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屍魔
謐夜寂靜,弦月初露。
荒郊野外,一黑一白兩道身影倏地出現,各據一方,靜默佇立。
淡淡的月光下,兩人的輪廓愈見清晰。
黑衣人頭戴着有黑色面紗遮掩的斗笠,看不清容貌,倒是周身散發濃郁的屍臭味分外刺鼻。
而他對面的白衣女子墨發隨意地垂在身後,眉目之間看似散漫卻暗含慧黠之氣,一襲廣袖霓裳裙在風中緩緩漾開,說仙姿玉容也實不爲過。
黑衣男子陰沉地盯着眼前的白衣女子半晌後,終於出聲:“拂瑤閣主,你當真要如此陰魂不散地纏着我不放?天下如此多妖魔,你爲什麼偏生要和我作對?”
他的音調怪異而尖利,白衣女子卻絲毫不以爲意,笑眯眯道:“陰魂不散這個詞兒不是你們妖魔的專屬麼?爲什麼要用在本座身上?本座着實不喜啊。”
“再者,”她神色玩味地望向他,“本座只是喜好從一而終,既然讓我遇上了你,自然要對你負責到底了,不然傳出去對本座的聲譽影響多不好啊!”
“哼,少跟我繞,你們靈霄宮素來可恨至極,你當真不肯放過我麼?”黑衣男子倏地拋開斗笠,露出一個爬滿黑蛆的骷髏頭,猙獰地望着她。
拂瑤此刻確實有些不明白這隻腐屍魔的心思,適才他帶着斗笠時,瞧着尚還算得順眼,如今爲什麼忽然狂性大發得要把斗笠取掉?莫非……是覺得自己長相英武,必須在死前好好露一下臉麼?
嗯,確實不無可能。
她環臂回視他,哂笑道:“你說呢?既然都追到老巢來了,本座有什麼道理半途而廢呢?”腐屍魔的法力在妖魔界只算得一般,但卻極善於躲藏和逃匿,此番爲了逮到他,花了她整整三日。若如今空手而歸,豈不是會被玄夙徹底看扁了去?
她瞥了它一眼繼續說,“再說如果不用你的骯髒精魄去祭被你吃掉的無辜亡魂,那我如何對得起人界百姓呢?”
“哈哈哈哈……”腐屍魔仰天狂笑,神色鄙夷道,“人界百姓?不過是一羣絲毫無反擊之力的廢物而已,他們只配做我腹中美食,我何錯之有?如今天道循環,妖魔昌盛,你以爲單憑你們靈霄宮的力量,就可扭轉乾坤大勢?你做夢吧!我魔界如今力量大增,獄界封印遲早會被開啓,到時我們一統六界,指日可待,哈哈哈哈……”
拂瑤瞥了一眼他笑得極度扭曲的臉,終下定論,此只腐屍魔外表雖可以嚇唬嚇唬人,腦子卻並不見得好使。就算他們妖魔當真一統六界,那也要他有命看到才行,他如今神魂都將不復了,有什麼好值得歡喜的?看來她此番滅了他的元神實實是修了善事,不然留此腦子如此愚笨但內裡極度扭曲的妖魔存於世上,誰知道他何時又要興起個什麼幺蛾子來!
拂瑤決意不再和他耗下去:“人界有句話,叫做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可惜啊魔就是魔,果真離人的標準相去甚遠,都將神魂寂滅了,說的話還是讓本座如此不喜!既這般,那我們就不繼續敘舊了,免得污了本座的耳朵!”
說罷,她左手微轉,一把鋒利的長劍赫然手中。
白亮亮的劍鋒閃過,瞬間凝成無數道刺目的劍光重影,隨着她口中的咒語被念出,“噌”的一下萬道劍光如疾風般傾巢而下,直直插入他的身體。
腐屍魔倏地發出悽慘的獰叫,黑色的軀體開始漸漸潰爛,混合着腐臭味的膿血淌了一地。
“魔帝甦醒,獄界一開,六界必成修羅地獄,我等着那一日……哈哈哈哈……”轉瞬間,他的整個身體消失不見,地上只剩下一灘渾濁的血水。
自她斬妖除魔以來,此話實在算得上是無數妖魔被她滅掉元神前最後必撂之狠話。聽着雖有些膩味了,但是他們百說不厭,可見此句也算得是精髓了,深得大小妖魔歡心。
她垂眸微攏掌心,銀色的長劍頓時消失,剛欲轉身離去,鼻尖縈繞的難聞氣味卻讓她眉心微微一皺。
腐屍魔由於平時喜吃活人,尤其是稚嫩孩童的心臟,所以吃的越多,身體散發的惡臭就越盛。
還是消除這股氣味吧,不然引起周圍妖魔的警覺就大爲不妙了。
她長袖一揮,眼前那攤血跡立即消逝,空氣中散發着淡淡的清香。
她滿意地點點頭,舉步離開。
剛走幾步,她象是驀地想起什麼,停住腳下步子。食指略微比劃了幾下,面前立即浮現了一個透明的鏡子,裡面倏地出現了一張丰神俊朗的面容。
“小拂瑤,好久不見,師兄可想念你得緊啊!”
“玄夙,你說過此次打賭若是輸了就要請我吃南海別洞的珍饈佳餚,師姐提醒你如今可以準備了。”
玄夙笑得頗爲風流倜儻:“如是說你在五日內就消滅了腐屍魔?不愧是我師妹,果然深得師兄真傳!師妹放心,師兄素來不賴賬,此次定帶你到西海別洞去逛逛,想吃什麼佳餚儘管開口。”
“如此甚好,不過你還忘了一件事吧?”
“什麼事?”玄夙面露疑惑之色。
她笑得很是純良,“你明明說要是我在五日內攝這隻腐屍魔的元神,不僅要請我吃珍饈佳餚,更要至此以後叫我一聲師姐,不知師弟還記得麼?”
鏡子彼方的玄夙呆愣了片刻後,面色無辜道:“啊……師妹,聽得到我說話麼……爲何我聽不見你的聲音?……咦……是什麼緣故?喂……”聲音越來越小,畫面也漸漸模糊了。
拂瑤望着鏡前那張假裝無辜的臉,嘴角忍不住微微抽搐:“玄夙,你又想抵賴……”
“師妹啊……師兄真聽不見你的聲音……我適才恰巧約了百合仙子花前月下,師兄待你回來後,再慢敘別意啊,快快回來……”
“叫我師姐……”拂瑤大叫,彼時畫面已經完全消失。
拂瑤收起玄天鏡,可惜如今禹滕不在,不然定要讓它見識一下此人無恥到多麼令人髮指!實實是人神共憤!
拂瑤一邊御劍而行,一邊捂着嘴直打哈欠,忽地就想起了禹滕,不知它如今是否有變了個模樣兒?之前還比她矮一些,鹿頭小小的,虎軀也不甚偉岸,在神獸中算是嬌小玲瓏的。這次它閉關着許久,莫要法力未見長進,但哭功更甚從前,那倒真叫她這個主人折了臉面。
說來還是火鳳給她長臉,不僅法力高強,而且通體羽毛火紅耀眼,好看得緊。只不過它近日也在閉關歷劫,不然帶它出來逛逛,也免得她此刻這麼無趣。
說到火鳳,其實是有些來歷的。
火鳳乃遠古神獸中的貴族,而遠古神獸在數十萬年前的閻妖一族與上古神魔族一戰中幾乎都已隕滅,留存下來的少之又少,況且還是神獸中的貴族,更是屈指可數。雖然禹滕也同屬上古神獸,但是不知是什麼緣故,它彷彿曾受過重創,元丹損傷十分嚴重,以至不得不重新閉關修煉,所以法力與火鳳比起自是略遜一籌。
上古神獸一般都高傲非常,一生大多隻侍奉一位能力與之匹配的主人,一旦主人神魂寂滅後,有的選擇隨主人而去,有的則再不選主,自我流放在荒野之穹。
據說火鳳當年曾是上神離墨的座前神獸,千萬年來僅跟過上神一個主人而已,在上神離墨神寂後,便再也沒有出現過。
可不巧某日,它突然飛臨靈霄宮,引得衆人爭相圍觀,頂禮膜拜,好不熱鬧。
火鳳在說明再次選主的來意後,整個靈霄宮、乃至仙界都沸騰了!稍有實力的仙人及修行者莫不心生期待,以期自己有幸成爲火鳳神獸的新主人。
彼時,拂瑤還是一個約人界六、七歲年紀的小小孩童。
火鳳飛臨靈霄宮之時,拂瑤和玄夙是全然不知,且還在銀晶閣全神貫注地研究如何把眼前的野兔拔毛去皮,是要紅燒還是火烤這等頗爲深奧的問題,如此種種……
半個時辰後,玄夙笑盈盈地把兩隻兔腿遞到拂瑤面前,討好道,“師妹啊,別說師兄不照顧你,喏,這個給你。”
“嗯,如此要緊關頭,師弟都竟不忘長幼有序的道理,禮義廉恥課業果真沒有白學,師姐甚是寬慰。”拂瑤欣然接下兩隻兔腿,滿意地點點頭。
玄夙皺了皺眉頭,“我說拂瑤師妹啊,你明明比我小五百歲,怎麼可能是師姐?喚我師兄誠然是不會錯的。”
拂瑤淡定道:“可是我比你早入門九十九年,自然應該你喚我一聲師姐。師弟乖乖聽話,師姐定不會虧待你。”
玄夙看向正啃得香噴噴的拂瑤,語重心長地說:“拂瑤師妹,師兄這次必須要好好教導你一番,排資論輩豈能以入門遲早而論呢?當以入門年齡論纔是。況且師妹,師兄對你多好啊,剛纔合共就兩隻兔腿都全部給了你,你憑良心說,整個靈霄宮是不是師兄對你最好?”
他霎時笑得無比魅惑,繼續循序善誘道,“乖,小拂瑤,叫我一聲師兄,我立即把這半個兔子都給你,不然整隻都給你,只要你喚我一聲師兄!”
天知道他等她這聲師兄等了多久,但這師妹偏生要跟他作對,死活不肯叫。這次他決定乾脆豁出去了,一隻兔子有什麼重要,遠遠比不上一聲師兄受用。
拂瑤目光炯炯地盯着手中的兔腿,在經過良久的天人交戰後,終於堅決搖頭。需知在原則問題上她可是從未犯過錯的,怎可爲了一隻兔子摒棄多年的原則?
拂瑤把咬了一半的兔腿塞回到玄夙手中,“師弟,要是你喚我一聲師姐,我不僅把這兩隻兔腿還給你,另外再到大護法的閣樓裡捉一隻來給你如何?”
“師妹啊,你……”
拂瑤望着他抽搐得極其不自然的嘴角,僅當他是不滿足於她利誘的籌碼太小,一時急火攻心所致。
思索了片刻後,她伸出三根指頭,試探着問:“莫非……你要三隻?”
玄夙聞言,嘴角更加抽搐,臉部表情愈加扭曲。
拂瑤愣愣地看了玄夙半晌後頓悟到,莫非師弟此次是因爲終於受不了屢次對她利誘失敗的打擊,一時過分激憤,是以連帶着整個面部都不聽使喚了?
仔細一想,她又立即否定這個想法。要說失敗,他實實也失敗過無數次了,斷不會如此脆弱。倒是象對她以兩隻雞就想利誘他的想法表示出強烈的憤慨,以至於激憤過度,連帶着人都癡傻了些!
雖然這遭遇委實讓人悵然了些,但是作爲師姐,當說的始終是要說的。
“師弟啊,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我們做人做仙都不能太過貪心,琉鳶的閣樓裡此刻合共也就僅剩下兩隻而已,要是我們全捉完了就委實過分了些。聽師姐的勸,即便我只再抓一隻來,你也已經撿到了大便宜,何苦非要趕盡殺絕,這完全違揹我們靈霄宮做人做仙的道義嘛……”
“……”
衆人驚呆,實實不曾想來到銀晶閣看到的居然是這樣一幅畫面!
大長老嘴角明顯地抽搐了一下,尷尬地向一旁的火鳳詢問道:“你確認你要選的主人是拂瑤?或者……你還可以考慮下其他弟子……”
火鳳沉默,隱忍再隱忍,片刻後終於神情哀痛道,“我誠然、確定、是她。”
此話一出,生生地把衆人剛升起的希望又徹底磨滅了。
甚至有仙人大膽地懷疑,火風神獸是否受當年上神離墨神魂寂滅的打擊太大,以至於神志不清,是以造成如此獨特的眼光!
衆人悲憤非常,紛紛拂袖而去!
不過衆人離開前,都沒有漏聽到銀晶閣一聲痛心疾首地暴喝,“拂瑤,玄夙,你們這兩個小混蛋,把我的長靈山野兔還給我……”
是以,一陣雞飛狗跳之後,拂瑤成了火鳳神獸的新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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