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真的要出窟窿了。
楊盼盼和仙明倆人坐在車裡,一言不發。也不發動,也不下車,就這麼在車裡,倆人沉默着。
楊盼盼忍不住的掏出了棵煙,還沒打着火呢,就被仙明一把抽走了:“要抽外面兒抽去!”
“我給你臉了是吧!”楊盼盼說着就要去奪那棵煙,仙明也來氣,開了車窗,一把把煙扔了出去:“你還抽嗎!你還抽我還扔!”
楊盼盼看着仙明,臉憋得鐵青,半天沒說話,緊接着又掏出了棵煙,狠狠的叼在了嘴上:“有本事你他媽把我也扔出去!”說着點上煙,狠狠的吸了一口。煙霧直直的嗆進仙明的鼻腔裡,仙明皺着眉頭,看着楊盼盼,最後一甩手,拉開車門兒,自己閃身出去了,又把車門兒從外面兒狠狠的甩上了。
楊盼盼看着仙明倔強的背影,狠狠地拍了下方向盤,心想我這兒還沒說什麼呢,你倒是先給我臉色看了,咱倆這是誰該誰的啊。
這麼想着,楊盼盼把車發動了,一腳兒油門兒猛踩到底,“悠”的一下,就從仙明的身邊兒開了過去,連個眼皮子都沒眨巴。
仙明看着那車離自己越來越遠,心裡莫名的有些委屈。其實楊盼盼一直都像塊狗皮膏藥似的,甩都甩不掉,這都大半年了,忽然的一下,確實把仙明給閃着了。
仙明是習慣了,習慣了楊盼盼偶爾的無理取鬧,卻一視若珍寶似的把自己捧在手裡。人最怕習慣,就像是對什麼上了癮,很難戒掉。
越是委屈,仙明越是倔強,一直“噔噔噔”的走,其實要去哪裡,他也不知道。天兒熱,街上的人就多,快十一點了,街上依然是人聲鼎沸的。
街角的燒烤攤兒、大排檔,時時充斥着人們斗酒划拳的聲音,鬧哄哄的,更是顯得仙明自己的落寞。
靜靜的走到一處街心花園兒,靜靜的坐在低矮冬青旁的石椅上。仙明的腦袋嗡嗡作響,想着這是怎麼了,一下子膩歪的像是掉進了多年沒換過水的廢水池子裡,越是膩歪,還越是怎麼掙擺都爬不上來。
正想着呢,忽然聽見身後的樹林裡有窸窸窣窣的聲響,間或夾雜着怯怯的私語和低低的竊笑,還時而響起“啾啾”的細膩水聲般的響動。仙明一開始沒明白過味兒來,後來明白了,臉“唰”的一下就紅了,趕緊的往外面兒走。
這不是攪合人家好事兒嗎,老年間兒說撞着這事兒都得倒黴三年,仙明心說話,怎麼倒黴事兒都讓自己給碰見了。
掏出手機看看,自己這一晃快晃了一個小時了,楊盼盼連個屁都沒放,指望着他來找自己,別矯情了,該幹嘛幹嘛,回了家再說。
想着,仙明伸手招了輛出租車,準備回家和楊盼盼好好說道說道,哪怕說一宿,明天不開店兒了,也得把事兒給說道開嘍。
仙明一進家,屋裡烏漆抹黑的,想着別再是楊盼盼還沒回來,伸手開了客廳的壁燈,光線不是很明亮,但是足以辨認出這房子有人進來過。
“楊盼盼!楊盼盼!”仙明一路喊了兩聲,沒有迴音,就順着一路兒到了臥室的門口。門是關着的,屋裡黑着燈,隱隱約約可以聽見裡面兒有聲音。
“楊盼盼,你……”仙明喊着,隨手就按了牆上的開關,“啪”的一聲,屋裡的吸頂燈發出橘色的光線,仙明被眼前的景象給震住了,愣在那兒,半天沒緩過勁兒來。
楊盼盼光裸着上身,正伏在一個女人的腿間,女人的衣服也是那麼零零落落的掛在肩上,含羞帶怯的半推半就。
局面很明朗,楊盼盼把女人帶到家裡來過夜了,就在他倆的牀上,仙明很顯然的的攪合了人家的好事兒了。
那還站那兒幹嘛,還不趕緊的走人。仙明想着,扭身兒就往外走。楊盼盼驚覺的回過神,發現仙明已經帶上了客廳的門兒,趕緊的套上了T恤就追了出去。
那牀上的女人微微的伏起了身子,有些凌亂的猩紅嘴角微微的上翹,正是那天在餐廳裡遇見的葉瑾。
仙明整個兒身子都涼透了,腦袋裡嗡嗡的,全是剛纔看見的楊盼盼。狠命的甩甩,越是不想想,就越是清晰,發狠似的拼命的按着電梯的按鈕,門兒剛開,手就被人逮住了,回頭一看,正是是楊盼盼。
楊盼盼臉色潮紅,頭髮有些凌亂,粗重的呼吸帶出了濃重的酒味兒:“明明,有嘛事兒咱回家說!”
其實楊盼盼發動了車子,就沒往家開,憋着一口氣在胸口,怎麼想怎麼窩屈,直直的就開到了他原來常去的那家酒吧。
其實也是該着的,葉瑾天天去那兒守株待兔,就想逮着楊盼盼。一窩兒人正在那兒白話着怎麼楊盼盼這一紮猛子就半年多沒見着。葉瑾呵呵笑着,說是讓老婆管住了。心裡卻微微的泛苦,猛的往嘴裡灌酒。
其實葉瑾挺放得開的,以前和誰在一起玩兒時,也沒這麼放不下過。要說這就是命,楊盼盼就是那兒專門兒克她的。
正說着,門口的風鈴響了,一看,大家夥兒眼睛都放光:“呦!盼盼!可老沒見着你了!今兒可讓我們逮着了!罰酒!得罰酒!”
楊盼盼笑着,說那必須的,就猛地往嘴裡灌了三四杯洋酒,心裡越喝越狠,誰勸都喝,怎麼個名目都是照單全收。沒出一小時,人就已經灌得不知道東南西北了。
葉瑾說着我送他回去吧,今天是不行了,哪天逮着了再接茬兒。人們一陣鬨鬧,說怎麼着,葉妹妹,還這麼心疼呢!夠忠貞的,行!今兒就看你面子,聽見沒楊盼盼!今兒看人家葉瑾的面子才放了你!下回可得補回來!
楊盼盼稀裡糊塗的點着頭,胃裡翻騰着難受,就讓葉瑾這麼連拖帶拽的給塞進了出租車。
葉瑾知道他家在哪,直接把人送了回來。屋裡黑着燈,沒人,楊盼盼進了浴室就吐,出來之後,就連歪帶斜的進了臥室。葉瑾跟進了屋,看着楊盼盼半眯着眼睛在牀上躺着,忽然就坐到了牀邊兒,手伸到楊盼盼的T恤下襬,探進去,輕輕的摩挲着。
男人就是最忠於本能的動物,有的時候,不是隻有愛着纔要親密,更多的時候只是單純的發泄,況且人現在神志不清着呢,哪禁得住撩撥。
於是,楊盼盼出軌了……
其實仙明看見的那會兒,還沒進入主題呢,只是個前奏,但對於仙明而言,已經夠震撼的了。
“你拉着我幹嘛!”仙明狠狠的甩開楊盼盼的手,直直的瞪着他:“人家還在屋兒裡等着你呢!我雖然文盲,但我也知道春宵一刻值千金,還不趕緊的!”
這不,新仇舊恨都想起來了,原來楊盼盼不是拿仙明的英語說事兒,諷刺他是文盲來着嗎。這會兒都想起來了,跟潮水似的,洶涌澎湃。
“你別胡攪蠻纏行嗎!”楊盼盼狠狠的掐住他的胳膊,又狠狠的揉了揉太陽穴:“我他媽是真喝多了!咱們,咱們先進屋兒行嗎,哎呀!”說着又揉了揉太陽穴:“別在外邊兒鬧,這讓街坊鄰居聽了算是怎麼回事兒!”
“你也知道不好看哈!”仙明說着去掰楊盼盼的手指頭,混蛋玩意兒,正事兒的時候沒見他這麼大勁兒來着:“放開!我不跟你進去!我嫌那屋裡頭髒!”
楊盼盼急了:“他媽的怎麼髒了!”“怎麼髒你知道!他媽的給我放開!”仙明使勁掙擺着,狠命的掰着楊盼盼箍在他胳膊上得手,連踢帶踹的。
“嚯!你他媽的清高!是沒幹過怎麼着!你不喊的也挺帶勁兒的嗎!這時候嫌我髒了!怎麼早不嫌我髒!第一次你他媽不也是……”
“啪”!一聲脆響,沸騰的空氣瞬時間降到了冰點。楊盼盼側着頭,臉上火辣辣的痛感讓他立馬兒清醒了不少。他剛纔說什麼了?那是他說的嗎?那絕對不是他說的!
轉過頭,只見仙明紅着眼眶,胸口劇烈的起伏,在樓道陰暗的光線下,可以看見他臉上隱隱的兩道閃亮的水線。
楊盼盼見過仙明紅眼眶不是一次兩次了,可是看見他哭,這還是第一次,忽然心就揪到了一起,擰巴的疼,忍不住伸手想要幫他擦乾:“明明……我……”
“啪”!又是狠狠的一巴掌,扇掉了楊盼盼要伸過來的手。仙明轉身,“噔噔噔”的就順着樓梯間跑了下去。樓梯間裡很黑,仙明眼睛朦朧着,愣是沒拌着,就這麼一溜煙兒的跑出了樓道。
夜風有些清冷,颳得臉上一片溼涼。怎麼是溼的?仙明懵懵的抹了把臉,摸了一手的溼滑,這才知道自己流了淚,也緩過神來,爲什麼楊盼盼要伸手過來撫他的臉了。
楊盼盼平時所有揶揄的話他都可以忍受,因爲那些是玩笑,是他們親密的表現。可是今天一樣,今天楊盼盼用他倆之間最美好幸福的隱私狠狠的諷刺了他,就像一根針狠狠的戳進了心底。疼,特別疼,從心裡往上翻,遍佈四肢百骸。
楊盼盼癱坐在樓道里,背後倚着冰涼的電梯門兒。六月,仲夏夜,也許是被身後冰涼的鐵門傳染了,寒意一直漫道骨子裡。
仙明打過他,在他倆最不對盤的時候,在他的臉上,狠狠地就是兩拳。可是今天不一樣,他打了自己的耳光。
楊盼盼伸手撫着餘熱未退的臉龐,嘴脣咬的死緊。他知道自己混蛋了,再怎麼不清醒也不能說那些話刺激他啊。仙明外表看着挺冷淡的,對什麼事兒都是不溫不火,其實骨子裡熱的像把火,認定了的事兒,七八頭牛都拉不回來。
仙明是讓自己一步步趕鴨子上架纔到了現在的這個地步,也許最初他不是自願的,可是生活了這麼久,仙明除了嘴上的拒絕,對自己要求的事兒,他哪件沒做到過,那他是認定了自己啊。
哎呀!楊盼盼狠狠的揉了揉自己的額角,今天的事兒自己本來就不對了,還混蛋到說了那些話!頭疼,楊盼盼一動不動的坐在冰涼的瓷磚地上,得慢慢兒緩會兒。
在昏暗的樓道里不知道坐了多長時間,楊盼盼才撐起身子,踉踉蹌蹌的走進了屋。屋裡亮着燈,葉瑾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離開的,已經是人去樓空。只是桌上留了張字條:我先走了,改天見!
改天見改天見!楊盼盼把紙條捏把成一團,狠狠的拋了出去。走進臥室,看見凌亂的牀單,順勢的往上,就看見了掛在牆上的那張結婚照兒,鏡頭裡的自己笑得那個開心啊,眼睛都眯沒了。
忽然一陣無名火起,楊盼盼摘下照片兒,狠狠的摜在地上,嘴裡發狠的唸叨着:“笑!還他媽笑!還他媽笑得出來!”
玻璃鏡框讓楊盼盼用腳跺成了一塊兒一塊兒,碎玻璃下的仙明和自己都扭曲了。楊盼盼猛然蹲下,用手輕輕的拂去上邊兒的碎玻璃,“唰”的一下,鋒利的玻璃邊緣劃破了楊盼盼的手指,緊接着眼淚一滴滴的滴在仙明不苟言笑的臉龐上,漸漸的模糊。
鄒鵬接到仙明的電話時,人正睜着眼睛躺在牀上呢,沒有絲毫的睡意。他從“合味濃情”離開的時候,就看見仙明和楊盼盼倆人坐在車裡,一言不發的,直覺裡有隱隱的不安,似乎會有什麼事情發生。
果不其然,鄒鵬匆匆的穿上衣服,打車來到了仙明說的地方,熱火朝天的大排檔,已近凌晨一點,還是熱鬧的如同白晝。
仙明正坐在最靠裡的那張桌子旁,手裡舉着的是一瓶兒白酒。鄒鵬趕緊過去奪過了酒瓶:“別喝了!”
仙明擡起頭,張着朦朧的眼睛:“你來了哈!坐!”說着又伸手招呼老闆:“老闆!四紮啤酒!”
仙明沒什麼朋友,這個時候想找個人陪自己喝喝酒,而唯一想到的就只有鄒鵬了,至於其他的,他沒時間思考,也沒有那個心力了。
鄒鵬一把按住了他的手,給老闆打了個手勢,告訴別送酒了。看着他微紅的眼眶,鄒鵬有些心疼:“仙明,出什麼事兒了?”
“什麼事兒?”仙明已經喝了不少了,白酒之前就灌了自己不少啤酒。這喝酒最怕兌和,啤酒白酒這麼一摻,仙明的舌頭都短了:“沒事兒!就是想出來喝點兒,高興!”
說着還衝鄒鵬擺了擺手,說着趕緊的,沒了,再叫點兒。說完,人就順着凳子往下遛,鄒鵬趕緊托住他,把人提溜到桌子上,一手扶着,一手打着手勢,讓老闆過來把帳結了。
仙明顯然的已經走不了了,鄒鵬一使勁兒,將人背在了身後。仙明閉着眼睛,氣息很重,嘴裡哼哼唧唧的不知道說什麼。鄒鵬嘆了口氣,準備打輛車,把人先帶到自己家去。
鄒鵬揹着仙明,立在午夜昏黃的路燈下,伸着手,看着駛過身邊載着人的出租車。仙明很安靜,只是漸漸的,鄒鵬感覺到自己罩着純棉T恤的脊背漸次的發涼,最後那涼意越來越深,鄒鵬才恍然大悟,仙明在哭,哭溼了那一大片的脊背。
鄒鵬把人從出租車的後座,背上了自己位於三樓的小小的兩居室。剛把人放在沙發上,仙明就踉踉蹌蹌的找着什麼,鄒鵬趕緊的把人帶到廁所。果不其然,剛一進去,仙明就跪在池子邊兒吐了個昏天黑地。
鄒鵬照顧着他躺在了牀上,投好了溫熱的毛巾,給他擦着臉。仙明睜開眼睛,迷迷糊糊的,忽然伸出手攀在了鄒鵬的脖子上,就去夠他的脣。
鄒鵬有一瞬間的驚詫,但是很快的,他俯下身子,準備迴應他,卻聽見仙明的嘴裡喃喃的叫着“盼盼、盼盼”。
鄒鵬猛地一把推開了仙明,站了起來。仙明仰躺在牀上,眉頭皺着,一臉的疑惑和委屈。鄒鵬走過去,把涼被幫他蓋上,輕撫着他的額頭:“睡吧!沒事兒了,睡吧!”
仙明再次閉上了眼睛,漸漸的,呼吸規律均勻,進入了夢鄉。鄒鵬看着他無聲酣暢的睡臉,心裡糾結的不是滋味,輕輕的把燈關上了,關了門,輕輕的倚在門框上,點了支菸,狠狠的吸了一口,吐出了嘴裡的煙霧,低着頭,輕輕的嘆了口氣。
那嘆息聲在這靜謐的夏夜裡,顯得特別的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