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翁樓的第一天上工,就這麼有驚無險的過去了……
胡十九慢慢的從醉翁樓走出來,又站在不遠處的大樹下,久久凝視着那裡。
她搓了搓有些酸脹的胳膊,將嘴巴抿的緊緊,轉身離去。
“爹!我回來啦!”胡十九笑顏如花的拿着一串兒冰糖葫蘆回到小小的院子。
“老爺……小姐她很快就回來……”惑與正在苦口婆心的對沈凌說道。
聽到胡十九的聲音,惑與驚喜的轉過身,沈凌卻先他一步,跑到胡十九的面前:“寧寧,你給我買好吃的了麼?”
“買了。爹,你等一下。”胡十九將糖葫蘆遞給惑與,“讓惑與剝下來給你吃,別讓籤子扎着你。”她耐心的解釋給沈凌聽。
“哦,”沈凌似懂非懂的點點頭,乖乖的又坐回石桌。
惑與笑着接過糖葫蘆也坐在石桌前,一邊用竹箸將籤子上面的糖葫蘆細細的一顆顆剝下放在盤中,一邊看着沈凌說道:“小姐,再給老爺做幾個圍兜吧。家裡的不夠用了。”
“哦,對不起,我忘記了……”胡十九連忙從袖中取出今天要給孫五的那條圍兜,先讓沈凌換上。不知怎的,那種委屈的感覺突然涌上心頭。
“第一天去上工,小姐還做的慣嗎?”
不用說,十九小姐這麼聰明能幹,不管是哪裡的掌櫃肯定都爭着誇她。就是委屈狐山上的大小姐,居然要在人間做工。惑與又是自豪又是不平,身旁,卻很安靜……
他無意的擡頭一看,只見胡十九眼睛紅紅的,看到他,立刻轉過身去,似乎剛剛哭過。
“小姐!”惑與連忙放下手中的糖葫蘆。
“寧寧?”沈凌將一顆糖葫蘆上的糖稀舔完,又一口吃掉山楂,酸的擠眉弄眼。
“怎麼了?”胡十九回過身來,看到沈凌的這副模樣,不由笑了起來,“爹,糖葫蘆是要連着外面這層糖衣一起吃的……”
她似乎故意在迴避惑與的視線。
惑與張了張嘴,終究還是把要說的話嚥了下去。
吃過晚飯,沈凌照例玩了一會兒就昏昏欲睡。對於沈凌的這種異常,胡十九同惑與只能安慰自己——“春困秋乏”,儘量讓自己不再多想。他們能做的,只有等待,耐心的,樂觀的,等待着有朝一日,狐君白凌會像曾經那樣,出其不意的出現他們面前。
“小姐,”惑與猶豫再三,還是開口道。
胡十九吃完飯,就心不在焉的幫着惑與幹活,這會兒急急忙忙的就說自己困了,要去休息。
她眼看自己躲不過惑與的盤問。
“沈叔,我很好。”她認認真真的說道,似乎也是在說給自己聽。
“你,”胡十九這個模樣,倒讓惑與不好說什麼。
這還是曾經那個在狐山嬌生慣養,頑劣不堪的十九小姐嗎?
“十九小姐,要是在人間呆的不開心,老奴就帶你回狐山。”
“沈叔,以後別再這樣說了。”胡十九輕輕的搖搖頭,“我是不會回去的。韓府對我有恩,哥哥又爲了我付出那麼大的代價,我怎能輕易放棄?更何況,”她用手指着沈凌的屋子,“哥哥還沒來,爹又該怎麼辦?”
這聽起來就像是人間最平凡不過的對話,然而惑與卻明白鬍十九話中的深意。
十九小姐,這是將狐君大人留在人間的這個分身當成了真正的親人啊……
其實莫說是胡十九,就連這些日子沒日沒夜伺候沈凌的惑與,也漸漸對沈凌生出了一份感情。
在人間的沈凌與在狐山的白凌不同。
傻父沈凌,餓了就吃,累了就睡,高興就笑,難過就哭。他全部的世界就是胡十九,尤其是最近,每當胡十九不在家中的時候,他就像一個失望的孩子,任憑惑與使出渾身解數,他不哭不笑,不玩不鬧,只是眼巴巴的盼望着胡十九的歸來。
狐君白凌,高興的時候,不曾放聲大笑。疲憊的時候,不曾有過一絲鬆懈。難過的時候,狐君難過的時候,是什麼樣子的……惑與記不起來了,他只記得曾經有過那麼一段時間,狐君夜夜在狐殿吹着紫玉笛,笛聲悽悽,猶如嗚咽。可爲何要吹響這笛聲?惑與老了,也許過了太久,他真的忘記了……只是自從十九小姐的出現,狐殿,已經很久沒有再響起這樣的笛聲。
一度,惑與以爲,狐君白凌的世界,有數不盡的美食珍饈,看不完的狐山麗色,受盡羣妖敬仰,吸取天地精華。而直到小姐到人間歷練,狐君常常對着水鏡,一坐,就是一天,他才發現,狐君的世界裡,只有十九小姐。
惑與想到這裡,一向自詡爲精明強幹的老狐狸,不由暗自神傷。
“沈叔?”胡十九發現惑與的神情由留戀,變成懷念,由懷念轉爲感慨,接下來,碩大的淚珠兒在惑與的眼中打轉。
“你是不是有什麼瞞着我?”胡十九這一句話,就把惑與那顆差點奔騰而出的淚珠兒嚇得縮了回去。
“沒有沒有,”惑與用袖子擦擦眼睛,“老奴是心疼小姐。”
“放——心——吧!”胡十九揚了揚小拳頭說道,“我很厲害的!酒樓對我很好呢!”
十九小姐不知從哪裡學會了這個手勢,看起來倒真像個男孩子呢……
“那就好,那就好,”惑與連連點頭,又想到什麼似的,快速從廚房拿出一個剝好的雞蛋。
“小姐累了一天,補補身子。”他舉着雞蛋就要往胡十九的嘴裡塞。
胡十九用手接過雞蛋,“爹!”她向惑與的身後打着招呼。
“老……唔,”老爺怎麼會在自己的身後,惑與剛剛意識到上當了,嘴裡就被塞了個滿滿當當。
“沈叔,這雞蛋算是我孝敬你的。”胡十九笑眯眯的走上自己房前的臺階。小小的身影頓時看上去長高了不少。“酒樓對我們很好的,一日三餐都讓我們在酒樓吃,我又能省下幾個饅頭了。”
惑與叼着雞蛋,那顆好不容易忍下去的淚水,又趁機在眼眶裡打轉。
胡十九最怕他這個模樣,於是背過身去,伸了個懶腰,“好睏啊,沈叔,我睡啦!”
惑與叼着雞蛋,嗚嗚的答應。不知是哭了,還是被雞蛋噎的。
院中,初春的風,已經有了花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