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辰倒沒想到陸鵬會如此直白地說出這等話來,不過想來此事也讓他受了不少折磨,其實先前樑辰一直未曾想到多年前的那件事竟還與這人有關,若真計較起來,那樑辰母親的死,似乎也與這人脫不開干係了。
只是不知爲何,在得知此時後,樑辰的腦海中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竟不是這人究竟是多麼的罪大惡極,而是心疼妹妹當時受到的苦楚,以及這些年來的折磨。或許也正是因此,樑辰反倒覺得恨實在太累,倒不如讓自己珍惜眼前所有來得更有意義些。
“陸前輩,你會爲了曾經自己所爲,而悔不當初嗎?”樑辰並沒有直接回答陸鵬的疑惑,反而拋出了另一個問題。
陸鵬的神色變得略顯悲慼,長嘆一聲後,竟是突然笑了:“樑大人可相信人的心念,也可一夜之間發生劇變?”
“若遭遇變故,或許會吧?”樑辰的回答有些模棱兩可。
“其實從前,我從不以爲自己做錯了,爲了名與利而不斷地往上爬,又有什麼不對的?我只是爲了讓自己過得更好而已,我總是這麼告訴自己,”陸鵬的面上浮現出幾許名之爲滄桑之色,想來這許多年來,他也經歷頗多,這看似風光的人啊,或許也並不快樂,“可就是在那晚,我見到憐兒跪在我面前口口聲聲說着十年之約,說着要我放過她孃親,我想着除了那個被我遺棄江南的女子,竟還有人爲我哭、爲我笑,我竟然突然覺得,原來我這一生竟揹負如此之多,原來除了那名和利,我也擁有諸多,只是我自己未曾珍惜罷了。”
因爲這話,以及這話中無盡的懊惱與愧疚,樑辰突然也覺得沉重起來,人生苦短,人心又怎會大?你放進了這個,便自然要丟掉那個,只是究竟應該把什麼放進心裡,又有幾人真的明瞭?
“所以我突然就想,爲何那時我會做出那等事來?又爲何那時,我竟拋棄了自己的結髮之妻,拋下了自己乖巧伶俐的女兒?”說到此處,陸鵬幾乎老淚縱橫,或許將來他還會犯錯,但至少在此刻,他清晰地知道了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麼,“所以此番回到江南,我便只想留在她們母女身邊
,哪裡都不去了……”
樑辰心下輕嘆,卻又不得不想到另一人:“恕在下斗膽相問,陸前輩如此決斷,自是其道理所在,可在京城之中,陸前輩似乎也有……”
因爲禮數,樑辰的話未說完,不過話中之意兩人卻是心知肚明。
陸鵬搖了搖頭,眸中閃過一絲狠絕:“老夫自知不是心善之人,所能在乎者不過一二,至於其他,便也只能由着他們怨恨老夫無情了。”
果然啊,所謂的一夜劇變,終歸只是領悟了一些道理罷了,可人之本xing,卻終歸是難以改變的吧?
既是如此,樑辰自也不便多問。
兩人正各懷心思,卻聽馬車內再次傳來聲音,是張彥的:“師傅,請您停一停。”
樑辰與陸鵬也跟着停下,片刻後便見張彥走了過來,停在陸鵬不遠處:“陸前輩,晚輩也想在外頭透透氣,不知前輩可否將這坐騎讓與在下片刻?”
陸鵬看一眼馬車,利索地翻身下馬:“那張公子可要當心些,老夫便先去那馬車中小坐片刻了。”
張彥雖未言明,然此番目的卻也是人人心知肚明,陸鵬也想與女兒多謝獨處的機會,自然是樂意的。
上了馬,幾人便接着往前行去,張彥坐在馬車之上,像是在思量些什麼。
“張賢弟在思量些什麼?”樑辰閒來無事,索性先開了口。
張彥微愣,轉而有些靦腆地笑了:“不過胡思亂想罷了。”
“那便讓在下猜上一猜好了,”樑辰雙眸看着前方,嘴角掛着笑意,其實不過是同張彥開個玩笑罷了,“我才張公子大概是在想着那馬車中的景緻吧?”
張彥面色微紅:“樑兄說笑了,那畢竟是憐兒的父親,我也希望他們能……”
“我確實是在說笑,故而張賢弟可莫要見怪,”樑辰點點頭,這也算是旁人的家事了,樑辰自不便多問。
張彥微微抿着脣,間或投來小心翼翼的目光,隔了好一會兒纔開口道:“樑兄,在下斗膽,可否詢問你與蘆淵姑娘之事?”
“這又有何不可?
不過是有緣無分罷了,”樑辰嘴角溢出一抹苦笑,不過倒也並不介意張彥提及此事,“且蘆淵與那位南燼公子纔是兩情相悅,想來他們必然是有情人終成眷屬。”
張彥嘆了口氣,雖然相處不多,但他早已看出樑辰待蘆淵的心思,那般溫柔體貼,那般包容備至,怕也只有對此無心之人才看不出了,可偏偏蘆淵便是一個早已把心丟給了旁人之人,否則又怎會是這般模樣?
“那樑兄你……可有後悔?”張彥試探xing地詢問,其實今日他有此一問,也是因爲自己曾有着類似遭遇,故而纔會忍不住想要開口。
“後悔嗎?”樑辰擡眸看向遠處,那無邊無際的道路,像是會一直綿延下去,叫人覺得如何也走不完這條路,“大概會吧,但後悔又有何用?人這一生,本就諸多無奈,想必縱然重頭再來,也仍是這般,故而後悔又有何用?”
“雖說樑兄這話頗有些道理,但有些話在下卻仍是要說,當初樑兄也是勸說過在下的,那時候樑兄瞧着似看得明瞭,可這事兒一旦到了自個兒身上,似乎便有些‘當局者迷’了,”張彥跟着點了點頭,又看了樑辰幾眼,這才接着道,“其實樑兄大概也是懂的吧?現今既已如此,依樑兄的xing子,怕也無旁的路可走了,那樑兄又是否已然做出決定?”
“實不相瞞,若是先前,我或許還在猶豫,可便是在方纔,我親眼瞧見蘆淵與那人策馬而去,那張揚的笑顏,真是極美的,”樑辰的腦海中似已浮現出蘆淵爽朗的笑容,那般叫人着迷,卻離自己那般遙遠,“見她如此,我也別無所求,大概從江南迴去,她便也要走出我的世界了,此時又哪由得我來做決定?”
“那樑兄便也該開心些,樑兄若不介意,可願與在下較一較這騎術?”張彥扯了扯繮繩,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不過在下不常騎馬,可能有些生疏,還望樑兄你……啊,樑兄,你且等等我啊……”
不等張彥說完,樑辰已策馬前行,張彥忙拉起繮繩,動作不甚嫺熟地策馬追去,而後頭那輛馬車仍在不緊不慢地往前行着,也不知幾時才能行至江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