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宋喝了楊威的水,吃了他的牛肉,又帶着他來到了地鐵站,在大剛這幫人眼中,他已經被歸到楊威一夥的,自然也不可能在旁邊看着楊威一個人動手,主動地背起了另外的一個,而於永濤的身體還算是硬實,強撐着站了起來,一手搭在楊威的肩頭,一行五人,就這麼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陰冷的地鐵站。
地鐵站門口,楊威回過頭來,心情複雜地向那黑乎乎的地鐵入口又看了幾眼,然後頭也不回的揹着兄弟離開了。
楊威帶着人剛剛離開,大剛便向剛纔被踹飛的瘦猴勾了勾手指頭,瘦猴在原地呲牙裂嘴地揉着被摔疼的屁股,根本就沒有看到大剛的手勢。
“媽的,出來混,怎麼連這點眼力都沒有?!”大剛不由大怒,衝上去又給了瘦猴一腳,踹得瘦猴抱着肚子嘔了幾聲,臉色已經變得鐵青,卻又不得強撐着在大剛的面前哈起了腰。
“帶兩個人,跟着他們,看看他們去哪,然後回來給我報信。”大剛冷冷說道,陰冷的語氣讓瘦猴打了個冷顫,吆喝了兩個人衝了出去,一個是臉上帶着刀疤,身形瘦長,另一個卻是個壯得像熊一樣的大漢,不過看上去有些傻愣愣的,七分兇惡中帶了三分憨氣。
回程的時候,因爲多了三個傷兵,路更是難走,遍地都是破碎的混凝土塊和祼露的鋼筋森林,一不小心,就會有人受傷。
“有人跟上來了,九成九是大剛的人。”胖子有些慌張的貼着楊威的耳朵說道。
“我就料到他們會跟上來,哼,我拿出那些東西來,這小子要是不眼紅的話,他就不是他了!”楊威冷哼了一聲,怒得太陽穴上青筋直跳。
“我們,怕是甩不掉他們。”於永濤扶着楊威的肩膀,吸了口冷氣,忍着身體上的疼痛說道,“威子,馬上放下我們,憋上一口勁,我們哥仨還能幫你擋上一會,你們兩個身上沒傷,趕緊走……。”
“混帳!!”楊威勃然大怒,回過頭,惡狠狠地瞪着他,“你狗日地傻了吧,咱們打小時和人幹架,啥時候扔下過自己兄弟?這事你甭管,既然我猜到他們會跟上來,自然會有辦法對付。”說道最後,楊威慢慢放緩語氣,給了於永濤一個安慰的眼神,一行五人仍然像是什麼也沒有發現一樣向前艱難行走着,中途依着一塊混凝土塊休息了一會,再次上路的時候,楊威的手上多了一根兩尺長的鋼筋棍。鋼筋棍是被核高溫融開了,一端圓滑,而另一端則是半融,被楊威在休息的時候,悄悄地掰下來了,雖然茬口並不算是鋒利,但是在沒有任何防護的情況下捅到要害上,仍然足以致命了。
藉着繞過一塊巨大的混凝土塌牆的機會,楊威放下了背上的海參崴,於永濤會意地接了過來,咬牙將海參崴壯碩的身子背了起來,胖子揹着劉海峰和於永濤微微錯開身子,卻又擋住了於永濤大半的身子,這樣一來,在後面看,根本就無法發現原本的五個人少了一個。
老宋這份細心讓留下來的楊威又是暗自點了點頭,看來自己還真是運氣好,從這位胖子大叔與自己相遇的時候起,楊威就對他頗有好感,這一趟走下來,胖子的表現更是讓人滿意。
楊威深吸了口氣,將兩尺長的鋼筋棍倒持在手上,背在手肘處,微微閉了下眼睛,回憶了一遍於永濤這幾位兄弟平時聚會喝酒時教過自己的東西。
楊威從前雖然是一個不算成功的商人,也算是有閒階級,除了一直堅持健身鍛鍊之外,更是跟這幾位兄弟學了一些軍隊特有的格鬥手法。於永濤他們學到的格鬥大都是特種教官教的一招致命的手法,教給楊威也算是小小地違紀,不過兄弟之間,卻也沒有顧忌那麼多,今天楊威倒是有些慶幸,慶幸自己當初慫恿幾位兄弟教了自己這些零零碎碎的小套路,要不然的話今天就算是給他把刀,他都不知道該怎麼砍人。
周圍氣息異常陰冷,似乎連一根根神經都沉靜了下來,也許是一路上見過的死相悽慘的死屍比他前半輩子見得都要多,楊威現在都有些麻木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地噴出胸肺,一時間,心神專注無比,極爲耐心的守候着身後的獵物。
昏暗的天色給了楊威最大的掩護,黑暗中,那三個混混半彎着的身體隱約可見,笨拙地吊在於永濤他們身後幾十米遠的地方,在這樣的距離,只能隱隱約約看到前方的人影,根本就無法分辨到底有幾個人。
刀疤臉曲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邁着步子,嘴裡卻不住地小聲咒罵着,縮着脖子,該死的天氣讓他覺得自己穿得太少了一點,不知不覺之間,他已經落後了十幾步。
等兩人都過去,楊威從混凝土塊後閃了出來,踩着刀疤臉的步調,屏住呼吸,悄悄靠了上去。瞧準時機,楊威一個跨步衝到了刀疤臉的身後,刀疤臉剛覺得有些不太對勁,一隻有力的大手從頸側伸了過來捂住了他的嘴,鈍得要命的鋼筋帶着茬面捅進了他的脖子裡,捅穿了氣管。在一陣沙沙的響聲當中,刀疤臉翻起了白眼,楊威的手用力一扭,將刀疤臉最後那一點生機扭死在頸腔之內。
楊威悄悄放下刀疤臉,前面的大漢和瘦猴仍然毫無所覺,他慢慢跟在他們身後,兩人專注前方,緊張地緩步前進,不過這二人卻是並肩而行,沒有給楊威留下任何機會。
楊威心中稍稍權衡,決定先把那個大塊頭幹掉,剩下的那個瘦猴體質不如自己,就算是正面敵對也大有勝算。
大塊頭足有一米八幾,從背後捂嘴捅脖子這招用不上,楊威還記得,於永濤告訴過他,從第幾根肋骨向上斜捅進去,正好捅到心臟,具體的位置楊威記不太清了,不過還有一個地方很好認,那就是腎臟,在人體諸多內器官之中,腎臟位置相對獨立,也無太多的骨骼防護,只要捅破了腎臟,在沒有急救措施的情況下,一定必死無疑。
楊威拎着血淋淋的鋼筋快步跟了上去,帶着螺紋的鋼筋上不時掉下一兩塊軟骨的碎碴。
他將沾滿了血跡,變得有些滑溜的鋼筋在手裡緊了緊,慢慢潛到那大漢身後兩米外的地方。這時,瘦猴回過頭,張開嘴,似乎是想要呼叫刀疤臉,卻突然見到楊威正將一根血淋淋的鋼筋舉了起來,剎那間,瘦猴瞪大了雙眼,雙目中滿是驚訝和恐懼,一時呆若木雞,口中大張,喉頭嗬嗬,卻連一絲聲音也發不出來。
楊威暗叫一聲壞了,顧不得距離並不合適,合身就向大漢撲了過去,鋼筋棍也準確地捅進了大漢的左腎部位,大漢慘叫一聲,一下子跳起來,“砰”地一聲前僕在地,顫顫抖抖地伸出手來,似乎是要去拔那根插入身體一尺有餘的鋼筋棍,可是手指頭碰到鋼筋上,卻怎麼也合攏不住,疼得大漢渾身痙攣,口中大聲慘叫。內臟受到這種來自體外的貫穿傷那種疼痛,不是每個人都能忍得了的。
楊威掃了眼倒在地上慘叫的大塊頭一眼,心中明白,這個最大的威脅算是解決了,只要再把瘦猴幹掉,就可以安枕無憂了,楊威不認爲大剛有那種再派個暗哨的軍事素質,混混永遠都是混混,與受過軍事知識的軍人沒法比,而和他們比起來,楊威也算得上是半個軍人吧。
瘦猴的喉嚨動了幾下,艱難地吞下了一大口唾液,突然驚叫一聲,撒腿就向來路竄去。 wWW•ttk an•C○
用鋼筋棍連殺兩人,楊威手臂有些發軟,不管怎麼說,這都是楊威第一次殺人,即算是楊威的心理承受能力再強,也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陣虛脫,此刻後患未除,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來。
要是讓瘦猴跑回去可了不得了,現在路已經走了一半了,大剛要是鐵了心,肯定能找到那個防核基地,一想到這裡,楊威的骨子裡像是涌出了一股熱氣,全身再一次充滿了力量,拔腿就向瘦猴追去。
瘦猴雖然長得又瘦又矮,可是跑起來卻是飛快,也不知是否是因爲死神的鞭策,只是一眨間的功夫,就把楊威落出十幾米遠去,眼瞅着自己越落越遠,楊威急了,奔跑中俯身撿起一塊拳頭般大的混凝土碎塊來,藉着奔跑的衝力揚手就扔了出去。
拳頭大的混凝土塊不偏不依,正砸在瘦猴的後腦勺,砸得瘦猴一個跟頭就扎到了地上,翻了幾個跟頭再也爬不起來。
楊威也是一愣,沒想到自己隨手這麼一扔,竟然正中目標。
“別殺我,別殺我,我什麼都沒幹,我才17歲……”
楊威騎在瘦猴後背上,一面雙手搬着瘦猴的腦袋一面聽他哀求,感覺得到兩腿之間夾住的人體,是那麼的瘦弱,甚至能清楚地感覺到因飢餓而凸出的根根肋骨,他不禁猶豫起來……
“威子,有你的!!”於永濤壓抑不住一臉的興奮,在老宋攙扶下一瘸一拐挪了過來。
和興奮中的於永濤不同,老宋卻細心地瞧出了楊威臉上的不豫,再看了眼滿臉鼻涕眼淚的瘦猴,明白了。
“怎麼,下不了手?”胖子的聲音顯得發悶。
“他還是個孩子……”
“孩子?行啊,只要你覺得咱們倆一人背一個傷號外帶一個走道得人扶的,能看住一個跑得比猴還快的小子就成。”
在胖子眼中又出現針一樣的光芒時,這丫的話老是這麼不招人愛聽。
於永濤張了張嘴,興奮的神色一掃而空,像要打消楊威心底最後一絲抵抗,胖子連珠炮一樣吼起來,吐沫星子都快濺到楊威臉上了:“把你廉價的善心給我收起來吧!要麼你趕快動手,要麼你就是覺得咱們五條命抵不上他一條命!17歲,哼,大剛手下哪個手裡沒有幾條人命?”
楊威躲避着老宋咄咄逼人的眼神,臉色黯然,儘管他明白老宋說得都對,也清楚自己沒有選擇。但必須殺死身下這個毫無反抗能力的孩子,讓他心中一陣陣發痛,兩個手臂不知不覺無力地垂了下來。
“行,咱們就這麼耗着,看你哥們的傷勢耗不耗得起?”老宋拍了拍身上的土,乾脆坐在了地上。
地上滿不在乎的胖子,遠處昏迷不醒的二傻和大球,身旁渾身血跡勉強站立的於永濤,還有身下那雙充滿了恐懼和求生慾望的年輕眼睛,這一切匯成了一幅幅扭曲了的圖案,在楊威腦海裡拼命撞擊着,讓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啊!!!!!!!”楊威終於克服了自己的掙扎,歇斯底里的大喊一聲,雙臂用力一擰,瘦猴的腦袋轉到了身後,兩眼盯着騎在背上的楊威,眼中盡是不敢置信的神色,眼中的神采漸漸淡去……楊威的身軀不住地顫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怪異的力量再一次充滿了全身,好像把瘦猴的靈魂力量都吸取了進來一樣,他突然打了個冷顫,有些悚動,自己剛剛那種感覺實在怪異,自己明明閉上了眼睛,可是那雙空洞失神的瞳孔,居然能清晰地在他腦海浮現出來。
五個人又重新上路了,老宋有意落後了幾步,悄聲對於永濤說:“他這一關總算過了!”年輕的海軍軍官點了點頭,抿緊了嘴脣,眼中滿是淡淡地哀傷。
半途中,扔掉的自行車被楊威重新撿了起來,在老宋的幫助下,用路邊的鋼筋做了兩個簡易的架子,一邊一個馱着兩名傷重無法行動的兄弟,這樣一來,雖然遇到太難走的地方仍然要背起來,但是速度還是快了許多,三個小時後,幾人終於回到了胖子棲身的那棟別墅的廢墟外。
天際陰沉依舊,分不清晝夜,漫天的陰雲讓人心裡堵得發慌,楊威對老宋道:“宋叔,咱們稍微歇一會,把老人家接上就走吧。到了我那兒就好了,雖然環境一樣的糟糕,但起碼能吃得飽,也凍不着。”
“嗯。”胖子臉上露出一絲感激的神色,點了點頭,將身上那件破窗簾裹得緊了一點,大步走進了別墅,十幾分鍾後,胖子又獨自一個人踉蹌着走了出來,雖然臉上的表情沒變,但是卻顯得更加的青白。
“怎麼了?”見胖子只有單獨一人出來,楊威猜到了大概,但還是問了一句。
“我娘死了,哎……死了也好,省得受苦。”胖子臉色蒼白,身軀搖搖晃晃,就像是喝醉酒了一樣,語聲卻是出奇地平淡,好似是在說一件不相干的事情。
楊威滿臉錯愕,伸出手來,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要安慰幾句,但話到嘴邊,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他輕輕嘆了一口氣,將那幾句空洞的安慰嚥了回去,此時此刻,又有誰會不明白,在這種遍地輻射,當一個妙齡少女只能換一罐牛肉,當人類的尊嚴被漠然踐踏,當人性都用來交換生存的時代,也許真如胖子所說的那樣,死亡也許就是一種解脫。只可惜,並不是每個人都有自殺的勇氣。
天空依舊陰霾,衆人默然無語。
“我們走吧。”於永濤突然打破了寂靜,沉沉地嘆了一口氣。
“走吧。”楊威無意識地應了一句,推起自行車向城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