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與深

95、淺與深

偌大的山洞,一片寂然,拂瑤和魘月相對而坐。

滿頭銀絲傾瀉而下,眼角邊淡藍色的蝴蝶標記在兩鬢邊的幾縷銀髮下若隱若現,襯得拂瑤的臉色更加蒼白如瓷。

魘月也兀自沉默着,拂瑤的目光在他臉上兜轉了好半晌,也沒猜透他的心思。剛想作罷,目光突然定在了他左手上的翡翠扳指上,驟然想起了這枚扳指的來歷……

那次在人界與他逛燈會時,當時她一直在尋思着要如何脫身,所以直直地盯着那枚扳指出了神。

魘月察覺到,便笑問:“你喜歡?”

她收回目光,隨意地說了句:“不錯,綠綠的,瞧起來很喜慶。”

他從袖裡掏出一錠銀兩,遞到她手中:“去買下來。”

她搖頭說:“不必,我向來不喜戴這些玩意的。”

他漆黑的眸子閃爍着淡淡笑意:“我有說是買給你的麼?”

“那就是買給自己的囉,你喜歡這個?” 她頓時心生感慨,沒想到這妖孽和琉鳶有同等嗜好!

魘月突然低下頭,薄脣在她額上點了一點,說:“快去,不然我就換個地方親。”

於是她以最快的速度從小攤販那裡買來這枚扳指,拿到他面前,笑容可掬道:“魘月兄還有什麼吩咐,儘管說!”

魘月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慢悠悠地說:“夫人還是這個時候最聽話。”隨即又摸了摸她的頭,再把修長的玉指伸到她面前,“乖,給我戴上。”

她深知此刻發飆是不明智之舉,只得恭敬地爲他戴上。

魘月瞄了一眼手上的扳指,脣角漸漸勾起一個十分妖孽的笑,看起來甚爲滿意,此後便再未見他取下來過……

“你就沒什麼要說的嗎?”洞中,魘月終於先開口。

拂瑤知道瞞不住他,就直言道:“我來冥生境是爲了給小狐尋解藥,她中了蠱毒。”

端茶杯的手微微一頓,他倏地冷笑出聲,深不見底的暗涌霎時瀰漫了他的眼:“上次踏進荒野之穹是爲救你師兄,這次進入冥生境是爲了救一隻小狐狸,說說看,這世上到底還有多少人需要你救?你還真當自己是遠古神祗,要四處普度衆生嗎?你如果真有這功夫,怎麼不先救救自己,把自己弄成這幅德行?”

拂瑤一時啞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好半晌後,才擡眸說:“魘月,這是我欠小狐的。” WWW ★тt kдn ★c o

魘月倏地站起了身,將茶杯摔在地上,眼中是無法抑制的暴戾之氣:“你以爲我還會由着你?馬上跟我回荒野之穹!”

拂瑤也站起身,搖頭說:“小狐是因爲我才落到今日這般,不然她可以在靈觀山快快活活地過完這一生。魘月,這世上有一些人,我視之如命。除非我死,否則我絕對會爲小狐找到解藥,祛除她身上的蠱毒。”

“你非不肯聽話麼?”魘月聲音驟冷,眼神凜向她,手中倏地出現了一條紫綾,猛然向拂瑤飛去,欲捆住她。

拂瑤身子一閃,避開紫綾,腳下的步子霎時如翩鴻般靈巧地划來,幾下虛影過後,就飛快地竄出洞中,緊接着,在衆人還來不及反應之際,一道黑影就緊隨而去。

“拂瑤姐姐……”

“主人……”

禹滕和小狐驀得一陣心急,剛欲追隨而去,就被一羣眼睛泛着幽幽綠光,表情陰森的鬼怪團團圍住。禹滕原本已經運足內力想突破重圍,但想起之前主人的交代,再三思量後,終是忍了下來。

一人一獸,在衆人的虎視眈眈下,只得規整地坐在洞外。

樹“咻咻”地從身後閃過,一白一黑兩道身影疾馳而去,眼看着魘月漸漸逼近,她是鐵定跑不掉了,於是只得放慢腳步,轉身停住。

魘月此刻臉色已是極冷,瞥了她一眼後手腕微微一動,她瞬間被就紫綾困在了他的三尺之內。

“以你如今的法力,要對付螭饕神獸難如登天!”

“你在勸我識時務者爲俊傑麼?”

“你說呢?”魘月眸中的戾氣深重。

拂瑤直直注視着他的眼睛:“如果我非去不可呢?”

他手下的力道加重,彷彿要把她捏碎一般,“我不介意折了你的手,斷了你的腿。”

拂瑤目不轉睛地望了他半晌後,忽地斂眸一嘆。此時天色已經漸漸暗下來,樹林卻是出奇地寂靜,連這聲極輕極細的嘆聲,都那麼清晰。

“魘月,我知道你是爲我着想,但事到如今,有些事已成定局。我逆不了天,改不了命,更顛覆不了乾坤!沒有了聚魂珠,我早晚逃不開宿命。我只想在我離開前再盡我最後一點力,讓我想守護的人好好活下去,只有這樣我才能安心的走,沒有牽掛的離開。”她微正過身,就這麼注視着魘月,眸底靜謐如夜,“你連我最後的心願都不能滿足我嗎?魘月,算我求求你好麼?這是最後一次!”

她的聲音輕而緩,卻牽着他的心,只覺硬生生地痛。她素來很少對他認真說過話,即使是哪次認真對他說一句,依然是想說服他讓她離開,以前是,今日還是。

他轉過頭不看她,只淡淡地扔下一句:“跟我回荒野之宆。”

拂瑤默默不做聲,許久後才擡頭盯着他的背影,淡淡的嗓音劃破夜色,傳入他的耳裡。“魘月,我會恨你的。”

他腳下的步子驟然頓住,挺直的脊樑微微一僵,半晌後,背脊漸漸鬆下來,脣際勾起一絲若有似無地笑,“我倒是想你恨我呢。”如果恨了,起碼沒那麼容易忘記。

拂瑤被魘月帶回了荒野之宆後,大多數時辰就是一個人獨自坐在窗戶邊發怔,只偶爾有時候和禹滕、小狐說上兩句話。

小狐怕她愧疚,每次蠱毒發作之時都偷偷跑回自己房裡,決不讓她看到。看得連禹滕都心生不忍,但是又苦於無法出去,只能乾着急。拂瑤暫時想不出法子出去,只能和禹滕輪番爲小狐輸靈力,儘量壓住她的蠱毒,減少發作的次數。

自回到這裡後,拂瑤不曾和魘月說過一句話。魘月卻好像也並不在意,除了每日三次必定親自端來雞湯,非要見她喝下以外,極少出現。

有前車之鑑,起初拂瑤自然是怎麼也不肯喝這雞湯,魘月只淡淡的撇下了一句:“這雞湯裡又沒有妖魔的內丹,你怕什麼?你若非不喝,我也不逼你。橫豎你剩一口,我就殺一個妖魔,你剩一碗,我就殺一百個妖魔。你日日不吃不喝,我就每日殺一千個妖魔,直到你肯吃肯喝爲止!”

拂瑤覺得他沒有騙她,這才喝下,只是依舊不與他說話。

這幾日來,每日給小狐輸靈力,她的身子越來越虛弱,最近常常昏睡過去,每次醒來後,又覺得精力充沛了許多。她隱約覺得不對,細細一想下,倏地站起就向魘月的房間奔去。

她猛然推開門,魘月和伏乾正說着什麼。魘月心中雖有些詫異她的突然到來,但很快就對伏乾吩咐說:“你先下去吧。”

“是。”伏乾恭敬的點頭,經過拂瑤身旁時,略微猶疑了一下,最後還是掩門出去了。

“你在雞湯里加了妖魔的內丹,是嗎?”拂瑤開門見山地問。

“終於肯和我說話了?”魘月淡淡笑了一下,朝她招了招手,“過來。”

拂瑤並不理會,站在原地繼續問:“你只需回答我有或者沒有。”

“沒有。”他神色好似有些倦意,手輕輕揉着額際,背靠在臥榻上淡聲問,“我說過不會就不會,怎麼突然想起這個呢?”

拂瑤臉色愈加冷清,一動不動地望着他:“你還不承認嗎?那爲何我每次醒後都覺得體內靈力有所恢復?”

魘月不說話,笑意漸漸在臉上凝固,許久後纔開口道:“所以你懷疑是我以妖魔的元丹助你恢復靈力?”

拂瑤冷笑着反問:“不是麼?你不是慣常於濫殺無辜麼?”

魘月目色也漸漸加深:“我在你心中就只是這樣?”

拂瑤不搭腔,只是轉過頭,目光定在一側說:“我不會再吃這裡任何東西,你不必再爲我費心了,要麼你就看着我慢慢衰弱下去,直至有一日元神寂滅;要麼你就放我走,我必定感謝你今日的大恩大德。”

魘月倏地掌心一動,將她的脖子收緊掌中,眼中佈滿血紅,厲聲道:“不要得寸進尺,你真以爲我不會殺你!”

拂瑤一動不動,任由他握着她脖子的手越收越緊。

望着她脖子上的一圈觸目驚心的紅痕,他猛然放開她,手掌一揮,屋內的桌椅擺設瞬間被震得粉碎。

站在門外的伏乾聞聲,立即驚慌地闖進來,望着滿屋的破碎和詭異對峙的兩人,一時間呆住了。

“鬼王,你……”

“滾出去!”魘月沉聲說。

“是。”伏乾馬上關上門,退了出去。

拂瑤一手撫着胸,一手撐在地面上喘着氣兒,臉色慘白無比。

魘月血紅的眼一直盯着她,半晌後,眼中的血紅漸漸褪去,沉聲說:“我沒有取過任何一直妖魔的元丹,信不信由你!不過你休想離開這裡一步,你若是非不肯吃,我就親自餵你,直到你吃爲止!你知道我的法子多得是,我說過我們有的是時間可以耗!我沒說讓你死前,你就給我好好活着!出去!”

拂瑤站起身,緩緩向門口走去,手在撫上門柄的瞬間,異常平靜地說:“魘月,此時此刻,我是真的恨你!”

魘月一動不動地望着空空如也的門許久,久到他微微一動都覺得酸澀,才淡淡喚了一聲:“伏乾。”

“屬下在。”伏乾立即進來,躬身道。

“稍後叫人把這裡收拾一下。”

“是。”

一陣咳嗽聲響起,伏乾微微擡眸,看見魘月正捂着脣咳嗽,面色有些蒼白。伏乾幾經思量後,擔憂道:“鬼王,恕屬下直言,以您如今的身體恐怕不適合去冥生境,況且那螭饕神獸也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伏乾見魘月向他瞥來,眉間隱有不悅,連忙垂首說:“……屬下逾矩了!”

魘月側躺在臥榻上又咳嗽了幾聲,才淡聲說:“這幾日我不在,你每日一定要親自盯着她喝下湯。她若是不肯喝,就說我回來若是瞧見,保不準一生氣就殺了她的神獸和那隻小狐狸,讓她自己好自爲之!”

伏乾面上雖恭敬地答應,心中卻在暗自嘆息,鬼王這是何苦呢,明明是爲了鬼後進冥生境去取螭饕神獸的角血,卻非要……唉……

“不要告訴她我去了冥生境。”略微思索了片刻後,魘月又說,“總之你看緊她就是,她若是有什麼好歹,你們都不必活了!”

伏乾連忙誠惶誠恐的答應道:“鬼王放心。”

魘月從懷裡掏出一瓶丹藥,伏乾連忙去取。

魘月交代說:“每日放一粒在湯裡,不要讓她瞧見。”

伏乾猶豫半晌,終還是問出:“屬下有一疑惑,不知當說不當說?”

魘月以手輕按眉心,閉眼淡聲說:“說!”

“鬼王在雞湯裡放的明明是以自己的骨血爲引,煉成丹藥,剛纔何以不對鬼後解釋呢?”

魘月倏地睜開眼,盯着伏乾看。伏乾立即跪在地上,拱手道:“屬下問了不該問的,望鬼王恕罪!”

就在伏乾極度悔恨自己多言之時,魘月忽然開口:“起來吧。”

伏乾站起身,擦了一把額際上的冷汗,擡眸瞥見他眼睛閉着,好似睡着了。伏乾移了移步子,剛想退下去,魘月的聲音忽地傳來,“如果她知道里面有我骨血爲引就更不會喝,她不想欠我的情!”

伏乾身子頓住,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魘月,見他依然神色未動,只是眉間的倦意十分深重。伏乾再不敢打擾他,輕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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