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明不知道自己那天是怎麼出的電梯,就是等到再有知覺的時候,人已經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了,從頭到腳還都是木的。六月裡的天氣裡,竟然渾身泛涼。
鄒鵬沒再進屋,一聲不吭的走了。菲菲就那麼張着大眼看着他的背影,始終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電梯的維修工人和人家物業的也沒站住,活見鬼似的一窩蜂的都散了。也難怪,一般的人,誰見到這陣勢也跟見着鬼的差不多,當然,無神論者除外。幸好那天樓道里沒什麼人,纔沒至於把見鬼的範圍擴大。
那天表現最鎮靜的就數臉色泛青的楊盼盼了,一聲不吭的回了屋,沒碰鄒鵬一個手指頭,也沒跟仙明說半個字。
其實想想,你讓楊盼盼說什麼,自己的敵意從來就不是無中生有,也許只有同類看同類纔看的最清楚。仙明那兒已經六神無主了,能在責怪他什麼。
也許最震驚的不是他,也不是菲菲,而是當時被吻住的仙明,從他瞪得溜兒圓的惶惑眼睛中,就知道他到底有多震驚。
菲菲進了屋,也是什麼也沒說,扎到餐廳的桌子旁邊兒就開始風捲殘雲。腮幫子撐得鼓鼓囊囊的,還一直說着好吃。忽然又想起什麼似的,一陣風的奔出了門。回來的時候,手裡提着被鄒鵬和仙明遺落在電梯裡的那兩袋啤酒。
打開一罐,狠狠的喝了一口,“哈”的吐了口氣,抹完了嘴巴,接着吃,依然是一聲不吭的。客廳裡靜的出奇,空氣似乎也沒有剛纔那麼燥熱了,風徐徐的吹來,竟然有着一絲絲初春時纔有的料峭。
“別吃了!”楊盼盼終於還是說話了,聲音悶悶的,從沙發邊兒踱過去,輕輕的抓住了菲菲的手:“這樣兒吃不難受嗎!”
“我爲什麼難受!”菲菲始終都沒有擡眼,只是狠狠地甩開了楊盼盼的手:“我哥請我來吃飯的!你憑什麼不讓我吃!”說着又拿起筷子,狠狠的夾了塊兒蝦卷放進嘴裡,用力的咀嚼着。
楊盼盼愣在那兒,就這麼看着菲菲一筷子一筷子的往嘴裡填。
“菲菲,別……”仙明剛要從沙發上站起來,菲菲就伸手衝他擺了擺,把嘴裡的東西嚥了下去,拿着自己的包兒,走到了玄關的鞋架旁邊兒:“哥!我吃好了!你坐那兒別動!天兒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穿好了鞋,又回頭衝着楊盼盼說:“盼盼哥,那今天就這樣兒,我先回去了,別送了!”說完,頭也不回的下了樓。
其實天兒還很早,正是夏日裡最熱的午後兩點。
仙明愣了會兒,剛要追出去,就被楊盼盼攔住了:“你呆着,我去看看她!”說着也換了鞋下了樓。
菲菲一直沿着小區的鵝卵石小路往外走,彎彎曲曲,特別的硌,就像她自己現在的心情。她知道鄒鵬拒絕他也許是因爲心裡裝了人,只是沒想到那個人居然是……
夏日的午後,街上的行人少得可憐。猛烈的陽光照得人眼睛發花,菲菲一手遮住眼睛,一手提溜着自己大大的水藍色帆布包兒。最後無力的蹲在了便道牙子上,臉埋在了膝蓋上的帆布包裡,肩膀一聳一聳。
楊盼盼找到她時,她正蹲在便道上,兩隻手緊緊的抓着大包的帶子,腳心撐在邊道的棱角上,顯得有些彆扭的彎曲着。
楊盼盼走過去,默不作聲的一直看着她,等待那無聲的抽泣漸漸的平復,這才輕輕的拍在了她的肩膀上:“別怨你哥,他也不知道。”
菲菲,猛地站起來,狠狠的抹掉臉上的淚痕,平復着呼吸,眼睛依然是紅的:“盼盼哥,你放心,我沒怨我哥,我就是……”就是什麼,她自己也說不出來,可還是倔強的,就那麼昂着頭站着:“現在你和我哥應該有挺多話得說的,趕快回去吧,我先走了!”
楊盼盼一把拉住她,伸手攔了輛出租車,把菲菲塞進了後座,扔了錢給司機,回頭衝着後座的菲菲比了比手勢:“到家了來個電話。”菲菲點了點頭,司機師傅一踩油門兒,車子融進了炙烤的有些變形的街景裡。
楊盼盼一進家門,就看見呆坐在沙發上的仙明正揪着自己頭髮不知道想什麼呢。眼神很複雜,又迷茫,又無助,還似乎夾雜着些愧疚,只是那愧疚究竟是對誰的,不得而知。
其實誠如楊盼盼想的那樣,整件事裡最震驚的是仙明。鄒鵬對於他而言,是一個再鐵不過的哥們兒,在他最危急的時候,總是會伸手拉他一下。
仙明更沒想過鄒鵬有天會吻他,其實在楊盼盼之前,他從來就沒有想過自己會和一個男人接吻,更甚至於發展到之上更爲親密的關係。
最主要的還是覺得對不起菲菲,他不知道他這個妹妹會怎麼看他,看見他讓一個男人吻着,而且是她自己喜歡的男人。
他一直都對菲菲像親妹妹那般看的,她懂事兒、聰明,一直都讓仙明引以爲豪,沒想到最後傷害到她的,會是自己。
仙明頭疼,之前沒見着自己有這桃花運來着,這還他媽的是偏桃花兒,偏大發了。
聽見門響,仙明猛地擡起頭來,看見是楊盼盼,忙問着菲菲呢。楊盼盼換了鞋,說放心,人已經送上車了,估計一會兒就到家,然後又走到餐廳,喝了口水,說着菜涼了,天兒挺熱的,就這麼吃吧,就徑自的坐在桌子前面開始夾菜,忽然又想起什麼似的:“你戳那幹嘛!不餓啊!”
仙明走過去,坐在椅子上,看着一言不發的楊盼盼:“盼盼,我……”“吃飯!”說着,楊盼盼遞給他一雙筷子,然後接着低着頭往嘴裡送菜。忽然站起身,拿起袋子裡的啤酒,還回身問着仙明:“來罐兒嗎?”
仙明終於忍不住了,看着不慍不火的楊盼盼,覺得現在寧可他衝着自己撒潑耍賴。扔了筷子,仙明站了起來:“楊盼盼,別他媽的在那兒陰陽怪氣兒的!有什麼話你就直說!”
楊盼盼回身,眼睛微微的上挑:“我怎麼陰陽怪氣兒了!仙明!別他媽的沒事兒找事兒!我可什麼都沒說!”說着,他拉開了啤酒罐子的拉環兒,白色的泡沫猛地洶涌而出,沿着楊盼盼的手一直往下流。
仙明有些不知所措,這樣的楊盼盼仙明從沒見過,眼神寒冷,似乎蟄伏着冬天未盡的寒氣。就算是初相識那會兒,他們那麼不對盤,楊盼盼也沒用這種眼神兒看過他,這讓他覺得不寒而慄,終於還是什麼也沒說,又徑自的坐下。可是什麼也吃不下去了,靜靜的放了筷子,回了臥室。
楊盼盼看着仙明的背影,狠狠的將那罐兒啤酒墩在了桌子上面,自己也一屁股墩在了椅子上。
其實他什麼都明白,這事兒不應該怪仙明,就連鄒鵬,也都算不上做了什麼特別讓人無法原諒的事兒。只是一想起電梯門兒被打開的那一刻,鄒鵬正含着仙明的雙脣,楊盼盼就恨不得上去把鄒鵬給撕爛嘍!那些火氣不可抑止,而如今離他最近的只有仙明,被波及到,那就是義不容辭了。
兩個人那天又是一夜無話,背對着背,捱到了天亮。
轉天,“合味濃情”倒是正常開門兒了,只是平時活絡的兩位老闆,今天都是一臉的青灰,有時候冷戰真的比痛痛快快的鬧一場還來得叫人筋疲力盡。
鄒鵬剛踏進店裡的時候,小服務員如獲至寶,活像看見了救星:“鵬哥!你今天怎麼來得這麼晚!仙哥臉色不對!樓上的盼盼哥也是這麼個臉色兒!”
鄒鵬沒說話,衝着小服務員擺擺手,就換了衣服,進了後廚。
仙明正低着頭處理着今天要用的食材,鄒鵬輕輕的咳了一聲,仙明手下一抖,“唰”的一刀,橫着就劃破了手指,口子不深,但很長,斜斜的貫穿了左手的食指。
“快讓我看看!”鄒鵬趕緊幾步走上前,輕輕的執起了仙明的的手,剛要說什麼,卻被仙明一把給甩開了。
仙明低着頭,嘴裡說着沒事兒,走到水龍頭前,靜靜的用涼水沖洗着手指。廚房裡很安靜,只聽得見“嘩嘩”的水聲,鄒鵬一直立在剛纔的地方,沒走,也沒有上前。
仙明回身,輕輕的牽動了嘴角:“我去找塊兒創口貼!”說着就往門外走。“我,幹滿這個月,就走了。”鄒鵬看着他的背影,輕輕的說着。
仙明頓在了門口,但是沒有回頭。鄒鵬繫上圍裙,接着在案板上完成仙明剩下的工作:“抓緊時間,看看有沒有合適的,不行,我就幫着介紹一個!”
“鄒鵬……”仙明回身,欲言又止,手指上剛剛沖掉血跡的傷口,又一點兒點兒的滲出斑駁的紅。鄒鵬笑着扭頭了一下,又回過頭接着切菜:“沒事兒,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我就是有點兒不好意思,纔來了這麼幾天就得走了,沒幫上什麼忙!”
仙明一直沒有說話,只是看着他的背影。鄒鵬放下菜刀,轉過身:“還有,咱倆的事兒,我是認真的!”“鄒鵬……”鄒鵬擺擺手,擋住了仙明的話:“別那麼快就答覆我,好好兒想想,我,會等着你……”
“你等什麼!”身後忽然響起了楊盼盼帶着怒氣的聲音,鄒鵬和仙明都有些驚詫的回頭,看見了臉色鐵青的楊盼盼。
“我去倉庫那邊兒看看缺什麼嗎。”鄒鵬說着側着身想要走出廚房,卻被楊盼盼一把抓住了脖領子:“我告訴你鄒鵬!想打仙明的主意!你他媽最好給我斷了這個念頭兒!”鄒鵬沒說話,只是擡起眼對上楊盼盼的眼睛。
店裡的小服務員們已經好奇的往後廚這邊張望了,仙明一把拉住楊盼盼:“你這是幹嘛!還嫌不夠難看!”楊盼盼沒動,眼睛直勾勾的瞪着鄒鵬,最後甩開了雙手。
鄒鵬整了整領子,走出了廚房。服務員們一鬨而散,手裡忙着搬桌子攜椅子的,看着鄒鵬往倉庫去的背影,眼神一直互相交流着:“你們看是怎麼回事兒”
“盼盼哥和鵬哥鬧彆扭了”
“那有仙哥什麼事兒”
“莫非要拆夥了”
“別啊,這年頭兒工作多難找啊”……
“你毛病啊!”仙明的手依然抓着楊盼盼的胳膊:“人家鄒鵬幹滿這個月就走了!你別這麼不依不饒的!”“你拉我幹嘛!”楊盼盼回身看着仙明,眼神裡忽然顯出了些譏誚:“呦!捨不得了!”
“混蛋吧你就!”仙明一把甩開了楊盼盼的胳膊,走到案板前面悶聲不響的切菜。“仙明!你他媽的也太欺負人了吧!我這兒捱了打了連個疼也不能喊!是不是人家打了我左臉,我還得把右臉也伸給人家!”見他一言不發,楊盼盼一把揪起了他的領子。
仙明不說話,眼睛盯着楊盼盼,胸口劇烈的起伏着,左手上的傷口開始“啪嗒啪嗒”的往下滴血。
楊盼盼一把抓住仙明的左手:“怎麼傷的?”“用不着你管!”仙明說着一把甩開了楊盼盼的手,他做什麼罪不可恕的事兒了,用得着這麼興師問罪的嗎!這麼想着,仙明的胸口起伏的更加厲害了。
楊盼盼也堵上氣了,甩開仙明,狠狠的咬着牙:“行!我在這兒就是礙眼!耽誤你倆調情了!”說着轉身就往廚房外面走。“混蛋!”仙明狠狠的扔過去一棵黃瓜,“哐”的一聲,砸在了門框上,斷成了兩節兒。
楊盼盼回身狠狠的瞪了一眼,“噔噔噔”的急步上了二樓。小服務員們圍在樓梯口看着,想着壞了,這天要出窟窿了。
仙明無力的蹲在了地上,捧着頭狠狠的鑿着,受了傷的手指也跟着一起揪心的疼。太他媽的難受了,這什麼時候是個頭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