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局長,我這事,已經到了這麼個程度,你看看,還有沒有其他辦法可以……”下面的話,阮濤頓住,不說了。
這話,是經過了阮濤與肖子鑫之間長時間沉默之後,忽然從阮濤嘴裡試探着說出來的,語氣有點遲疑不決,似乎是在看肖子鑫會做如何反應,也看出阮濤內心深處的某種強烈渴望。
這回輪到肖子鑫不說話了,他沉默不語,呵呵,沉默是金啊。
他只是不明意思地笑笑,當然,你可以理解爲笑容可掬,也可以理解爲開心地笑,或者乾脆利落就認爲他那完全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嘲笑、冷笑,都可以。
肖子鑫傻子麼。當然不是。他當然對阮濤忽然試探性地來了這麼一句話的內涵再理解不過了。究竟神馬意思,官場上——不用說官場上,就是如今任何一個小小老不信們的心裡一聽這種口氣和說法心裡也會立馬明白啥意思了吧?不就是要用重金解決問題嗎??看看有沒有這種可能性存在?
“你看看,小肖,”阮濤見肖子鑫不說話,他心裡也沒底,繼續道:“你原先在信訪辦的時候,我就認識你了吧?後來你到政府辦、又到縣委辦,我那個時候當局長,也跟你經常接觸,公安局有些事也需要你跟高書記他們給中間彙報一下,協調一下,咱們的關係一直是不錯的,對吧?”
“呵呵,是啊……”肖子鑫未置可否地點點頭,一笑,讓人不明白他什麼意思。
“恩,”阮濤心裡罵肖子鑫八輩子祖宗啊,我考你馬的,現在跟老子裝逼了,行,行啊,木辦法,誰讓人家現在是老大,自己又犯在他的手裡呢,可他嘴上說出來的卻是另一番話:“你看吧,你剛到公安局當政委時,我還是被高書記一擼到底的普通民警呢,你來了,我高興啊!後來,說老實話,我這個副局長還是你當上大局長之後給我提拔的,重新啓用我,這個,我心裡明白,永遠不會忘記。”
阮濤說的這些也是實情,不過他現在再來回憶或者說跟肖子鑫當面講這些,意義已經不大了。
肖子鑫來是找他質問,讓他老老實實配合局裡講清楚自己的一些問題的,呵呵,如今再說這些還有個屁用?
不過,儘管如此,肖子鑫卻有極大的耐心,不打斷他,聽他繼續胡說八道,也不是胡說八道,以前的事情也的確是這麼個事情,只是肖子鑫看中他的破案能力和老資格的警察水平,從公從私人角度重新啓用了他,然而,他阮濤當上了副局長之後,又是如何對待肖子鑫的“知遇之恩”的呢?恐怕只有他自己的心裡最明白!
依仗資格老、破案率高,漸漸不把大局長放在眼裡,還敢跟肖子鑫頂牛,也就罷了,行,我肖子鑫讓着你,爲了大局嘛!
可你阮濤不是人哪,你後來又是如何做的呢?
難道說徐小權從看守所長於大成、獄醫屈學強和管教雷永生他們那幾個小子手上順利地脫逃,那麼輕而易舉地說跑就跑沒影了,跟你阮濤沒有一點一滴關係?不是你背後收了錢策劃的?後來那一次又一次追捕徐小權失敗,難道說也不是你個忘八蛋收了錢從中通風報信的嗎?現在還來說這個,現在纔想起說這個,有用嗎?你不覺得早已晚了三秋了嗎??
所以說,在如何處理阮濤問題上,肖子鑫是根本不怕的,他有他的老豬腰子,換句話說,他今天找阮濤談話,無非是官場上的老一套聲東擊西的辦法,演戲給那個力挺阮濤的邵書記看的,邵書記作爲市裡比較重要的領導之一,自從阮濤事發之後,不知出於什麼考慮,一再上躥下跳,再三給肖子鑫、孫偉和檢察院施加壓力,爲阮濤說好話……
受點制約要靠朋友尤其是來自上級同行的一些朋友暫時救濟,但若論自由程度,哈哈,說實話,這麼多年來肖子鑫還從未像現在這麼自在過。
本來嘛,從信訪辦開始起步,肖子鑫一直是順風順水,在官場仕途上還從來沒有演砸過。
下一步,如果可能的話,肖子鑫會暗中強化證據確鑿系統工程,將阮濤的事情搞個水落石出,讓他到監獄幹個體戶去,不要再利用懸圃縣公安局副局長這一招搖撞騙的職務再撈取金老八他們那些人的好處和錢財了,要玩,也得去監獄過個十年八年的,出來再玩。
呵呵,至於他自己,肖子鑫利用自己去黨校、北京人民公安大學和瀋陽刑警學院進修多年掌握到的專業知識,指令安心做深入調查或專案調查去,呵呵,看你阮濤還能找到什麼領導來給我打招呼?
“說吧,你說,”肖子鑫笑逐顏開,笑眯眯地遞給阮濤一支菸,還給他點上,然後自己才點燃。
這讓阮濤沒有想到,他以爲是自己的話打動了肖子鑫的心呢,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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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不然,肖子鑫剛纔還有點討厭阮濤提之前的一些事情,現在,肖子鑫忽然改變了策略,說吧,多讓阮濤說說過去的一些事情也好,俗話說,言多必失。既然阮濤一味拒絕、強烈抗拒交待有關他自己的涉嫌違法犯罪事實,那就讓他說說過去的事情也好,也可以讓他在不知不覺中放鬆警覺,露出馬腳……
肖子鑫的真實想法是,阮濤提這些話頭的意思,顯然是另有所指,想在他面前另闢蹊徑來爲自己目前的遭遇形勢解套了。
那麼,拿錢收買之嗎?
哈哈,似乎不太可能,肖子鑫已經通過孫偉、安心和檢察院聯合辦案這樣一種方式把阮濤逼進了一個死衚衕,他也不妨想想,肖子鑫什麼時候對自己的同事,尤其是對他阮濤這麼不客氣過,起初這麼高調,後來如果突然悄無聲息沒了下文的話,別人會怎麼想他這個懸圃縣公安局長呢?
肖子鑫上任縣委常委、政法委書記兼公安局長之後,以前確實有過始而高調後來再無下文的許多次舉動,但沒辦法,你不管在任何單位,總得聽招呼吧,中國現在就是這麼個莫名其妙糊里糊塗的體制,你在這裡邊當官,混權力,不管情願與不情願,總要給一些領導面子。
就象此次暫時放他阮濤出來回家休息一樣,不就是給市政法部門邵書記一個面子麼?
不過是,肖子鑫並沒有真的放棄,而是暗中更加加緊了調查包括阮濤、王守義、看守所長於大成、獄醫屈學強和管教雷永生在內的與金老八、徐小權、關小宗和馬雙遼、馬雙通兄弟案子有關的所有人物、犯罪事實和證據確鑿的東西的追索而已。到時候,一旦所有的證據確鑿且證據形成對你阮濤不利的鏈條,看你還怎麼說……
可是,如果別人現在問肖子鑫的話,你教肖子鑫怎麼回答,就如阮濤現在直接問他一樣,所以嘛,關於這個最好也是省了的好。
“老弟呀,”阮濤一連抽了幾大口煙,嘆息一聲,忽然不叫“肖局長”了,而是改換了另一種過去曾經的叫法,改叫肖子鑫爲“老弟”:“不瞞你說,我從當刑警大隊長那年開始,後來當局長,現在當你給的這個副局長,說沒收錢,那是假話,騙鬼的,全縣不都是這樣麼?就貪污受賄和當官腐敗無能問題,就全國恐怕也是一盤棋吧!哪個當官的不貪,對不對老弟?”
肖子鑫笑面虎一樣看着阮濤,不回答,既不點頭,也不搖頭。
心裡道,說吧,老哥,說吧,多說,快說,別停……
“那麼,我貪了錢,給金老八他們這些王八犢子辦了點事情,或者給仿古一條街的一些人,比如說徐小權、馬雙遼、馬雙通兄弟擺平了幾回事,就辦我嗎?當然了……”說到此,阮濤忽然覺得這種仍然硬氣的質問口氣,對自己不利啊,畢竟,現在自己是人家肖子鑫這位大局長手上的一盤菜,不是之前當副局長時的想牛逼就牛逼,想怎麼辦就怎麼辦的時候了。
唉,該軟也就得軟哪,誰叫自己不是大局長,而屁股上又有這麼多屎尿讓他肖子鑫給抓住了蛛絲馬跡呢??
罷罷罷!
阮濤繼續給自己的狡黠添加光彩,爲自己曾經做過的一些事情尋找可信的理由,也繼續充當着他自以爲是的聰明能幹:“首先,咱們公安局,在縣裡也應該是一家強勢部門了,對不對?不是那麼好乾的,咱們這個局長、副局長也不是那麼容易當的,再好的人,再老實巴交的人,進了這個大屎坑,整天跟金老八那些人打交道,你說,天長日久,他能什麼事情也沒有,屁股上它能幹淨的嗎?”
“我就乾淨。”肖子鑫平靜地說,笑顏。
阮濤一愣,“行,你乾淨,我服,行了吧,可是,現在這社會,象你這種人,尤其是當官的又能有幾個呢?”
阮濤不說了,突然意識到自己是不是太傻子了啊?讓肖子鑫這種情況下,欲擒故縱的老把戲玩弄?
可是,不說又覺得一肚子話想說,尤其是肖子鑫找他談話的機會今後可能不多了,阮濤真的不想放過,成敗也就在此一舉,如果能通過個人背後交易、能拿錢財擺平肖子鑫,讓他就此放過自己,那麼阮濤如今是願意的。儘管之前,只要他吞進肚裡的就別想讓他再吐出來,然而眼下,阮濤願意了,五百個願意……
只是,肖子鑫的表現和反應,讓阮濤心裡沒底兒,也沒有底氣再繼續說下去啊。
他不說了,肖子鑫卻開始說話,而且直接點題。
“說吧,你怎麼不說了,老阮?”肖子鑫不笑了,但表情看上去仍然沒有多少惡意,“你是不是想拿錢說服我啊?”
阮濤不否認,他也在觀察肖子鑫,是否有誠意,誠意幾何?還是有意無意耍花招,誘惑他坦白交代問題……
我考他馬的,對付這號貨,老謀深算的阮濤不得不防啊!
“有些事情,不是不可以考慮,比如說,你老阮這些事……”肖子鑫緩緩道,“這樣吧,你先說說,你能拿出多少錢……呵呵,別怪我貪財呵,你的事情,現在縣裡和市裡,不僅僅是我和孫偉、安心和檢察院的幾個人知道,需要打發的人你應該比我清楚,需要技術性處理的問題恐怕也不是一件兩件那麼簡單吧?”
恩?有門兒?阮濤精神一振!
雖然他或許並不相信肖子鑫說的這些鬼話,然而,別忘了,再高明的人也有愚蠢的時候,老虎還有打盹的時候呢,何況一個懸圃縣公安局的副局長,他並不比更高一層的那些大貪官污吏更聰明、或者更有經驗。糊塗,是人類的共性啊,同志……
尤其是人在瀕臨絕境的時候,往往最希望趕緊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哪怕他是會要了自己命的毒藥,到時候也完全不清醒不明白顧不得了,現在阮濤大概就是這種心態吧。面對大局長、能夠最終改變他命運的肖子鑫,儘管猶豫不決,但他寧可信其有,決不信其無,更不認爲這就是肖子鑫在他面前擺好了的——只不過是利用他提出的口風而進一步引誘他上套的陷阱……
這麼說吧,他阮濤眼下絕對是自覺自願的,只要肖子鑫答應放他一馬,那麼,即使是把之前阮濤收的那些鉅額ymb統統——哦,不,至少一半吧都給肖子鑫和掌握他命運的那些人,他阮濤也是乾的。
還有什麼比他馬的生命和官場、前途更重要的呢呢???
只要人不死,官繼續當下去,錢、金老八、徐小權、關小宗和馬雙遼、馬雙通兄弟他們那些忘八蛋,算個p啊??關鍵在於如何解脫自己!
這纔是此時此刻,阮濤心裡的所思所想,也是他和肖子鑫在一來一往的談話中始終沒有離開的核心話題。
關鍵了,到了關鍵部位了,但通過這種智力遊戲一樣的談話等方式,肖子鑫多少總還能檢索到阮濤內心世界的一些些蛛絲馬跡。而且,肖子鑫以前畢竟在全國重點大學時也是有名的鬼才大學生啊,即使是回到懸圃縣,在縣政府和社會上也普遍認爲肖子鑫的確有時候非常聰明,甚至於有點可怕。經過一步步地深入,眼下不正是他之所求麼?
而且,就連阮濤好象也完全進入迷惑不解的狀態了,好象認爲肖子鑫如果拿了錢,也會放他一馬!
當然了,一點小錢絕對不行,要多,要多,至少也得跟他的大局長一把手的身份和重量相當才成,纔有可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