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住院了,只是叫沈喬陪在身邊兒,菲菲也偶爾的會過來看看,只是仙明,他一直不讓上前。
那似乎是最後的通牒,仙明明白的。他爸住院的這些日子就是留給他和楊盼盼最後的時間,把該解決的事情都解決好了,以後,就再也不能有瓜葛了。
仙明那天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整個人都是懵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對面兒坐着的人是什麼人。
清醒些,看見對面兒的人是菲菲的時候,整個人臉色青白。菲菲緊緊的攥着他的手,她說:“哥!我都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我知道你現在難受!你和我說說啊!”
仙明驚詫的瞪着眼睛,半天沒說話,緊接着,忽然像是感覺胸口裡有口氣,“呼”的一下,就悉數的被釋放了出來,整個人都像是虛脫了一般。
菲菲擔心,一直的攥着他的手不放,仙明笑笑,撫了撫他的腦袋,說是這裡先交給她了,等會兒沈喬來了,就說自己回了店兒裡。
仙明沒有打車,也沒有坐公交車,就是靠着雙腳一直走着。天上有着晚霞,明天應該是個豔陽高照的好天氣。
仙明用手擋着眼睛,擡起頭迎着夕陽,恍惚間,眼前是一閃一閃的金色,再後來,就是一陣眩暈,像是黑黑的空洞,什麼都看不見了。
仙明一直覺得父親雖然是個脾氣暴躁的人,可是卻從沒真正的因爲什麼事兒和他較勁兒。但是顯然的,老爺子這次是下定了決心,一絲心慈手軟也不會有的。
這是道選擇題,只有兩個選項,楊盼盼,或是他爸,而且是單選,不可以兩個答案都選。
仙明再回到店裡的時候,已經是華燈初上了。暮夏,天黑的很晚,那樣一點點的燈光,沿着街道一路的亮下來,想來時候肯定已經是不早了。
鄒鵬看見仙明回來的時候忙問着老爺子怎麼樣了,怎麼回來了。仙明淡淡的笑着說沒事兒了,就換了衣服進了後廚。鄒鵬總覺得不對勁兒,急急的跑上了樓,去叫楊盼盼。
楊盼盼拖着條瘸腿跑,活動着不方便,恨得想把自己的兩條腿卸下來,倒是落個輕鬆。一進店堂,就遠遠的看見仙明正“篤篤”的切菜,只不過是多半天兒的工夫,整個人似乎像是讓人給掏空了。
楊盼盼進了後廚,趕緊的問着仙明他爸怎樣了,怎麼不在那兒盯着點兒。仙明笑着說沒事兒了,有沈喬和菲菲在那兒,自己也不能離開店兒裡太久。
楊盼盼剛想說什麼,仙明忽然的整個兒身子向前,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兩手摟住他的腰,聲音悶悶的,根本估計不到是不是和外面兒就隔着那麼層通透的玻璃:“盼盼,我今天就想搬回去住,行嗎?”
楊盼盼先是愣了一下,緊接着摟住他,但是絲毫也高興不起來:“明明,告訴我,出了什麼事兒了?”
仙明沒說話,只是倚在他的肩膀上搖着頭:“你要是不願意讓我搬回去就算了!”說着手也要放開,卻被楊盼盼一把抓住:“回來!回來吧!”
其實仙明已經想好了,遊蕩在陌生的街道的時候,他就已經做出了決定。
那天仙明和楊盼盼關了店,回到了那個他離開了將近三個月的家。他還記得那時候楊盼盼拉着他的手,不想他離開,還有那個吻。仙明摸了摸自己的脣,所有的一切都是歷歷在目。
那時候自己爲什麼會說是三個月,搖搖頭,不記的原因了。也許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吧,仙明想着,不禁的流露出一絲苦笑。
楊盼盼拄着拐,讓他坐,忽然的自己也笑了起來。怎麼生分了,這裡原來就是他的家啊,再說,他們約定的三月之期就要滿了,仙明這不是也回來了嗎。
倆人都是默默的不說話,有種氣氛一直在流動,不安。
楊盼盼的太陽穴忽然沒來由的“突突”的跳動,牽動着右眼皮也是一直的跳,跳的心神不寧。
“盼盼”仙明忽然從後面兒摟住他,把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我給你洗澡,我今天特累,洗完了早睡!”
仙明那天用水仔細的沖刷着楊盼盼的每一寸肌膚,像是要細細的用指尖記錄下來。楊盼盼沒來由的一陣揪心,急急的握住了他的手:“明明,你和我說說,到底是出了什麼事兒了!你這樣繃着我,我心裡難受!”
仙明沒有擡頭,只是輕輕的攥住了他的手,揉捏着,像是要說些什麼,終究還是什麼也沒說。
總是開不了口,等吧,到了那一天,就是不想說,也得說出來。
楊盼盼氣恨,使勁兒的一把甩開了仙明的手,不着寸縷的拖着自己的瘸腿進了臥室。仙明沒有去追,直是靜靜的洗了澡。
等到關上燈進了臥室,輕輕的喚着盼盼、盼盼,始終的沒有反應。自己就徒自上了牀的裡側,輕輕的從後面兒摟住了楊盼盼,不由自己的,漸漸的鼻子發酸,狠命的吸了口氣,想把那股衝動憋回去,卻發現滿腔都是楊盼盼的味道,眼淚竟是再也憋不住的潸然了。
什麼時候自己這麼依戀的。
仙明望着楊盼盼被自己打溼的後背,始終不明白自己是喜歡楊盼盼還是從根底兒裡就喜歡男人,他所經歷過的感情,從沒有一份熾烈到這種程度,到了將要捨棄的時候,卻玩了命兒的想要抓住不放。
其實那時候的楊盼盼早就感覺到了後背上的那片溼涼,卻又不敢回頭。怕真的看見了,就更是難受,那種不確定,讓人憋悶的想要撕碎東西。
仙明這些天到店裡都尤爲的早,很勤奮的努力着,還一直給鄒鵬歷數着每道菜的要點,經常無意間的說着一些我以後要是不在這了,這個你要多注意之類的話。鄒鵬也覺得事情有些蹊蹺,問了,卻總是看見仙明一頭的霧水的問着我這麼說了來着?
中午仙明總是抽出時間和楊盼盼一起吃午飯,每次都是盡力的往自己的嘴裡面兒塞着東西,可是整個兒人卻漸漸的消瘦。
楊盼盼擔心的寢食難安,總是試圖着要問出些什麼,可總也沒有迴應,就一直氣恨的對着仙明粗聲大氣。仙明不反駁,只是繼續往楊盼盼的碗裡夾着東西。
不過該來的還是得來,仙明那天早上接了他爸的一個電話兒。
老爺子在電話兒裡沒說什麼,只是說他要出院了。爺倆沉默了半天,最後仙明清了清喉嚨,說着我知道了,明天我就回去。
仙明急急的跑上了二樓,到了後廚,看見了楊盼盼,整個兒人卻驀地停住,就那麼站着看着他切菜的背影,半天的沒有挪動一步。
“你怎麼上來了?”楊盼盼趕忙的擦擦手,拄着拐迎上去。“盼盼……”仙明半天的,欲言又止:“今天早點兒關店兒吧,我,有事兒要和你說……”說完,沒等楊盼盼反應,就又急急的下了樓。
楊盼盼愣在原地,半天,心裡像是讓人扔進了涼水池子。他一直都想知道仙明最近反常的原因,而今天晚上要和他說的顯然就是這個,可是他忽然發現,自己不想知道了。
“我爸,知道咱倆的事兒了……”仙明坐在沙發上,兩隻手攥住,忽然的顫抖,很想找支菸來抽。
楊盼盼吸着一支菸,低垂着腦袋:“然後呢!”
半天,仙明都沒有說話,楊盼盼知道他在掙扎。“咱們分開吧!”“我不同意!”楊盼盼“嚯”的一下站了起來,菸蒂一下子握在了手心兒裡,還沒有熄滅,隱隱的冒着青煙。
“快撒手啊!你倒是撒開啊!”仙明着急,去掰着那握緊的手掌,再看時,上面已經是黑紅的一小片兒。
“你這是要幹嘛!”“你這麼多天就是因爲這個!”楊盼盼顧不得手上的痛楚,一下子攥緊了仙明的肩膀。
“我爸!我爸他不答應!”仙明不敢直視楊盼盼的眼睛。“那我去和他說!”“你是要逼死我!”仙明一把攥住了楊盼盼的手腕兒,將人拖住。楊盼盼沒拄拐,就那麼直挺挺的立着。
楊盼盼轉過頭來,眼睛裡溢滿了不可思議:“逼死你?仙明!”說着楊盼盼一把揪住仙明的領子:“你耍我呢是吧!啊?”說着楊盼盼一拳直直的懟上仙明的臉頰。仙明踉蹌了一下,站住了,低着頭沒有說話。
他的沉默似乎激怒了楊盼盼,楊盼盼紅着眼睛,又是揪住了領子,一拳一拳的懟在仙明的臉上、肚子上:“耍我呢是不是!啊?耍我!你小子給我說話啊!說啊!”
“我……你打吧,我,對不起你……”微弱的聲音,楊盼盼卻一下子停了手,靜靜的盯着仙明臉上斑駁的痕跡,忽然的伸手開始撕扯他的衣服:“對不起我,是吧,那就都還給我,還給我!”
“盼盼!盼盼!別這樣!你的腿啊!”仙明慌亂的抵擋着楊盼盼的撕扯,可是卻沒有作用,像是瘋了一般,楊盼盼嘴裡不停的念着:“你真狠!早就算計好了吧!三個月!嗯?還真是準!三個月!他媽的見鬼的三個月!”
仙明忽然停止了掙扎,赤裸着上身,用手臂擋住眼睛,不甚明亮的燈光下,隱約的可以看見兩條清涼的水線蜿蜒而出:“盼盼,來吧!慢着點兒!別碰着自己的腿!”
楊盼盼攥着仙明的衣服,整個兒人愣在原地,緊接着從冰涼的地板上抱起仙明,嘶啞的哭泣着:“你真他媽的狠!你就是早就算計好了!”
“盼盼,我長這麼大沒爲我爸做過什麼,我,已經不孝了,不能再……”仙明哽咽,緊接着輕輕的摟住了楊盼盼的頭:“我只能對不起你了……我知道你難受,我也,算了,過了這陣兒就好了,你肯定能找到更好的……”
“不能!沒有更好的了!”楊盼盼依然是把自己的臉埋在仙明的懷裡,自始至終聲音都是悶悶的。
“淨說傻話!肯定有……我也,哎……”“你又不是我你怎麼知道!沒有比你更好的!也沒有比你更狠的了!”
仙明忽然輕輕的笑了起來,用手一點兒點兒的捋着楊盼盼的頭髮:“記住,別沒事兒瞎跑動,腿要是養不好,真讓你變成瘸子,店兒裡邊兒的事兒我都交代給鄒鵬了,他是好人,以後有他幫襯着你,我也放心,還有……”
“你捨得我嗎?”楊盼盼忽然輕輕的問着,“我捨不得那店兒……”“那我呢?”楊盼盼不遺餘力的,想要仙明明明白白的告訴自己。“身不得那店兒,也,捨不得你……”“那爲什麼還要分開?”楊盼盼說話間抱得更緊。“盼盼,我,總不能對不起我爸了,還有,告訴爺爺,我沒能好好兒照顧你……”
仙明就這麼絮絮叨叨的囑咐着,之後自己說的是什麼,全然不記得了,只是一直說着,時斷時續,似乎一停下來就什麼都沒了。
而楊盼盼一直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摟着仙明,在慘淡的橘色燈光下,享受着最後的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