魔神色悲慼地點點頭:“可能已經被其他法力更高的妖魔滅了元神,事不宜遲,我們要儘快帶她離開,現今六界覬覦她的人甚多,一會兒要是被那妖魔察覺到,我恐怕……”
“嗯,二哥說得有理。”兩人合計片刻後,就迅速帶着拂瑤下了山。
日已西沉,一輪彎月漸漸露出雲端。再往前走一座山,就是甚多妖魔棲息的魂閻山。
在經歷了白日之事後,兩人對其他法力高強的妖魔始終還是頗爲忌憚的,稍微合計了一下,決定在眼前的破廟處先歇歇腳,明日再做打算。
拂瑤一直在等身上的靈力慢慢恢復,一路上倒也配合,在破廟坐定後,就開始閉眼養神,不再言語。
反倒是那兩個妖魔有些生疑,黑衣男子走到她跟前,冷沉着臉問:“你一點都不想逃跑麼?”
拂瑤緩緩睜開眼睛,心中頗爲好笑,道:“你就這麼想我逃跑?那你幹嘛費力捉我?閣下委實是有趣。”
男子不吭聲,只陰測測地等着她,目露兇光:“識時務自是最好,你若是耍什麼鬼主意,就不要怪我手下不留情!”
拂瑤淺然一笑,挑眉望向他:“閣下的意思是若是我不安分,你就打算殺了我?”
“未嘗不可。”男子瞟了她一眼。
“說的也是,”拂瑤臉色頓時黯淡下來,“誰不想得到我身上獄界封印的力量?就是鳳卿不也是作此打算麼?”
黑衣男子眼中閃過一道奇異的光,隨即又慢慢沉了下去,轉身走到一旁閉眼調息。
拂瑤瞥了一眼旁邊一臉若有所思的青衣男子,嘴角浮現了個若有似無的笑意。
今夜好戲開場了!
彎月慢慢爬到了最高,銀色的月輝灑進廟中,隱約可見一個黑影在慢慢向她靠近。
拂瑤睫毛微顫動,終於等到他動手了!
“二哥!你做什麼!”黑衣男子剛欲動手之際,被別一旁的青衣男子倏地反手截住,厲聲喝住。
淡淡的月色下,青衣男子的憤怒表情如此明顯,怒喝道:“怎麼?二哥是想獨自繼承她身上獄界封印的力量麼?”
黑衣男子見已被拆穿,直接開門見山道:“是又如何?誰不想繼承獄界封印的力量?如今大哥他們也元神寂滅,我如果不增強法力,想要在這六界之中立足,哪裡是這麼容易之事?五弟,你也不要怪二哥心狠,畢竟人不爲己,天誅地滅!”
話音剛落,青衣男子就被震飛到一旁的石柱上,口吐鮮血。
“你竟然說得出這種話來,”青衣男子擦乾嘴角的血漬後站起身來,“好得很!那你不仁就休怪我不義!我倒是想看看我們最後鹿死誰手!”
青衣男子頓時如鬼魅般迅速傾身過來,和黑衣男子鬥起法來。
拂瑤望着正打得不可開交的兩人,眼中閃着淡淡笑意。
意料之中。
她坐到角落盤算着時辰,再瞥向他們時,黑衣男子已被青衣男子打得現出了原形。
拂瑤望着地上有無數個腳的醜陋軀體,原來是一隻蜈蚣!
青衣男子緩緩走近,望着他不斷流着黑血的身體脣邊勾起一抹陰狠的冷笑:“二哥,你先下手的,如今技不如人,就怪不得我了。”他使出全力擊出一掌,蜈蚣在垂死掙扎中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青衣男子忽地轉過眸,陰測測地盯着拂瑤。
拂瑤倒是氣定神閒地繼續打坐,連眼都懶得擡。
青衣男子見狀,微微眯起眼睛說:“你竟不怕?”
拂瑤睜開眼睛,笑道:“我倒是覺得閣下高興得太早。”
青衣男子不明所以,剛要舉步過去,突然覺得身子一陣發軟,踉蹌着晃了兩步,就倏地跪倒在地上。
拂瑤睜開眼,走到他面前:“不是有句話說麻雀捕蟬,螳螂在後麼?我也很是贊同適才閣下之言,鹿死誰手,委實是不一定的。”
青衣男子滿眼的血紅道:“你竟然故意分散我們注意,然後趁我們拼得你死我活之時下驅魔散!你、你好陰險……”
“承蒙誇獎,如要說,倒是有許多妖魔也如你這般慧眼識珠的,”拂瑤彎□,手掌輕輕按在他的天靈蓋上,“看在你如此賞識我的份兒上,滅你元神我是決計不會的,不過你下輩子可是要好好反省了,陰險並非你們妖魔專會的,譬如說象我這般聰慧的仙也可適當借鑑用用。”五指稍稍用力,青衣男子瞬間斷氣。
拂瑤收回手,四下淡淡一掃,說:“跟着我這麼久,還不想現身麼?邪莫。”
廟中依舊鴉雀無聲,忽然眼前一道黑影掠過,站立在她面前。
“之前那四個妖魔是你殺的?”拂瑤直接問。
邪莫沒有搭腔,只冷冷地站立在一隅,黑色的暗影在月色中反而愈加清晰。
拂瑤並不在意,繼續問:“你若是要幫我,就應該把他們都解決掉,你這般殺一半,留一半的,我倒是真不瞭解了。”
邪莫終於有點反應,轉過身直直地盯着拂瑤:“你如果連兩個這種等級的妖魔都解決不掉,那還不如趁早消失在六界中。”
“是麼?那如果我真的對付不了他們,你依然打算冷眼旁觀?”
邪莫移開他冰冷的眸子,面無表情地盯着天邊的月。
拂瑤微微挑眉,忽地笑了出來:“邪莫,看來這數萬年來,你委實是對我又愛又恨,既想讓我元神寂滅,卻常常在該下狠手的瞬間又遊移不定。唉,你這般掙扎,實實是連我都爲你感到辛苦。”
月色朦朧,邪莫清冷的輪廓驀地染上些幽深莫測:“若不是尊上,你以爲我會在乎你的生死麼?”
拂瑤微微沉默:“那謝過了,他日如你有需要,我自當感謝你今日的照拂。”
轉過身,一身雪衣在月光下清淡而素雅,卻看得邪莫眸色越來越冷,終是抑制不住出聲說:“你就一點都不想知道尊上如今怎麼樣了麼?他在你眼中就這麼不屑一顧麼?你知道他……”說到這裡,邪莫倏地住了口。
腳下的步子倏地頓住,她微微側了側身定住,忽然問:“邪莫,跟在他身邊這麼多年,你知道什麼對他來說是最重要的麼?”
邪莫心底微微怔住。
拂瑤嘆了口氣,似嘆息般溢出:“當年花神婆婆之死定然和你們有關係吧?”
邪莫不作聲。
拂瑤繼續說:“你們知道花神婆婆是一手帶大我的麼?爹爹之所以找到我,就是爲了把我安插在師父身邊爲他拿到聚魂珠和獄界之鑰,後來他和妍錦聯手打開獄界之時,甚至連我會有什麼樣的結局,爹爹都是一清二楚的,我說的對麼?”
其實當時拂瑤並不知道,她一直戴在脖頸上的項鍊就是聚魂珠,因爲師父雖拾得她元神的所有碎片,並重聚了她的元神,但是魂體依然虛弱,而聚魂珠則可以爲她凝元續命。沒想到後來偶然一日被爹爹看到,變了一條一模一樣的戴在她的脖子上,而真正的那條卻被他偷樑換柱。
“後來封印被師父封住之後,妍錦將聚魂珠再次雙手奉上時,交換的籌碼便是要爹爹不要插手我、她與師父之間的事吧,我說的對麼?”拂瑤轉過身,月輝流瀉在她剔透的臉龐上,恍然一看,只是寂靜,細觀之下,眸底深處卻是藏不住的哀傷。
邪莫沒有辯解,因爲她說的一言不虛。
當年離墨封印獄界之後,尊上無法繼承獄界之力,只得與妍錦聯手,再次打開獄界。那一日,滿池的蓮花盛開。
尊上一人獨坐在蓮花池旁,臉色是他前所未見的深沉和疲憊。
“尊上可有煩心事?”他問。
紫魄只擡眸望了他一眼,“邪莫,你跟了我多久了?”
邪莫微微一怔,隨後恭敬地答到:“我自尊上年幼就一直在你身邊,至於時日……我也不記得了。”
紫魄好似並不在意,紫眸忽地掃向那池荷花,波光微微一轉,一朵盛放的荷花就躍然掌中。
淡粉色的花瓣上還盛着清晨的雨露,隨着他指尖的輕輕搖曳,圓滾滾的露珠也隨之滾動。
紫魄有一搭沒一搭地晃動着,忽地,纖長的玉指倏地頓住,擡眸望向邪莫:“有何事?說吧。”
邪莫有些驚訝於尊上的敏銳洞察力,但凡是他所想的,尊上都能輕而易舉看穿,但是尊上所想的,他從來猜不透。
邪莫斂迴心思,躊躇片刻後,終是問出:“尊上,妍錦此番來,讓你趁離墨不在神族神殿之時打開獄界,你會答應麼?”
紫魄默然不語,只是臉色愈加深沉。
邪莫接着說下去:“她這次竟如此大方的把聚魂珠送到尊上手中,我覺得這對我們來說未嘗不是一個機會。”
之前好不容易從瑤素那裡得到獄界之鑰和聚魂珠,眼看着要得逞之時,卻被離墨封住了獄界,聚魂珠也被妍錦趁機奪走,最後只得功虧一簣。如今離墨已深受重傷,要是能重新得到聚魂珠,再加上他們手中本就有的破堯之石和獄界之鑰,那麼打開獄界並繼承裡面的神力將會再無阻礙。
紫魄微微低垂着頭,指尖撫弄着手中的荷花瓣,動作輕柔,眼中卻是一片意味不明的幽深。
“但是尊上,妍錦此番動作,也許會對瑤素……”
妍錦乃閻族族長之女,且是下一任族長的繼任者,在閻族擁有僅次於族長的至高無上的地位,可謂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但數萬年來,獨獨對上神離墨格外鍾情,也因此向來視瑤素爲眼中釘,肉中刺,欲處之而後快。此番主動交出之前奪走的聚魂珠,意圖再明顯不過,她不會插手他們打開獄界封印,也不希望他們插手她與瑤素、離墨之間。
紫魄徐徐收攏掌中的蓮花,擡眸望向邪莫,“邪莫,你覺得我會如何決定?”
邪莫回答:“屬下愚昧,不敢妄自揣測尊上之意,但是……”微微一頓後,終是說出,“希望尊上以大局爲重,三思而後行。”
紫色的眼眸盡是高深莫測,他忽地五指收攏,盛放的荷花倏地被揉成花漿,順着他的指縫滴落下來。他站起身輕輕一吹,掌中頓時連渣屑都消失無蹤,空氣中只餘若有似無的淡淡香氣,好似有,又好似無。“這世上,每個人都有自己極想要得到的東西,重要到其他任何人都比不過,你明白麼?”
一念起時,常常塵緣註定。
廟中。
拂瑤平靜地說:“邪莫,其實許多事情我並非毫無察覺的,但是我卻固執地不願深究。只是當時我在賭他是否會念及我和他之間的情分,可惜第一次他就讓我死了心,第二次更讓我徹底絕了念。我始終只是他手中的一顆棋子,且也只能是顆棋子,否則一切便不會是今日這般了,你可明白?”
邪莫冷清的臉色難得露出些許愕然,沒想到她……
“其實當爹爹拿走我身上的聚魂珠之時,我欠他的已經還清,後來當他再次打開獄界之時,便委實是把我們之間的最後一絲維繫都生生折斷了。”
他冰冷的語調似有幾分惱怒:“尊上有他不得已的苦衷,況且在他得知離墨救了你後,吩咐我在你轉世後盡力護你周全,讓我在荒野之穹遍種彼岸,這次也……”
拂瑤忽地笑出聲,眼神卻是冰冷異常:“殺了我曾經最親的花神婆婆!把我帶到他身邊只是爲了利用我!爲了他自己的大業曾兩度置我於死地!邪莫,如果你是我,你會衝着這句他也有他的苦衷,就把前塵往事一筆勾銷麼?”
邪莫冰冷的瞳孔多了些許幽深,最後終是沉了下去。
拂瑤嘆了口氣:“我做不到,興許永遠都做不到。而你,也永遠不會明白我的感受。”
邪莫緊抿着脣不作聲。
夜色如綢,月正當空,再擡眸時,素白的身影已越來越遠,漸漸湮沒在沉沉夜色中。
廟中鴉雀無聲,徒留下一臉晦暗不明的邪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