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兒永遠都忘不了,那是一個風雨如晦的日子,娘在爹的身後撐起了一把油紙傘,心事重重的看着爹遠去的背影……
也許,誰都沒有想到,那一眼,便是此生的最後一眼。
李掌櫃已經去了衙門好些天,可是李夫人日日站在酒樓盼啊盼的,她卻始終沒有聽到李掌櫃的音信。
酒樓內,吳大看似不辭辛勞的代替李掌櫃管理整個杏花樓,然而,九兒卻發現,吳大的臉上,越來越多的浮現出當日他看到的那種笑容,充滿了陰狠,貪婪,同一切九兒看不懂的神態。
“九兒!快,帶着你妹妹走!”
一日,李夫人慌慌張張的推開房門,拉起正在習字的九兒同還在熟睡的阿彩。
阿彩在睡夢中,猛然看見披頭散髮的孃親,“哇”的大哭起來。
李夫人披散着頭髮,她臉上有青腫的痕跡,她顧不得受到驚嚇的阿彩,只是將手中的包袱交給九兒:“九兒!帶着妹妹走!越遠越好!”
“娘!”九兒丟下手中的筆,黑色的墨汁在白色的宣紙上留下一個濃重的污跡。
“孃親您不要我們了?”九兒被李夫人拉着跌跌撞撞的向外走去,他抱着包袱,滿面驚惶。
這話,就像一枝利箭,李夫人身形一頓,回身看到自己的兩個孩兒嚇成了這般模樣,頃刻間淚如雨下。
她深深在九兒的額頭吻了一下,又親了親還在嚎哭不止的阿彩:“傻孩子,說什麼呢!”
她勉強的笑了一下,九兒發現,自己孃親的嘴角居然還有着一絲血跡。
誰敢欺負孃親!
小小的九兒甩開孃親的手,同時丟下包袱,快速從桌後拿出自己平日練功用的刀具:“娘!是誰傷的你!我去教訓他!”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九兒的臉上!
九兒愣住了!
李夫人似乎不敢相信般的看了看自己的手,又連忙摸着九兒的臉說道:“好孩子,沒人欺負娘,你快走!娘。求你了!”
她說着,從地上拾起包袱,一手拉着九兒,一手拖着阿彩。迅速的向着杏花樓後院的偏門走去,那裡,杏花樓的老管事“王伯”,早已駕着一輛馬車等候。
“王伯,這兩個孩子就拜託你照應了!”李夫人不由分說將兩個孩子抱上馬車。同時又從袖中取出一個錢袋,慌亂的塞進王伯手中。
王伯連忙推讓:“夫人您這是哪裡的話!掌櫃在的時候,照應我的還少嗎!”
聽到王伯提起自己的夫君,李夫人突然笑了一下,她凌亂的髮絲同青腫的臉頰看上去無限悽楚,而那笑容卻帶着幾分自豪:“多謝王伯還記得我家李郎。”她又探身向車內看去,那眼神,是如此的愛憐……
李夫人衝着就像兩隻小貓兒般的孩子點點頭:“孩子們,別怕。”
同時,她又低聲向着王伯說道。“這錢您就拿着吧!李郎,他也希望您拿着……”
掌櫃的?王伯先是一驚,然而看到李夫人的神情,他又轉頭看向車內的兩個孩子,他會意的點點頭,卻又有些疑惑的問道:“夫人不和我們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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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此言一出,車內的兩個孩子立刻跟着呼喚:“孃親!孃親!我要孃親!”
李夫人的神色,卻頓時變得焦徨,她先是努力像往日那般,柔聲對着孩子們說道:“九兒。帶好妹妹,孃親……等你爹回來後,就去找你們……”
“夫人!”王伯聽到此話後,卻是驚道。“掌櫃的他……”
李夫人笑容悽楚,她對王伯點頭說道:“是啊!”
“娘!娘!您和我們一起走!”小小的九兒同阿彩似乎明白了什麼,扒着車門哀哀呼喚。
“是啊,夫人,同我們一起走吧!掌櫃他已經……”
就在此時,杏花樓後院的偏門響起了“吱——”的一聲。似乎有什麼人聞聲而來!
李夫人剎那間變了臉色,她突然跪下,對着馬車聲嘶力竭的喊道:“走啊!王伯!帶着孩子們走!”
王伯驚得差點翻下馬車:“夫人,夫人,使不得啊!”
“娘!娘!”車內的九兒半個身子也探出了車門,此時,他看見自角門的後面,出現一人——那正是已改名爲“吳厚德”的吳大!
後來……
九兒似乎記不清了……
他不記得爲何孃親當日不能和自己一同離開杏花樓……
他不記得馬車是怎樣在漫天的黃色塵土中拼命疾馳……
他只記得,吳大猙獰的笑容出現在孃的身後!
他只記得,娘磕破的頭,與那額前血流如注!
那鮮紅色的血液蜿蜒成一條紅溪,這些年,日日夜夜在九兒的夢中奔流不息……
“哥……”一聲輕呼,將九兒帶回現實。
佇立在九兒身後的阿彩看着兄長兀自出神,她猜測,或許自己之前的哪句話,又觸動了哥哥的傷心事。
對於已故的爹孃,阿彩因爲當時年紀尚小,並無太深刻的記憶,這是一種不幸,但未嘗又是一種幸運。
也許,對於阿彩來說,記不清楚生身父母的容貌,或許是她此生最大的遺憾,但是她的童年,除了日子過得稍顯清苦以外,九兒已能將自己所能給的,都全部給了自己的妹妹。
即使這樣,他仍是覺得,虧欠了阿彩……
想到這些年自己裝聾作啞,阿彩街頭賣藝,無非是想掩飾身份,在吳厚德放鬆警惕之時,給予他致命的一擊,再次奪回屬於兄妹倆的杏花樓。
可是造化弄人,誰又想到……
九兒戴上了銀色面具,大仇得報,他卻心生迷茫,自己,究竟是誰……
接下來,他又該以什麼樣的身份活着……
罷了,不去想了,今年的清明,或許能在爹孃的衣冠冢上焚香一柱,告慰他們的在天之靈,那個害他們家破人亡的惡人,已被一個名叫“胡十九”的姑娘除去了……
“阿彩,你在家等我,哥很快回來。”九兒回身對阿彩說道,銀色的面具在他的面上折射出月的光華。
阿彩的面上浮現出一絲失望,但很快又笑着說道:“知道哥最厲害了,白天要做醉翁樓的啞巴夥計,夜裡還要去懲奸除惡。”
她回身拿起桌上的短劍,幾乎是帶着幾分雀躍的說道:“哥,要不今夜我去吧?反正琅京城人交口傳頌的‘飛天狐狸’,卻向來也沒有人見過你的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