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潮中逆勢而返,行路極難。
若非鐵頭、柱子二人臉上都有刀疤和血跡,兇悍之氣讓人忌憚,再加上徐良用最純正的津門本地話一遍又一遍的大喊“讓讓讓讓,有兄弟被西洋番狗打傷了,要速去送醫”,他們說不得現在已經被人/流裹挾回仁慈堂了。
然而眼見距離街道出口只有十餘步遠,忽地,身後如同聲浪一般傳來陣陣歡呼聲:
“打破了打破了!”
“抓起來了,抓起來了!”
“打死那些狗東西!”
“韓家二公子已經牽了十來條大狗過去了,要將那些番道妖僧全部喂狗!”
隨着一句句喧鬧聲傳來,賈薔就感到被他和李婧護在中間的薇薇安身體開始顫慄。
待最後一言傳過來,賈薔就覺得不好,只是他還沒來得及阻止,薇薇安就痛苦之極的哀聲叫了聲:“不!魔鬼,不!!”
最讓人頭皮發麻的是,她說的不是漢話,而是她的母語。
這聲尖呼,讓賈薔一行人周圍十步內瞬間一靜。
隨即無數雙不善的目光瞧了過來,賈薔輕輕一嘆,然後手探入懷兜中,抓出一把金瓜子來,本是留在身上防身之用,這下要大出血了。
不過,他既然先前答應了安德魯,要送薇薇安出城,就不好失信於人。
雖然有些後悔,但就當做一回一諾千金的信義古人吧。
誰還沒個熱血衝動之時?
念及此,賈薔不再猶豫,猛的將手中金瓜子丟向天空,大聲道:“快去搶金瓜子!!”
哪裡還用他去催促,如西瓜子般的金瓜子在陽光照射下,灑出一片炫目的金燦燦光彩,那些原本充滿攻擊欲的百姓們登時瘋撲了過去!
一顆金瓜子差不離可以兌換七八兩銀子,將近一頭牛的錢。
追打禍害津門的西洋番狗當然重要,可再重要,也沒天上掉金元寶重要啊!
而趁着這股亂勁,賈薔一行人再度逆流往外衝去。
薇薇安也被剛纔的陣勢嚇壞了,不再作妖,死死拉着賈薔的手,一道衝出了街道。
只是剛出街道,就聽到後面居然又傳來大吼聲:“前面有番鬼,快!拿住他們,前面有番鬼!”
賈薔還是低估了人的貪婪,那一把金瓜子下去,搶到的人還想搶多些,沒搶到的人自然更不甘心,怎會放了金主?!
不過好在,如今賈薔一行人出了擁擠的街道口,可以撒腿大跑了……
“快跑!”
“攔住他們,快攔住他們,有害人番狗逃跑了!”
眼見前方居然有人阻擋,賈薔厲聲道:“有攔路的,不要留手!”
這個時候,已難分是非。
賈薔知道,除卻貪婪之人外,還有大多人真的是熱心民衆。
但此刻,他總不能停留下來和人辯解什麼。
真被人截留下來,下場怕會極慘。
有了賈薔的命令,跑船“悍匪”出身的鐵頭和柱子開始動起手來。
還有金沙幫的三個好手,甚至連李婧都冷着臉,將抓向她的手狠狠打折。
一時間,慘叫聲此起彼伏。
“好膽!當我津門無人?”
作爲天下江湖氣最濃的漕運之城,津門是真正龍蛇混雜藏龍臥虎之地。
京城天子腳下,首善之地,容不得太多江湖人存在。
可津門不同,既近京畿,又有衆多流轉人口,因此多有江湖遊俠在。
眼看賈薔一行人“肆意”欺凌百姓,一津門本地俠客挺身而出,攔在賈薔一衆人前。
見李婧想上前單打獨鬥,賈薔沉聲道:“想會江湖同道,日後有的是機會。現在先逃回船上再說,併肩子一起上!”
李婧稍作猶豫,便與鐵頭、柱子和三個金沙幫幫衆一起出手,仗着人多勢衆,瞬間掀翻了爲民出頭的大俠,一衆人繼續往前行去。
只是許是津門江湖氣太重,賈薔仗着人多勢衆幹翻了一人,卻惹得前面諸多津門人看不下去。
有的敢直接跳出來相對,有的不正面阻攔,卻冷不丁潑一盆油水,或丟兩塊西瓜皮在街上……
這一路走來,速度終究慢了下來,而後面的追兵卻越來越近。
眼見前面擋路的人越來越多,兩邊目光不善的人蠢蠢欲動,後面的追兵更是匯成洪流,賈薔一顆心都沉了下去。
而身邊的薇薇安,似也到了極限,用生硬的官話大喘氣說道:“賈,你丟下我吧,我……我跑不動了。我不怪你,你……你也盡力了。”
賈薔一邊拽着她很跑,一邊搖頭道:“我救你,和你無關,只是不想失信於人。”
此言讓原本心中對薇薇安這個害人精不滿的鐵頭、柱子和金沙幫四名幫衆都變了面色,尤其是金沙幫那四名幫衆,心中對賈薔的看法有了不小的改變。
薇薇安淚眼汪汪道:“賈,可是我……可是我真的跑不動了。”
賈薔不理,正要拉着她繼續強跑,忽地眼睛一亮,眼前出現一條十字路,賈璉正帶着七八個隨從小廝騎馬從橫向街道打馬而來,竟還有說有笑,不過賈璉看到賈薔一行人後,臉上笑容一凝,有些傻眼兒了。
怎這般狼狽?
賈薔裝作沒認出他來,大聲道:“快,去搶了他們的馬!我們快逃!”
這聲音唬的賈璉又是一愣,不過等他看到鐵頭、柱子朝他狂奔而去時,居然撥轉馬頭,猛一抽馬鞭縱馬狂奔而去。
賈薔見之氣個半死,這王八蛋要是裝作不認識他,將馬給他,津門人也不會尋他的麻煩。
如今卻見死不救!
該死,這份族親至此盡絕!
“繼續跑!”
眼見七八匹馬衝開了一條道,賈薔抓住這個機會,大聲說道。
一行九人,拼盡最後一口氣,終於還是逃出了城門口,然而危機依舊未解決,身後狂追不捨的人也不知是爲了金瓜子還是爲了出氣,居然仍舊追着不放。
薇薇安已經徹底跑不動了,整個人幾乎軟成泥,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便是賈薔也好不了多少……
正這時,賈薔覺得自己似乎出現了幻覺,怎會聽到有人在喊他:
“二爺!快來這裡!”
“小薔二爺,快上車來!”
不是幻覺!!
賈薔猛然轉頭,就看到距離城門官道不遠處,一架馬車快速駛來,後車門半開,拼命朝他招手的,不是香菱和紫鵑,又是何人?
看着流淚哭喊着朝他揮手的香菱,賈薔彎起嘴角,簡直有些幸福的一笑後,大聲道:“走,有生路了!”
說罷,和李婧一道拖着死狗一樣的薇薇安,跑向馬車,在香菱和紫鵑的驚呼聲中,費力將薇薇安丟上了馬車,然後一把關上馬車,又讓揹着李福的金沙幫幫衆坐在車轅上後,對趕車車伕大喝一聲:“快走!”
一行人若輕車簡從的逃,早就跑出來了。
後面那羣沒有組織的百姓一個個如同憤怒的小鳥似的,實則戰鬥力真的有限。
如今把倆大包袱送了出去,接下來就好辦了。
待馬車啓動後,賈薔和李婧對視一眼,道:“你帶人反衝鋒一波,不然脫不了身!”
李婧深吸一口氣,咬牙道:“方纔在街道里地方狹窄施展不開,被欺負死了,這回非出口惡氣不可!”
鐵頭、柱子和剩下三個金沙幫衆也都嗷嗷直叫,抄起路邊一塊青磚,迎着“呼哧呼哧”追來的津門百姓衝了過去!
“哎喲!這是嘛啊?!點子扎手,跑吧!”
追的最歡的一個瘦子用津腔驚叫了聲,掉頭就跑。
……
八寶簪纓馬車內,黛玉、紫鵑和香菱看着被丟進馬車的這個髒兮兮的西洋婆子,都有些好奇。
薇薇安因爲哭泣淚水衝花了臉上的黑泥,露出一塊塊白皙帶雀斑的皮膚。
再加上她貓眼兒一樣的眼睛,和被汗打溼的捲髮,無不讓黛玉三人感到驚奇。
可惜了,要不是一臉麻子,生的還怪好看。
而香菱看到賈薔逃出城後,也放下心來,這會兒呆呆的看着薇薇安,看了好一陣問黛玉道:“姑娘,這……這就是女羅剎嗎?她吃人不吃人?”
黛玉還沒回答,薇薇安就正色道:“小姐,我不吃人,你放心吧。另外,我不是女羅剎,我是佛郎機人,是紅毛鬼,不是厄羅斯羅剎鬼。”
香菱:“……”
……