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諸位,咱們也不客氣了,吃!”
高縣長把大半截香菸按死在菸灰缸裡,拿起象牙筷子,發話道……
“嗯,手藝挺地道,大家嚐嚐!”
高縣長象徵性地夾了一筷子,指指他的客人和張主任、肖子鑫還有大藍子,應該說今晚在座各位都不是外人,來的兩個人,都是市政府的官員,原先高縣長手下的秘書,如今一個是政策研究室副主任,一個是司法局科長,他們經常來懸圃縣看望高縣長,肖子鑫和張主任早已跟他們熟悉了。
因此,大家到一起絕對放得開,毫不拘謹,司機大藍子常跟高縣長出門,見過大場面,嘴也挺刁,什麼山珍海味都不在話下,他吃了幾口後也附和道:“高縣長,不是我吹啊,咱縣賓館這大廚手藝,上中央電視臺那什麼節目都夠格,說不定也能給你拿回一個大獎呢,呵呵,你瞧人家做這玩意兒,就是跟一些酒店飯店不一樣,同樣下料,同樣改刀,從咱們賓館出來味道就變了,要樣有樣,要味有味……那個……”
“有句話怎麼說來?呃!色香味俱全啊!”
“大藍子,昨天的事,我是去看個早年的熟人,不要跟別人亂說了。”
吃着飯,高縣長忽然換了話題叮嚀道。
“不會,高縣長,這你放心,在領導身邊我除了車開得還行之外,就是嘴嚴,領導的工作,我從來不亂說,你放心。”大藍子啥樣人啊,立刻應承道。
肖子鑫和張主任在旁邊跟高縣長的兩個客人說着話,高縣長不喝酒,晚上有個小會,但他們得陪同客人喝好哇,所以,說着話,喝着酒。
高縣長也贊助,舉杯可樂當酒。
其樂融融中,不知爲什麼,肖子鑫的眼前偶爾還是會閃現出白天下鄉的一幕幕……他知道,張主任肯定更是明白,這次王國清書記在金山鄉說的那些話,那才叫醉翁之意不在酒,全在他和高縣長之間也!雖然其他一些鄉幹部包括人大劉主任、政協鄧評爲及其部門的頭頭聽得懵頭轉向,不明所以,然而,王國清無疑已經等於向衆人公開了縣裡的一些內幕矛盾。
“昨天你回來,沒人問你我幹什麼去了,有事找我呀?”
“沒有,”大藍子搖頭,想了想又說,“哎,就是下午我在走廊看見孫秘書,然後下樓有人問你幹什麼去了,有個會議材料要交給你,我說你下鄉了,他問在哪,我說在鑫山屯村呢,一會兒可能就回來,我要去接他。”
“縣委辦那邊問你沒有?”
“沒有,他們沒有。”
大藍子搖頭,一塊蝦肉送進了嘴裡,燙得一咧嘴……
其實,高縣長根本不必要吩咐司機大藍子這些事,跟在領導身邊工作的人,哪個不是守口如瓶呢?正如肖子鑫一樣,嘴不好,斷斷到不了領導身邊爲其服務,即使在其位,也會很快調到別處去。哪個當領導的也不能容忍身邊人到處泄露自己的事情和行蹤。但是,這一天來,肖子鑫腦袋裡總是轉悠着仿古一條街的那些情景,感覺後悔莫及。
所以,回來後,總是覺得有必要認真吩咐司機大藍子一句話,才能放心。聽高縣長這麼說,肖子鑫也就放心了,如果高縣長在懸圃縣是老縣長,根深蒂固,他根本不必這麼做,多此一舉。無論什麼事,大事小事,自然而然有人全部視爲秘密,不會亂說,尤其是整天跟自己在一起的司機。
然而,高縣長的情況不同。
他畢竟纔來兩年多,而王國清書記在下鄉路上點的一些話,顯然是話裡有話,有警告的意味,更有威脅利誘的成分,官場之上,肖子鑫的身份又極其敏感和特殊,在回來的路上,他甚至意識到,如果自己日後在縣裡有什麼事情發生的話,必定讓王書記抓住把柄狠狠整自己不可,而他的目的顯然是衝着高縣長去的。
他這個高縣長一直信任器重的人,可能就是危機四伏的導火索。
因此他忽然覺得本來中午喝得也不少的高縣長,晚上又來接待自己的客人,想必也是要叫上他和辦公室張主任一起來吃個飯,談一下工作的事,然後他們個別應該還是要另外談一些事情的。畢竟,高縣長在縣裡如今也算有了根基,而他更大的根基卻在市裡。
“來來來,喝酒,喝酒!”一聲吆喝,把肖子鑫的胡思亂想拉回到現實中來,只見兩個客人高興地舉杯在手,站起身,衝高縣長敬酒,想想又算了,“呵呵,高縣長晚上有事,不打擾,咱們來!”
大家紛紛響應,舉杯,一飲而盡,女服務員上前又爲高縣長輕輕倒上可樂,爲的就是打算只留下高縣長一人,聽他囑咐這一句話。現在聽說有一個人已經知道了他昨天的動向,儘管是自己的秘書,然而他仍然很不高興,他對孫秘書的印象並不好。這也是他準備再物色一個秘書的根本原因。
這時候,門開了,幾個局長、副局長闖進來,手裡端着酒杯:
“高縣長,我們來敬你一杯……”
在其他房間吃飯的這些部門頭頭聽說高縣長在小雅間吃飯都跑過來了。
來的這幾個人中,就有黃局長和姜局長。他們今天湊到一起,還是黃局長做東,喝到一半聽說高文泰高縣長也在隔壁吃飯,黃局長就趕緊起身帶頭大刺刺地衝過來了:“哎呀呀高縣長!失敬失敬!真的是剛剛聽說,聽說您的朋友來了,來來來,我代表兄弟幾個先敬你和兩位客人一杯,然後呢,兄弟們隨便,挨着輪,不分大小王!”
這陣勢,高文泰也只好起身,黃大全一眼看見高縣長的飯桌上根本沒有酒,腦袋瓜子一扭,回頭扎扎呼呼地叫服務員:“服務員!怎麼不上酒呢?你們眼裡也太沒領導了吧?啊?!整的這麼清淡,象什麼樣子?叫你們孫經理來!趕緊上酒!”
高文泰制止了他,解釋說一會兒還有個小會,是自己不喝的,不怪人家。
但是,這酒是肯定要喝了。
不喝,說不過去,也容易傷了興沖沖跑到自己面前來的這幾個局長。這種情況下,最是考驗一個縣級領導的領導藝術和處理個人關係的試金石。太裝了,不行,不裝,只聽這些人隨便吆喝也不行。聰明的辦法就是以靜制動,讓各自特有的身份使酒精刺激下的人慢慢冷靜下來,回到清醒時的工作關係和狀態上來。但又不能太冷,太冷了則讓人不服,得罪了一大批便得不償失了。
尤其是面對象黃局長這樣驕橫慣了的傢伙。
換句話說,他還是欺負高文泰根基未穩,不然的話,換了王國清書記,借他個膽子他也不敢,無論他喝沒喝酒,喝了多麼酒!白天王書記跟高文泰說下週三要研究一下財政局領導的事,當時高文泰雖然猜測可能王國清書記要動這個人,可心裡還有些糊塗,眼下一邊應付他一邊就想起了白天的事,心裡好笑,嘴上卻不露。
讓小女服務員拿來啤酒滿上後,開口道:“來來來!既然如此,你們幾個局長趕上了,我在朋友和大家面前不喝也得表示一下,不喝對不起兄弟們這麼熱情,不過一會兒我真有個小會,這麼地,你們喝你們的白的,我整啤的,表示一下!”
“那恐怕不好吧,高縣長?”黃局長拉着長聲又裝上了,肖子鑫在旁邊一看,說話了:“黃局長,高縣長一會兒有事,他的酒我替他喝!”
“呵呵,那不行!來,高縣長……”
高縣長臉色有點兒難看,雖然只是微微一瞬間的表情,黃北京還是看到了,不敢造次,也就順了肖子鑫。
肖子鑫接過高縣長的酒杯,有點兒雞凍和慷慨激昂:“怎麼喝,黃局長?”
“當然是感情深一口悶啦!”
“好,你看着,老弟我也不能喝酒,但高縣長的酒我就是喝死,也得捨命陪君子!看好了啊——”一仰脖子,直接倒進去了。
“好!”黃局長虛張聲勢地喊叫一聲,和其他幾個局長也乾脆利落地幹了。
“好事成雙,來,再走兩個,然後我們就不耽誤高縣長和朋友們的時間了……”女服務員又趕緊給大家滿上,這次是黃局長帶頭先幹了,其他人隨後,他特意衝高縣長的客人表示了敬意,然後幹了。肖子鑫也毫不示弱,你幹仨,我也幹仨,領導不能幹的他得幹,領導不能喝的他得喝,領導不能做的,他得做,這纔是秘書合格的標準之一。
熱熱鬧鬧,熱氣騰騰,一圈輪下來,大約十幾二十分鐘也就過去了。
都挺高興,也盡興,皆大歡喜!
“好!好樣兒的,行兄弟,”黃北京抱抱拳頭,衝肖子鑫、高縣長和兩位客人還有張主任說:“抱歉!抱歉!那高縣長我們幾個就不多打擾,先過去了,各位慢用、慢用!”
高文泰在賓館吃完飯,肖子鑫讓大藍子開車把他送回辦公室,高縣長順嘴咕嘟了一句“黃北京真他媽不是東西”,然後扶高文泰上樓,大藍子就回家了。其實,高文泰喝那點啤酒根本沒事兒,他雖然喝酒不行,生來就過敏,無論什麼場合下,他也不會象其他人一樣放量喝,但每次都能恰到好處地圓滿過去,因此他的頭腦永遠是清醒的,不會讓酒精燒得犯糊塗。
但他臉一紅,肖子鑫不放心,他也就任肖子鑫扶着上了樓,辦公桌上,放着肖子鑫寫的會議講話稿,還有那篇《關於仿古一條街的調查報告》。肖子鑫知道高縣長可能一直在研究工作,想起白天下鄉的事,感覺也不宜多打擾,蹬蹬蹬下樓走了之後,高文泰坐在老闆轉椅子上,仰頭使勁擼一把臉,晃晃頭,“撲”吐了一口酒氣,頓時感覺好多了。
高文泰給自己的水杯添上水,坐下看起材料來。
正如肖子鑫剛纔猜想的那樣,他走了之後,高縣長心裡一下子就想起了白天王國清書記的那些話,思索着如何應對。
顯然,在官場混了這麼久的高文泰,對於王書記的這一套心裡是一清二楚的。矛盾激化,就在今天,後面的許多事情已經不可避免了,他自然而然要提前做好心裡準備和行動上的預防。心裡話,他不是沒有顧慮,因爲任何一個地方的行政官員要是跟黨委書記搞不好關係,多數是要吃虧的。輕者走人,重則丟官。
雖然他市裡關係深厚,並不擔心自己會因爲跟王書記頂上了而丟官,但他更多的顧慮卻在張主任和肖子鑫他們這些人身上。如果說,到時候真的上面怪罪自己,把他調離懸圃縣,那麼,留下張主任、楊主任和肖子鑫他們這些人怎麼辦?都帶走?還是另想辦法?反正不能放手而去不管他們!
電話響了,高縣長接聽。
“小高啊,在辦公室啊?”高縣長一聽不由愣了一下,王國清的聲音清晰地從裡面傳來,這是之前很少有的,以前,多會都是他主動給對方打電話,請示報告、彙報一些事情,對方卻極少主動給他打電話。今天反常了,而且他在家裡居然自己在辦公室!我靠,什麼情況?
“呵呵,是,”高縣長說道:“這邊還有個小會,我過來看一下。王書記,你還沒休息啊?”
“沒有,那行,就這樣,沒啥事。”
說着王書記電話掛斷了,高縣長慢慢放下話筒,他本人也是個當過秘書的人,對於對方的心思和目的,比較明白,對於整材料,不外行,何況後來這幾年來大大小小的會議都是由秘書捉刀代筆,然後由他照本宣科,那些官場的套話早已爛熟於胸,因此對領導的心思摸底,對文字格外重視和挑剔。
看來,王書記心裡也不十分放心啊。他自己的事情他自己最清楚,而現在高縣長對他又摸了底,掌握了許多幕後的東西,他怕啊!
白天虛張聲勢,晚上就回過味兒來了?
“不可能!”這麼想着,高縣長輕蔑地一笑,目光如炬,重新落在眼前的材料上,也許是他在老縣當過幾年副縣長和常務副縣長的原因,對搞文字材料的綜合科人員素質非常重視,有能力的領導,背後必須要有至少一至兩個有水平的秘書才行,纔會如虎添翼。尤其是碰到王國清這種人,身邊沒有好筆桿子,要吃大虧。
否則,講話稿寫得水襠尿褲,千篇一律,不能很好地領會吃透領導的新思路和新精神,不僅不能讓領導在講話時常常有驚人的超常發揮,還會影響領導的正確思路,甚至更糟糕的一些負面影響。
一旦遭到什麼事,也沒有得力的人用文字給予支撐和協助,這也是官場一弊。
看了一會兒,高文泰朝後一仰,望着窗外燈火輝煌的世紀廣場發呆……
肖子鑫這講話稿寫的,一個字:高!
同樣的文字,如果讓其他人來寫,儘管看上去他們可能似乎很用心地寫了好幾天,然而一旦放在高文泰的面前,讓他無端地感到生氣。綜合科之前的其他幾個秘書,還不如小孫,現在經過調整,在肖子鑫的主持下逐漸形成了兵強馬壯的局面,這讓他心裡格外滿意。也不知道先前那些人都是怎麼進的縣政府辦,吃上這碗飯的。
越是看着這些文字,他心裡對於日後可能發生的一些跟王國清矛盾激化的想法越是急迫起來……
無疑,他需要肖子鑫。
對於剛纔財政局長的囂張表現,心裡一想起來就不舒服。儘管對方也極力想表現得低微、得體一些,怎奈他自己可能根本感覺不到自己有多麼張狂,大概是他在這個小小的縣城裡翻手爲雲、覆手爲雨得太久而毫無知覺了。而且,這個傢伙是王國清的人。
但是,生氣歸生氣,表面上又不能露出來,懸圃縣的人際關係和工作,說簡單,也簡單,都是大同小異的盤子,只是叫法不同,打法不同而已,這一點,主要是依書記的不同而不同。說複雜也真是複雜,不說別的,尤其是關係網這一塊,王國清書記在縣裡經營七八年,可謂根深蒂固,堅若磐石,手下自有一整套人馬。
要想跟他鬥,高縣長也要有能力勝算和把握機遇才行。一個縣城本也沒有多大,機關幹部又關係套關係,親友套親友,有的人,工作不利,或者水平不行,口碑更是不用提,政府主要領導想動動財政局長,有時候根本動不了人家,有王國清書記在那擺着,高文泰的感覺就遠比市裡還複雜,水還深,秘書小孫就是個例子。
“梆梆梆。”有人敲門。
“進。”
開會的人來了……
門一開,經委徐主任、計委陳主任還有農業局林局長三個人出現在門口。高縣長這麼晚了叫他們來,主要是爲了研究前段時間不得不被迫放下的工作。經過肖子鑫的努力,日本人這次又要回來了,事先必須得好好認真研究一下,項目洽談是一方面,另外着重點要放在安全操作上。剛纔肖子鑫臨離開前詢問“高縣長,我要不要留下?”
高縣長想了想說:“不用,等明天具體安排的時候你再參加。”肖子鑫答應一聲,才走了。
他們三人剛一坐下,後面公安局長阮濤、副局長姜長江隨後也到了,這些人基本都是高縣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